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刺殺一案,柳宴章依舊在查,那日,弟弟看似隨意的一句話,點醒了他。若死於山洞的人,真的是從江南逃難來的百姓,太子殿下在大殿上,說的那番話便是無根之木,不可作數。


    這幾日,他拜訪了戶部錢昶錢大人,與之商討難民冊的事,從各州縣上報的情況來看,人數確實被掩飾了去。數字可以隨意刪減,人命不行。他就不信,各地官員都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把自家州縣的百姓滅口。


    隨即,他便吩咐畫師,照著那些死者的樣貌,繪製成幾本畫冊,讓人暗中前往江南各州縣,找到能確認死者身份之人。


    此番做法,雖是大海撈針,卻也是最有效的做法。


    本以為,知道結果會是在數月之後,怎料,不足五日,便找到了能確認死者身份之人。


    “你是何人?姓甚名誰?與這畫冊中的人是何關係?”刑部衙門內,柳宴章看著手下帶迴的老者,佝僂著腰,衣衫襤褸。


    “草民仇遠誌,江南閭城人士。去年五月,大水衝毀了家園,農田,顆粒無收,無處安身,隻能靠著山丘上的草葉度日,後來京都來了人,聽說是一位年輕的王爺,帶著陛下撥的銀兩,來救助咱們老百姓。那幾日,咱們也不用去山上摘樹葉,也是喝上了熱騰騰的米粥,吃上了大麵饅頭。可,好景不長,那位王爺不知為何生了病,離了江南。府衙裏的官老爺一時變了臉色,說朝廷撥的銀子不夠,像咱們這些老骨頭,即便喂飽了,重建家園的事,也使不上半分勁兒,而後,便將婦孺老人,還有部分嬰孩,趕出了縣城。”仇老迴憶著,眼裏滿是被拋棄的無奈。“人道是,官老爺都是父母官,哪有父母舍得將自家的孩子驅逐出境,趕盡殺絕的呢?”


    即便沒有親眼所見,單從仇老的描述中,柳宴章都能想象那是一副怎樣的場景。


    仇老繼續說著,“畫上這幾人,便是與我一起逃到京都的。”


    “既然來到了京都,為何不在京都謀生呢?”柳宴章好奇道,城南一地,便是陛下特許難民所住之所,收容了幾百戶由江南逃難而來的百姓。


    “大人有所不知啊。”蒼老的臉上添了一絲悲憫,仇老徐徐道來,“咱們也是想,到了天子腳下,陛下仁心,自然不會讓百姓們流離失所,食不果腹。可誰能想到,咱們根本進不了城啊,連城門都靠近不了。沒辦法,咱們隻能躲在山洞裏,有能力的,還能趁著夜裏,去打幾隻山雞野雀充充饑,沒有能力的,隻能挖挖野菜,摘摘野果,能活下來,就阿彌陀佛了。”


    “你可知攔住你們進城的,是誰?”聽了這番話,柳宴章的臉色已然冷了下來。


    仇老擰著眉,思考道,“草民叫不出那人的名字,但是認得,那位官老爺,也去過咱們州縣賑災。”


    京都派遣去江南賑災的主要官員,也就兩位。


    “您老先坐,待會兒,咱們認個人。”看得出老人坐立不安,柳宴章又解釋道,“老人家您無需露麵,在這屏風後即可,我會確保您的安全。”


    “好。”仇老顫抖著雙手,眼底滿是感激。


    不一會兒,錢昶來到了刑部,“柳大人找老夫,還是為了難民冊一事?”


    “沒錯,京郊案件未明,隻好麻煩錢大人來刑部一趟了。”柳宴章起身迎著。


    “無妨,隻要能查出真兇,多跑幾趟也無所謂。”錢昶毫不在意地說著。


    柳宴章的視線瞥過一旁的屏風,隻見屏風後的仇老朝著他搖了搖頭。


    不是錢昶,那隻能是耿愷了。


    與錢昶寒暄了幾句之後,柳宴章便以查案為由,先送別錢昶。


    “確定不是他?”


    “草民確定,不是這個大人,那位大人要胖些。”仇老描述著。


    此時,柳宴章心中已有七八分能確定,仇老所說的人,便是前工部侍郎耿愷。隨即吩咐手下將耿愷的畫像取來。


    畫像展開,仇老的眼底萌生恨意,“就是這位大人!”


    “他阻攔你們入京時,可有說些什麽?”柳宴章問道。


    “草民依稀記得,這位大人說,讓我們滾遠點,不要動了他的金山,還有什麽,太子什麽的……”仇老費力地想著,“人老了,記不太清了。”


    “您確定他說了太子?”


    “嗯,提到了太子!”仇老確信地點點頭。


    “好,辛苦老人家了。”柳宴章走出屋子,吩咐手下安頓好老人家,便朝著皇宮走去。


    茲事體大,他需要先稟告給陛下,由陛下裁決。


    養心殿內,煜帝坐在案前,看著跪在地上的柳宴章,濃眉緊鎖。


    “柳卿,你可知你在說些什麽?”語氣中夾著讓人不可忽視的威壓。


    柳宴章抬頭,對上煜帝深不見底的眸子,頂著威壓,將方才的那番話重複了一遍,“京郊兇案,與太子有所關聯,此外,難民冊虛報一事,還請陛下下旨,徹查太子與耿愷私下是否有往來。”


    說著,柳宴章伏下身子,靜候煜帝發落。


    煜帝深歎一口氣,無奈扶額,沉聲道,“查!”


    “臣領旨!”


    柳宴章的聲音,響徹養心殿內。


    有了陛下諭旨,他便無後顧之憂。


    “陛下,這?”柳宴章離開後,高福萊一臉擔憂。


    “瞞不住了……”煜帝喟歎,耿愷自戕前,寫下的那封遺書,煜帝沒有讓任何人看。眼下,煜帝取出那封血書,遞給高福萊。


    高福萊展開血書,不可置信,“陛下,這……”若是耿愷所言屬實,太子殿下身上,背負了多少條無辜性命。


    煜帝合上雙眸,頭疼欲裂,想穩坐儲君之位,毒殺親兄弟,殘害忠良,抹殺無辜百姓……太子啊,這是要走一條不歸路啊。


    畢竟這條路,不是誰都能走出來的……


    高福萊站在一旁,沒有出聲。


    從這血書便知,陛下想過保全太子,眼下,證據被送到陛下麵前,若還旁若無聞,便是公然與天下蒼生為敵,隻能不得已地舍去太子了。


    若太子能明白陛下的苦心,便沒有眼下的這些事了。


    皇城內,風雲變幻,一夕間,便是另一副模樣。


    柳宴章深入調查了五日,結果如他預料。


    知曉結果的第二日,他深吸一口氣,走進奉天殿。


    “迴稟陛下,京郊兇案已有結論。”在眾目睽睽之下,柳宴章抬步走到眾人前方,跪地啟奏。


    “查出是何人所為?”煜帝配合地問道。


    眾人屏息,等待著柳宴章的迴答。


    “迴稟陛下,是太子紫沐陽派人所為!”柳宴章鏗鏘的聲音在大殿內響起。


    百官頓時炸開了鍋。


    柳宴章這是不要命了麽?誰給他的膽子?公然指認太子殿下?


    紫沐陽站在首位,臉色凝重了起來。


    自上次後,柳宴章三番兩次地傳喚墨是前往刑部,審問了幾次,墨是都是那一套說辭。為何今日直接指向自己?


    “太子可有話要說?”煜帝冷眼看著,語氣冷漠,仿佛大殿內談論的人或事,與他無關。


    “迴稟父皇,兒臣不知!柳大人既然查明是孤所為,不知證據何在?”紫沐陽挺直了脊背,無比冷靜地問著柳宴章。


    不到黃河不死心!煜帝橫眉冷對,不再看紫沐陽一眼。


    接過煜帝的眼神,柳宴章將查到的證據一一展示在百官麵前。


    百官聽罷,麵如草色。


    一朝太子,聯合朝廷命官,斂財殺人,坑害百姓,製造水患……這,這還是他們認識的溫潤如玉,寬厚待人的太子殿下麽?


    “事已至此,你可還要為自己辯解?”煜帝冷聲問道。


    紫沐陽臉色慘白,一時間不知如何解釋,隻是呆呆地站在那裏。


    乾坤已定,終究是他輸了。


    嘴角露出一絲苦笑,紫沐陽轉過身,對上紫沂宸的眼睛,嘲弄道,“九弟,如你所願,孤還是敗了!你的命真大,中了那般奇毒,接二連三的刺殺,連跌落懸崖都能活下來……”紫沐陽走到紫沂宸身前,突然大笑道,“小九,你這輩子太幸運了,父皇愛你護你,兄弟挺你,連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都會助你……可孤有什麽,孤有什麽……哈哈……”


    “小九!”一旁的紫浚澤連忙將紫沂宸拉至身後,而此時的紫沂宸並無表情,隻是看著這位自己曾經敬愛的皇兄。


    紫泓軒擔憂地看向紫沐陽,“皇兄?”


    “還有你!整天不學無術,還是會得到父皇的關注,你紫泓軒憑什麽?啊?憑什麽?!”紫沐陽絲毫沒有給紫泓軒臉麵,指著他的鼻子罵道。


    紫泓軒縮了縮脖子,怎麽好端端的,罵上他了呢。


    百官站在那裏,一時不知如何。


    從太子方才所說,沂王遇害一事,約莫也是他的手筆。


    “陛下,事關儲君,還請陛下嚴查啊?”太傅柏秋跪地求情,作為太子的老師和嶽丈,柏秋自然不相信,柳宴章說的那些事,都出於他手。


    “請陛下明察!”柏秋這一跪,朝堂上的其他官員們也一一下跪求情。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此事已經證據確鑿,無需再查!”煜帝無情地說道,“即日起,廢除紫沐陽的太子之位,發配至北疆之地,終身不得迴京。”


    為君者,一言九鼎。決斷一下,所有人都不敢再發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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