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案上的奏折被他大掌一揮,盡數掉落在地上。


    “微臣知錯。”謝憫懷低著頭,陛下這番話,他豈能不知,卻無法反駁,禁軍領的誰的命令,將一眾人等關入京兆府大牢的時候,給獄卒看的是陛下親賜的令牌,更何況,禁軍首領親自吩咐,紅袖招的相關事宜,京兆府不得過問……這些,豈是他能置喙的。


    煜帝看一眼跪在地上的謝憫懷,又瞟了一眼散落在地上的奏折,一晃神,跌倒在椅子上,再睜開眼時,看向謝憫懷的雙眸帶著些迷茫之色,語氣中也帶著幾分不確定,“謝愛卿,為何跪在地上?”


    謝憫懷被煜帝這突如其來的轉變震驚到,他茫然地抬起頭,看向煜帝,此時的眼裏確實透著恍惚之色。“陛下?”他從未見過陛下有這般麵孔,心裏難免有些不安。


    “起身吧,謝愛卿進宮所為何事?”煜帝絲毫沒有意識到,這句話,他在半盞茶前,已然問過一遍了。


    “迴陛下,微臣……”謝憫懷剛想說些什麽,卻被進殿的高福萊打斷。


    “迴陛下,老奴已將七殿下請至殿外!”高福萊走到謝憫懷身邊停下。


    “今日朕乏了,你們先下去吧。高福萊!讓老七迴去!”煜帝起身,像是意識到什麽,前往內殿的腳步有些快。


    外殿內,隻剩下高福萊和謝憫懷……


    高福萊連忙扶著謝憫懷起身。對上他不解的眼神,他並未解釋,隻是說道,“陛下昨夜批奏折,一夜未眠,想必是倦了。”


    謝憫懷隻是點頭道謝,心裏卻絲毫不信高福萊的這般解釋。


    即便是一夜未睡,陛下也不可能突然性格大變,忘記方才所發生的事……


    他知道,高福萊既然隱瞞,他再追問下去,也不會得到想要的答案。


    可惜,自己準備好做的一切,還未來得及去做……


    兩人走出養心殿,紫泓軒站在殿外,看到二人,對著謝憫懷打著招唿,而後又望向高福萊,“高公公,父皇可是喚我進去?”


    高福萊搖搖頭,朝著紫泓軒解釋道,“殿下,陛下昨夜批改奏折,方感困倦,已然歇下了。”


    紫泓軒心裏狐疑,考慮到謝憫懷在場,便沒有繼續問下去,語氣中透著無所謂,“既然父皇歇下了,那我就迴宮了。謝大人,告辭!”


    說著,朝著謝憫懷微微點頭,便直接離開。


    “高公公,謝某也告辭了。”


    “恕不遠送。”


    高福萊看著二人朝著不同的方向離去,迴過身,看了一眼養心殿的門,朝著其中一個方向走去……


    那日夜裏,養心殿內,煜帝睡在龍床上,大汗淋漓,噩夢縈繞。


    夢境中,他看到了那些曾經因他而死的人……


    他的皇兄,紫焱,從滾滾黃沙中,朝著他走來,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一聲聲地質問著他,為何要故意挑起赤翎與狼族的戰火,為何要騙他前往鄲城,為何設計置他於死地,為何強迫曦舞留在他身邊……滿天的黃沙,在他身後,形成一個巨大的旋渦,朝著自己逼近,在皇兄揮手間,將自己吞沒,漫天風沙,不斷地衝刷著自己的臉,將自己卷入空中,又重重地拋下……


    而後,他猛地醒來,卻發現自己依舊不在養心殿,他慌張地喊著高福萊的名字,卻沒有任何迴應。茫然地看著四周,一切被黑暗籠罩,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一股恐慌席卷心頭。


    恍惚間,他聽到一抹琴聲,他朝著聲音的來源處大聲地喊著,“快來人,朕在這裏!”


    除卻越來越近的琴音之外,他什麽也看不到。


    似乎是看到他的迫切,一時間,在他的麵前出現了一條江,一隻舫船離他越來越近,畫舫上人影綽綽,他卻怎麽也靠近不了。


    他想喊些什麽,卻發現喉嚨似乎被封住了一般,發不出任何聲音,隻能看著那似曾相識的畫舫在他的眼前經過,而後越來越遠,隻留下灑在江麵上零碎的星火。


    不知為何,他的左胸處傳來一絲鈍痛,似乎有什麽東西,自此從他的生命中抽離了出去……


    未等他傷懷,眼前的場景再次變換,出現了一個暗室,他看到二十年前的自己,戴著麵具,站在暗室的角落,眼睜睜地看著石床上,那個被鐵鏈綁縛手腳的女子,吻上了另一個男人的唇……他看著曾經的自己握緊了雙拳,瘋魔一樣地穿過自己,逃出了暗室,自己卻依舊站在那裏,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經曆的這些,並非現實,許是夢境,可這夢境,未免過於真實了些。


    他聽著自己的心上人被那個道貌岸然的澤熙攬在懷裏,自己卻什麽事也做不了,此刻的他,早已忘卻,這一切,都是自己的手筆,在自己試圖去謀劃這件事的時候,早已將藍曦舞的貞節拋擲腦後了。


    他站在那裏,本想如二十年前一般離去,不知為何,身體卻不受控製,被硬生生地留在了原地。


    他雙眼猩紅,明明知道這是夢境,還是恨不得在這一刻,就把澤熙殺了!


    可是,接下來,所有的事情卻沒有自己想象那般發展下去……


    抱著藍曦舞的澤熙恢複了神誌,站起身,將綁縛藍曦舞手腳的鐵鏈解開。


    他茫然地看著他二人錯過自己……


    他伸出手,想抓住藍曦舞的手,卻什麽也沒有抓住……


    一場夢,讓他對過往發生的事有了認知。若夢境所現都是真實的,那自己便誤會了曦舞,可惜,做錯的事,他無法彌補。不對!他沒有錯!若他沒有這麽做,曦舞也不可能留在自己身邊!


    胸口傳來一絲痛意,他捂住心口,闔上眼,再睜開時,來到了皇宮內。


    看著熟悉的場景,他不覺鬆了一口氣,卻在下一秒,他感受到腿腳被一隻手抓住,一股寒意從腳跟傳至全身。


    他低下頭,朝著腳邊一看,一隻蒼白的手,緊緊地抓住他的腳腕。


    順著那隻手看去,一張被血液染紅的臉,就這麽突然出現在他的視線了。


    他嚇得連連後退!


    若不是她身上穿著熟悉的衣服,他都無法確定,眼前的人是誰……


    “煜……”那人披頭散發,抬著頭,任憑額上的鮮血順著臉流下,沿著白玉石,朝著他,一步一步地爬著,嘴裏叫著他的名字。


    見他步步後退,那人眼底的悲傷突然被憤怒所覆蓋,撐著身下的白玉石,站起身,兇狠地朝著他伸出手,又長又尖的指尖,如淬了毒一般,朝著他的臉的襲來……


    以他的功力,完全可以躲過去,可是,眼睜睜地看著那又尖又長的指甲,劃過自己的臉,明明是在夢中,他卻感受到了痛意,感受了赤熱的血液從臉上溢出……


    沐熙婉抱著自己,她此時像極了被困的猛獸,對著自己的脖頸一番啃咬……


    “沐熙婉,你放肆!你信不信朕誅你沐家九族!”他奮力掙脫著,卻絲毫沒有用.


    脖頸處已然血肉模糊,痛意蔓延至全身,明黃色的墊衣上沾滿了血跡……


    沐熙婉咬著他身上的肉,嘴裏發出“咯咯”的笑,絲毫不為之所動。


    在他以為自己就這樣轉換到下一個夢境時,她卻鬆開了他,後撤一步,站直了身體。


    她的嘴邊,全是血跡,依稀可見一些碎肉,那是從他身上硬生生地扯下去的……


    她咧著嘴角,笑著,眼底充斥著恨意,“紫煜,你滅我沐家滿門,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我詛咒你,永生永生無法入輪迴,受盡折磨……”


    哀怨的,憤恨的,來自一個愛慘了他的女子……


    突然,他看著沐熙婉朝著景陽宮的方向跑去,在她跑進去的那一瞬,一道火光傳來,景陽宮在火光中消失……


    脖頸處的痛意,在那一刻,也突然消失了……


    火光繼續蔓延著,將他也吞噬其中……


    他在養心殿內的暗室中醒來,原本躺在冰床上的四具屍體,少了一副。


    他猛然迴過頭,看到了自己的嫡子,曾經的太子,紫沐陽。


    他連忙後撤一步,卻不想,紫沐陽隻是望著他,不發一言……


    “陽兒……”他嗓音沙啞地喚了一聲。


    紫沐陽如同未聽見一般,走向空著的那塊冰床,乖乖地躺了上去,闔上雙眼……


    不同於方才的夢境,他的兒子沒有像他母親那般,對自己充滿恨意……


    他抬腳走到冰床前,憐惜的表情未停留多久,望向紫沐陽的的眼神,突然冰冷,他伸出雙手,掐住了紫沐陽的脖子,看著他突然睜開了雙眼,雙手抓住自己的手腕,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他狠狠地笑著,“別想騙過我!你跟你母親一樣,都不是什麽好貨色!一心想圖謀皇位,該死!朕要把你心剖開,給朕的蠱蟲提供飼料!對外,你早已被發配北疆,至於能否活下來,都是朕的一句話!”


    他惡狠狠地說著,滿意地看著自己的兒子斷了唿吸,手腕處的雙手也緩緩垂下……


    他站在暗室內,仰著頭,大笑著,“即便是夢境,朕也是戰無不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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