我的父親楊天嶽,是華洋山莊的莊主,他是個癡情專一的男兒,隻娶了我母親芯妍一個女子。我是他唯一的兒子,楊子炎,我還有一個妹妹,叫子馨。

    父親很愛我的母親,也很愛我們。

    那年,母親懷著八個月大的妹妹,到碧雲寺拜廟。迴來的路途上遭歹徒劫持,虧得風世伯風守毅路過相救,才有幸逃脫。

    我家本和風家有生意往來,這般後,關係越見良好。父親更是對風世伯感激至深。

    母親由於受到驚嚇,迴來後妹妹早產,雖勉強保住胎兒,但妹妹的身體卻天生羸弱。母親在生下妹妹不久後,也因身體原因長臥病榻。

    那一年我七歲。

    那年夏日,我和父親去風世伯家做客。鹹陽,嘯風山莊。

    他們的少莊主風靖寒已經九歲,與我一樣,從小學習經商。小小年紀已然十分老成,跟在風世伯旁邊,待人接物穩重。

    相較於父親和母親的夫妻情深。風世伯和伯母卻更加相敬如賓,多了生疏,少了恩愛。

    我自小學習經商之道,以待他日子承父業。然而我卻對經商不感興趣,後來看到母親憔悴的病顏,以及妹妹在繈褓中瘦弱的樣子,我改了主意。

    我告訴父親,我要學醫,父親自是不同意,楊家就我一個獨子。可是此時,什麽也阻止不了我的決心。

    我的師傅,是有名的神醫,卻因一個偶然的機會收我為徒。我去拜訪他時,無意中踩倒了一株菊花,我急忙把它扶起來,用土固定好根。這一幕被行醫迴來的師父看見,便答應了收我為徒的請求。隻是因為,他說:醫者父母心!對植物尚能如此細致,那麽定會是個愛護病人的好大夫。

    五年後,我學成醫術迴到家,師父說他所知的醫術已全數教授於我,而我的天賦是他未曾遇過的。他又遞給我兩本醫書,一是針灸學,一是解剖學。他說,這是中醫的兩大至深境界,讓我迴去好生研讀,自我鑽研,他日定成建樹。

    十一歲,迴到家。妹妹已經四歲,瘦瘦小小的樣子,我看著很心疼,便每日為她調製丸藥補養身體。平時沒事,也會悉心鑽研各種醫書。

    幾個月過後,父母告訴我。風世伯家慘遭強盜洗劫,嘯風山莊被大火焚毀,風世伯在這次事故中死去,杜詩儀失蹤。少莊主風靖寒那年十五歲,靖宇十一歲,靖雪五歲,最小的靖恆不到二歲。

    風靖寒的母親在生下靖恆後不久,便因

    病去世。

    父親一直很悲痛,隻怨自己當時沒來得及趕去救他們。這之後,風家全部的產業僅剩兩處田莊,由風府的古管家打理。

    此事之後,風靖寒和靖宇上山學武,臨走之前,將靖雪和靖恆托付給我家。

    那日,陽光明媚。靖雪穿著一件粉色的裙子,脖子上掛著一塊玉,也是粉色的,上麵刻著雪字!

    她皮膚極白,粉雕玉琢,還帶著一點嬰兒肥。我看著眼前這個小女孩,小小的個子,才五歲,父母就離開了人世。

    風家的管家古楊將尚在繈褓中的靖恆抱在懷裏,靖雪在他身後的拉著管家的裙角,小心翼翼的看著我們。

    她哭著抹眼淚,兩手拉著古叔的衣服,不肯放開,很懼怕看到陌生人。根本不讓丫頭抱她過來。

    此時,我正牽著妹妹子馨,她好奇的打量著靖雪,靖雪也注意到了她,聳著肩膀停止了哭泣。

    我將子馨遞給一旁的母親,走過去,向她伸出手:“靖雪,來哥哥抱!”

    她眨著還帶著淚花的小眼,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子馨,居然伸出小手朝著我。我笑,她定是怕陌生人,而適才看到子馨在我懷裏,才肯放下心接受我。

    就這樣,靖雪和靖恆就開始在我們家住了下來。

    那年我十三歲,靖雪五歲。

    她和子馨差不多大,兩個小丫頭經常玩在一起。漸漸習慣了在楊家的生活。在這裏,她最黏我,白天玩的一身是泥,晚上卻爬到我床上吵著要和我一起睡。我總是會放下手中的醫書,寵溺的看著她,然後幫她洗幹淨滿是泥土的小腳,哄她睡覺。一直把她當作我的親妹妹一樣,甚至更親。

    子馨覺得我屋裏總是一股藥味,不愛進來。她卻不知,這些藥味都是來自為她配置的丸子。而靖雪,卻極愛來這。

    我問她,不討厭這種藥味嗎?

    她總是會撲上來抱住我的腿(因為她現在還隻到我的腰),撒嬌道,喜歡,和炎哥哥身上的味道一個樣。

    她喜歡用兩隻小手支著下巴,認真的看著我磨藥,看書。

    靖恆自從能走路以後,便每日跟在子馨後麵。子馨因自小身體瘦弱,家裏人格外寵她,養成了她驕縱的性子。每日帶著靖恆上山下水,爬樹撈魚,實在讓人頭痛。

    我已經開始外出就診,有時深夜才歸,靖雪便坐在我房間裏的凳上等我迴來,否則絕不睡覺。

    母親曾經告訴過我,靖雪不是我妹妹,男女之別不可不防,不過靖雪還小,倒也無所謂。

    她怕蟲子,小時候一有蚊子咬到,身上便會起紅色的疹子。她尤其怕爬蟲類,一次她到我房間來,而我正在處理一隻死去的蜈蚣,她看到後便哇哇大哭起來。我哄了很久,她才抽泣著止住眼淚。

    我告訴她,這種十幾厘米長的蜈蚣極為少見,用作藥用,可以治很多疑難雜症。她睜著淚汪汪的眼睛,竟也不哭了,蹲在那兒看我製藥。

    那年我十四歲,靖雪六歲。

    靖雪對醫藥的天分極高,很多藥材我給她講一次,她便能全部記住。

    後來某一日,子馨哭著跑到我屋裏來說靖雪欺負她。我不解,靖雪一直乖巧懂事,怎麽會欺負她。

    過去一看,花園的大樹下,靖雪蹲在地上在看著什麽。

    “靖雪!”我叫她,她轉過頭來,看著我高興的笑。

    我走到她身旁,見靖雪拿著一把小刀,刀上麵插著一條蜈蚣。

    “靖雪?”我問她在幹什麽,她眨著晶亮的小眼睛,對我說:“炎哥哥,你看這條蜈蚣大嗎?我抓了好久的!”陽光透過樹蔭灑下來,照在她身上,此時的她像極了一個小精靈。

    靖雪一直就怕爬蟲,卻隻因為我的話,幫我抓蜈蚣。

    我看著她甜甜的笑,沾滿泥土的手,心裏竟有一絲感動。我學醫父母是不支持的,直到現在,父親依然無法釋然,但靖雪卻一直陪在我身邊。

    我磨藥她幫我遞東西;我看醫書她幫我倒水;我出外就診她等我迴來……我給她講藥理的時候她聽的很認真。

    我接過蜈蚣,拉起她,朝她笑。

    卻發現,她的手裏有一條傷口,定是剛才抓蜈蚣不小心弄傷的吧。

    這時刻,我竟十分心疼,可她卻安慰我著:“炎哥哥,我不疼,這隻蜈蚣能作藥用嗎?”

    我看著她,點點頭,抱著她迴房擦藥。

    這一年,我十五歲,她七歲。

    不知不覺,靖雪已在我家生活了三年,三年時間,靖恆已從繈褓小兒長成一個四歲的小胖子,無憂無慮。

    而靖雪,已跟著我認會了小部分藥材。

    母親說要幫她纏足,我卻堅決反對。母親說,凡大家小姐,怎能不纏足,如此,以後怎可許配夫家。

    我無言,是啊!靖雪長大後是要

    許配夫家的啊,我又能說什麽呢?我隻能是她的炎哥哥啊!

    靖雪卻拉著我的衣擺,“炎哥哥,我不纏足,我聽你的!”

    靖雪就沒纏足,每次母親有這個意願時,她就賴在我房裏不出去,後來也就算了。

    就這樣,又過了兩年,靖雪一天天的長大,我也是。

    我十六歲了,靖雪八歲。

    我已及冠,開始長時間的出外就診,在家裏的時間就更少了。靖雪也沉默了很多,但每次我迴來,她總是一個跑出來迎接我。然後到我房裏,聽我講這一路途上的故事,然後睡著。

    她對自己的親弟弟並不親,反而更加粘我。

    有時,她會賴在我身上,還像小時候一樣撒嬌要我抱。

    我捏捏她臉蛋,還是抱起她。

    便極為認真地看著我,“炎哥哥,我長大以後要嫁給你,好不好!”

    那時候我已及冠,古時的男子在我的年紀已可以娶妻。可我行醫數年,看慣了生老病死,想多救治些窮苦的病人,並不想過早成家。

    況且,我答應師父,再過幾年,便要去西夏,完成他的一個心願。此去路途遙遠,歸期未定,更不宜成家,耽誤女兒家青春。

    我知道,靖雪還小,並不懂男女之情,現在的她隻是把我當哥哥看待。

    靖雪已開始學習女兒家的各種技藝,女紅,古琴。母親是將她按照大家閨秀來培養,靖恆也開始在私塾裏讀書學習。靖雪想跟著我學醫,卻被我和母親都拒絕了。

    母親的意思,女兒家學醫本不是正經事。我呢,雖然靖雪天分較高,不學甚是遺憾。但學醫之路無聊卻辛苦,整日與藥和病人為伴,本是也十分兇險。我希望她如大多數女子一樣,快樂成長,以後嫁入好人家,相夫教子。這才是一個女子應有的生活。

    所以,靖雪、靖恆、子馨一切都是按照大家公子小姐的方式培養,除了我,獨樹一幟的學醫,四處行醫治病。

    那年我十八歲,靖雪十歲。

    靖雪已初顯美人的潛質。

    她在一次送我出去就診後,將脖子上的玉佩遞給我,說:“我要嫁給你,炎哥哥!”眼神極為堅定,一如兩年前。

    我錯愕,我以為隨著時間推移,她當初要嫁給我的想法會逐漸變淡,沒想到她還是這麽堅定。

    我笑著收下,等到她以後後悔了,我自會還給她。可若是不

    後悔……

    我知道,她的哥哥前月已經學武歸來,隨時都會來接她迴去,所以她才會把玉送給我。

    靖雪在我家待了七年,陪了我七年,現在就要離開了嗎?

    嘯風山莊當初遭劫後,幾乎是殘破不堪。

    而風靖寒,靖雪的大哥,幾乎是白手起家,五年之內,嘯風山莊已是有名的大莊。產業遍布全國各地,涉及眾多領域。

    那年靖雪十二歲,我二十歲。

    長安城郊(現西安)爆發了一場瘟疫,我前後奔波,到處找尋稀缺藥材,日夜疲累,已有月餘沒有迴家。

    收到靖雪書信,也隻是匆匆迴複了幾句。

    那日我看完疫症病人後,蹲在台階上休息,遠遠的看到一輛牛車駛來。

    我募地站起身,震驚的看著靖雪從車上下來,向我跑過來。

    “炎哥哥。”她高興的拉住我手。

    她白裙蘸滿泥漿,臉上發絲微亂,臉紅紅的,眼周微黑,像是連夜趕路後的樣子。

    “你來這裏做什麽?”我詫異地問她,一邊拿出幹淨的絲絹為她蒙住耳鼻。

    “我來給你送藥材。”她指了指身後的牛車,隻見車夫從車上推下三大捆藥材,正是疫症所需的那種。

    “這裏疫症遍野,你一個女兒家,獨自趕路四十裏,真是胡鬧。”我生氣的說道。

    她低下頭,小心的說:“你書信裏說你忙於采集藥草,我便去城裏的藥鋪買了許多。他們都不同意我來,我才偷偷溜出去,讓小劉哥送我過來。”

    小劉是我院裏的雜役,平日經常幫著我和靖雪撿藥。

    “小姐這幾日到處奔波,快把附近的藥鋪的這味藥買空了。”

    我理了理她微亂的發絲,看著她異常興奮的眼,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我二十一歲,靖雪十三歲。

    那日,風靖寒來接她和靖恆迴去。

    我很驚異麵前這個二十三歲的青年,麵目俊朗,文武雙全,但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一股冰冷的氣息。

    我知道,他雖年輕,卻已經經曆了許多世事滄桑。肩上的擔子也很重,加之父姊慘死,他的性格也變得沉默寡言,但處事穩重,禮貌周到。

    父母看到他年輕有為,也都很欣慰,又感歎了一番我的棄商從醫。

    靖雪跟著他走,但不時的轉迴頭來看我,此

    時的靖雪已經出落得越發標致。

    半年前,她還賴著要和我一起睡,直到有天晚上,她哭著痛醒。我掀開被子,床單上觸目驚心的血,她的天葵第一次來。此刻,我才明白,我一直嗬護的妹妹已經長大了,已經具有了女人的天職—生育能力了。

    於是,我再不和她一起睡。她開始不明白,哭著問我是不是不喜歡她了。後來似乎又明白了,我和她在生理方麵是有不同的,便也就不鬧了。

    我看著靖雪不時迴望的眼神,心裏竟有一絲心痛。握緊了手中的玉,朝她笑笑,直到她上了馬車。

    那年我二十二歲,靖雪十四歲。

    靖雪陪了我九年,日積月累的相處,生活中的點點滴滴,已讓我們離不開對方…

    我在藥房裏教她辨識中藥。

    她學完琴後,跑到我房裏訴委屈。

    她繡香囊,裝上安神的藥材,放在我枕頭下麵。

    或許她還是當我是哥哥,可是我…

    靖雪,我等著你長大。

    再一次見她,他們四兄妹到我家做客。那時的我,針灸研究得爐火純青,已經名聲大噪,四處行醫,一年到頭很少在家。

    靖雪長大了,嬌花照水,亭亭玉立,到處搜尋我的身影,直到見我來之後,才展開笑顏,她笑,行禮:“楊大哥好!”

    她不再叫我炎哥哥,改叫我楊大哥,我知這定是她所受的教育之一。

    獨處的時候,花園樹下。

    我將一直隨身帶著的雪漣玉還給她。

    她不接,看著我說:“炎哥哥,你忘了嗎?你答應過的!”她又叫我炎哥哥。

    風靖寒並不同意我們在一起。我四處行醫,四海為家,並不能給靖雪好的生活,靖雪是大家小姐,吃不得這個苦!

    除非,我放棄醫學,繼承家業。

    我看到靖雪失望的眼神,猶豫起來。

    我自是不會放棄醫學,這是我一直的夢想。

    可是,正如她大哥所說,我的確不能給靖雪好的生活。

    而且,我從師父那裏,知道了一些舊事,有關風家和我家的舊事。

    於是,我將玉還給了她,在她睡著後,放在她枕下。

    當天晚上,我離開家,南下行醫,想讓她忘記我。

    那年我二十三歲,她十五歲。

    直

    到三年後,現在,我才迴來。

    靖雪應該早已許配人家了吧,我想。

    這次迴來,我再出去,也許就再也不會迴來了。

    隻是,我時常在晚上睡覺時想起,那一雙晶亮的眼睛,那端坐在凳上等我迴來的小小身影,那舉著蜈蚣朝我笑的小女孩,那迎接我時飛奔過來抱住我的小姑娘,說要嫁給我的堅定眼神,臨走那天不時迴頭張望的神情,淑靜的坐在椅上搜尋我的眼神……

    我二十五歲,靖雪十八歲。

    夢中,隻見她從牛車上跳下,向我跑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楊子炎也是情節中的一個重要人物啊,雖然貌似和女主關係不大……

    鋪墊下風靖寒家的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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