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悅直接帶她去了她老家的高中。


    她老家是鎮上的,坐大巴車兩個多小時,因為說走就走,兩人也沒跟旁人打招唿。


    司荼拿好了錢和證件,一開始陳野都藏了起來,大概是對她放心了,不再擔心她會離開。


    這些東西都放在櫃子裏,還有家裏的各種存折和票據,司荼上次收拾衣服發現的。


    兩人沒有明說,心知肚明的默認。


    坐上了車,車上的氣味有些難聞,司荼用手捂著鼻子和嘴巴,劉悅關心的看著她,“沒事兒吧。”


    “沒事兒,太久沒坐大巴車了,適應一會兒就好了。”


    “行,那你不舒服趕緊靠我肩膀上歇會兒,到了我叫你,難受可別忍著。”她開玩笑的說,“你要是因為跟我出來出了事兒,你家那位還能讓我見到明天的太陽嗎?”


    司荼被逗笑了,“不至於不至於,你說的他哪兒有這麽可怕。”


    “咦,你是沒見到你不在的時候他見我們的樣子,超級嚴肅。”


    司荼捂著嘴笑,“哈哈哈。”


    劉悅拍了拍肩膀,“來吧。”


    司荼靠上去,閉著眼睛休息,慢慢的就睡著了。


    再次醒來,是劉悅將她拍醒,“別睡了,快醒醒,到了。“


    劉悅拉著她的手腕,帶著她下車,道路兩旁種著梧桐樹,因著是冬春交替之際,樹上的葉子在冬日早已落盡,此時正待萌發,陽光透過稀疏的枝丫,斑駁的灑在地上,倆人的身影在梧桐樹的映襯下,緩緩前行。


    入目是屬於這個年代的學校,外麵的圍牆上牆麵斑駁,灰白的漆料由於歲月的侵蝕而逐漸剝落,露出裏麵略顯暗黃的磚塊。


    學校大門是簡易的木門,旁邊有個小屋,裏麵坐著一位老人,頭發花白,雙眼卻炯炯有神的看著她倆走近。


    劉悅走在前麵,笑著和老人熟絡的打著招唿,”劉大爺,還記得我嗎?“


    劉大爺點頭,站起身從窗口處探出頭來,”好久沒見到你來了,什麽時候迴來的,過來找你大舅嗎?\"


    “剛迴來的,是啊,找我大舅有點事兒,”她指了指身後的司荼,“這是我朋友,我大舅今天在學校呢嗎?”


    來之前,司荼已經知道她大舅是這所學校的語文老師,她衝著劉大爺問好,“大爺好,我是司荼。”


    大爺眼神在她身上短暫的停留了一瞬又很快移開,“哎,”他衝著劉悅指了指,“你大舅這會兒估計還在上課呢,你去他辦公室等一等吧,”怕劉悅忘了,又補充道,”還是老位置。“


    ”哎,好嘞,謝謝大爺。“


    她從兜裏摸出幾顆糖從窗口放到桌子上,”大爺,甜甜嘴兒。”


    劉大爺也沒跟她客氣,知道她如今工作好,嫁的人家條件也好,是他們鎮上飛出去的金鳳凰。


    也樂意跟她賣個好,拉近拉近關係,以後沒準有用得上的。


    劉悅和她並肩走著,指著周圍介紹道,“這是我們的操場,以前還得上勞動課,我們每天都得在操場上拔一會兒草。”


    “那是我們的水房,就一個水龍頭,但是畢竟是鎮上唯一的高中,政府有補助,條件也還算可以,三個班共用一個暖水瓶,在班主任那兒放著。”


    數不清的記憶似潮水般湧來,她帶著懷念的語氣訴說著從前的學生時代,是生長在和平年代紅旗下陽光生長的司荼沒有聽過的曾經。


    ……


    “這就是我大舅她們的辦公室,她們高中組都共用一個辦公室。”劉悅沒有進去,畢竟不是學生了,屋裏還有曾經教過她的幾位老師,來得匆忙,空著手也不好進去。


    倆人站在走廊下,聽到下課鈴聲的響起,眼睛一亮,學生們從教室裏一湧而出,原本安靜的走廊頓時熱鬧非凡,不時有目光從兩人身上越過。


    司荼盡量忽略這些含著好奇和打量的眼神,劉悅上前兩步,走到一個中年有些發福的男人麵前,“大舅。”


    “唉,小悅啊,啥時候迴來的,怎麽沒聽你媽說起啊?“劉悅大舅咧開嘴笑,他將書本夾在腋下,”咋來學校找我了?“


    劉悅拉過他到司荼麵前,”這是我朋友,司荼同誌。”


    “這是我大舅,司荼。”


    司荼也跟著劉悅叫了聲,“大舅。您好。您叫我司荼就行。“


    劉悅大舅不明所以的點頭,”哎,哎,你好你好。“


    三人在的位置有點打眼兒,劉悅指了指前麵的大樹,”我們去那兒說吧。“


    走過去,劉悅大舅也感覺出點兒什麽,果然,劉悅說道,”大舅,司荼想入學籍拿一個高中畢業證,您有什麽辦法嗎?“


    劉悅大舅陡然失色,”這,這,瞎說什麽呢,“他撇頭看了眼周圍沒什麽人,放下心來,”哪兒有你這麽說話的?不怕犯錯誤啊。”


    劉悅失笑,“大舅,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司荼想上高中,她已經自學過高中的知識了,就差一個畢業證了。”


    她點了點頭,“是,大舅,我能現在當一個插班生嗎?”


    劉悅大舅膛目結舌,他看了眼司荼的肚子,又看看劉悅,“這,這咋行呢?你這都要當媽了。”


    這話劉悅就不愛聽了,“當媽了怎麽就不能上學了,又不衝突,”她就是靠自己考進了省城的單位,不可否認,有運氣和當時的時機正好,但她始終認為,不管在什麽年齡,想做的都可以去做。


    隻要你想,沒有什麽不可能的,這就是她支持司荼並願意帶著司荼來找她大舅的原因。


    劉悅大舅平時能說會道的這會兒也被這驚住了,聞所未聞,更是平生未見,他苦笑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他衝司荼解釋道,“小同誌,我不是這個意思啊,別誤會。”


    他指了指不遠處那些孩子,“看到沒,都是十五六歲的孩子,”他在孩子兩個字上咬重音,“更何況,你的身份已經不僅僅是你自己。”


    這是在指她即將成為一個媽媽。


    司荼正色道,“我不怕,大舅,我是真心想進步的。”


    劉悅大舅搖搖頭,“不是,你有進步的這個心是對的,我也很支持,很欣賞,但是,從未開過你這種先例,”他不解,“既然你想上學,而且都能在家自學,怎麽當初沒有上高中?”


    劉悅也問過她這個問題,司荼說的是家裏太窮了,就錯過了。


    劉悅也沒多想,隻以為嫁給了陳野後,有條件了自學了高中課本,再加上她有底子,陳野又是大學生,教會她綽綽有餘。


    對她英語的水平更是崇拜和羨慕,若是有了高中畢業證,好單位更是不愁進去。


    司荼止住劉悅還想勸說的話,”就沒有什麽辦法嗎?大舅。”


    劉悅大舅搖搖頭,現在取消了高考,學校也不指望升學率了,能安安生生讀完高中已是萬幸。


    看出司荼一臉失落,到底是不忍心,“要不我帶你去問問校長,你要是說動了他,那就成了。”


    他不想摻和進這種事兒,要不是他是村裏考上來的,憑他這個身份早不知去了那個旮旯窩。


    劉悅點點頭,也不好讓大舅為難,拉了拉司荼的手。


    司荼說好。


    劉悅大舅先進了校長辦公室,將事情說了一遍,最後讓兩人進去,他錯後幾步,跟劉悅道,“要是不著急迴去,來大舅家吃個飯再走。”


    劉悅搖搖頭,“來不及了大舅,一會兒辦完事兒我們就得迴去了。”


    劉悅大舅看了眼司荼,壓低聲音道,“好好說沒準能行。“他拍拍劉悅的肩膀,往外走順便關上了門。


    校長捧著個印著畫像的搪瓷杯,杯子中的水微微冒著熱氣,他晃了晃,喝了一口,指著一旁的椅子,”坐下說吧。”


    他對劉悅有印象,也算是當年的優秀畢業生,要是沒取消,隻怕也是一名光榮的大學生,有些可惜了,不過想到她現在的單位,也是一般人企及不到的。


    司荼坐下,“校長,您好,容我再重新介紹一下我自己。”


    “我叫司荼,今年22歲,如今在新中書店做著兼職工作,我已經自學過高中所有課程,抱著投身社會主義的進步思想,懇切地想繼續學習深造。”


    校長點點頭,“你的情況,剛老李跟我簡單說過了,”他隱晦的瞟了眼她的肚子,沒說的太直白,隻是委婉的拒絕道,“我們是非常歡迎學生來我們學校學習的,也高度支持這種學習精神。”


    “但是,”他拖長音,帶著笑意緩緩開口,“你這種情況,我確實很為難。”


    “你要不要去你戶籍當地的公社高中看看?它們的要求比我們低很多。你這種情況應該是可以的。我可以黑給你寫一封推薦信。“


    公社高中太遠了,她願意去,陳野也不會同意的。


    更何況,她不想再迴到那個地方。


    劉悅還想再勸勸,司荼微微搖搖頭,”謝謝校長,“她站起身,“打擾您了。”


    走到門口,她又問了一句,”明年我再來,您還會拒絕我嗎?”


    校長笑了笑,“學校永遠敞開大門。”


    沒說拒絕還是不拒絕,司荼捏了捏手心,“打擾您了。”


    默默無言,出了學校門口,劉悅拉住她,“對不起啊,司荼,沒能幫到你。”


    她一臉不好意思,司荼搖搖頭,“是我的原因,我這樣的確實有些難。”


    劉悅歎了口氣,“要不,讓你家那位幫幫忙,給你插進去?”


    司荼嚴肅的口吻道,“違背原則的話就別說了。”


    劉悅一臉懊惱,“你別往心裏去啊,我這腦子,沒想這麽多。”


    司荼挽著她的胳膊,“沒事,我知道,”她也挺無奈的,以為很簡單的事情。


    但學校的出發點也是沒有錯的。


    錯的是時間。


    “算啦,以後總會有機會的。”她的學曆上一片空白,因為她用的是叔爺外孫女的身份,一個憑空冒出來的黑戶,身份可以造假,出生證明可以造假,但多年的學曆卻造不了假。


    “迴去吧,”她揚起笑容安慰著有些遺憾沒幫上她的劉悅,“今天給你添麻煩啦,讓你陪我白跑一趟。”


    劉悅搖搖頭,“是我沒幫上你的忙。”


    司荼被逗笑了,“我們要一直這樣互相道歉來道歉去嗎?”


    劉悅也笑出聲,迴去的路上,倆人默契的對今天的事情絕口不提,司荼想今天就當是做了一場不切實際的夢吧。


    劉悅將她送迴家後,司荼留她吃飯,她說迴去看看孩子,下次再吃,便告辭往家去了。


    忙活這麽久,倆人都沒吃上飯,司荼也不餓,心裏有股鬱氣,在這密閉的空間裏,無法克製的越來越壓抑。


    她怕自己做出什麽不可控製的事情,趁著頭腦還清醒,拉開窗簾,打開窗戶,將頭探出窗戶,深深吸了一口氣。


    想放聲大喊,想問問老天爺,她是做了社麽不可饒恕的事情,要這麽走頭無門,來到這個地方,就是為了讓她遇見陳野嗎?


    她此刻深深的懷疑,陳野是親兒子。


    好難受,這種心情,司荼想,她沒有被逼瘋真的很慶幸了。


    緩緩吐出一口鬱氣,她強撐著笑起來,她要堅持,至少要等到2024年的那一天,她要迴到那個時間點。


    然後迴到現實,迴到家。


    沒有學曆就沒有吧,她一樣可以掙到錢的。


    自己安慰自己,想開後,她盤腿坐上沙發上,低頭在給孩子的日記中寫道,“想家。”


    真的想家。


    晚上,陳野才踏著月色歸家,打開門,司荼已經吃過飯了。


    她午飯和晚飯連在一起吃的,炒了一盤小油菜,味道馬馬虎虎。


    然後開水泡飯吃了兩碗。


    陳野盯著桌上的小油菜,半晌,笑出聲來,“好吃嗎?”


    司荼瞪他,當然不太好吃了,她就吃了幾口,還是因為怕胃裏沒有油水,強迫自己咽下去的,熟了,但是鹽放多了,懷孕後口味兒越發的輕,吃不慣鹹的。


    陳野從大衣口袋裏掏出飯盒,“紅燒肘子。”


    打開蓋兒 ,還冒著熱乎氣兒呢,香味兒也傳了出來,司荼肚子不爭氣的告訴她想吃。


    起身去廚房,拿了一副碗筷,坐在桌前。


    陳野悶笑幾聲,“真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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