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了一日,無憂沾枕便合了眼。


    一夜無夢,連翻身都少。


    陽光透過窗,照亮了整間屋子。


    丫鬟們早起沒見到無憂,還有些意外。不一會兒,就犯了難。


    因為田嬤嬤送早膳來時,帶來一個傳話,老爺和二爺讓娘子用過早膳去書房。


    兩日後是下元節,宣國公府信奉道教,府中上下早已忙碌起來,大張旗鼓準備過節。


    道家有三官,天官、地官、水官,三官誕生日分別為正月十五、七月十五、十月十五。


    這三日便被稱為上元節、中元節、下元節。


    上元節天官賜福,中元節地官赦罪,下元節水官解厄。


    按照慣例,道教徒之家,門外會豎天杆,白日杆上掛杏黃旗,分別寫著天地水府、風調雨順、國泰民安、消災降福等祭祖供神的祈願。


    晚上再換上三盞天燈,以祭祀三官。


    其他都已準備好了,隻剩下祭文和祈福文仍有欠缺。


    這些原本都是家中男子的活,東宮禮卻一早給兒子傳了話,讓他把十一娘也帶去書房。


    東宮禮甚少叫女眷去書房,下元節在即,東宮思玄料定老爹的此舉絕非為難,應是看重。


    心中暗自歡喜,喜不自勝,當下就想去叫人,又怕擾了她的清夢遭她氣惱,便把傳話的活交給了田嬤嬤。


    原本不過一句話的事,偏偏今日無憂遲遲未起。


    幾個丫鬟麵麵相覷,換作平時,定沒人敢打擾,可是老爺和二爺,亦不敢得罪。


    左右為難之際,落竹深吸一口氣,“我去。”


    鳴音擔心地看著她,“娘子昨夜辛苦,又歇得晚,這定要觸黴頭的。”


    “觸黴頭左不過挨頓罵,娘子要是起晚了,糟了老爺的嫌棄就不好了。”


    鳴音眼神一轉,“要不去請孟姨娘?”


    “罷了,娘子若有氣,發出來才好,要是心裏存著氣去見老爺,萬一沒忍住……”


    鳴音點了點頭,“罷了,我同你去吧。”


    落竹喊了好一會兒,無憂才從沉睡中迷蒙轉醒,抬手壓在額頭,嗓音沙啞含糊地咕噥著:“幾時了?”


    “已過辰時三刻。”


    “哦……”


    鳴音見那剛掀開一條縫又有合上的趨勢,越發焦急,趕忙喚道:“娘子?老爺和二爺找您呢。”


    落竹瞧著她兩頰泛紅,心中不由有些擔憂:“娘子,您可有不舒服?”


    “唔……”


    “奴婢大膽了。”落竹見狀,搓了搓手,輕柔拿下她的胳膊,小心地伸手摸上她的額頭。


    隨即眉頭一皺,又一手摸了自己的額頭,“感覺有些燙,鳴音,你來試試。”


    鳴音對手掌哈了哈氣,摸著額頭,臉色變得凝重起來,


    “好像是有點燙。娘子不會是生病了吧。”


    兩人對視一眼,“娘子,您可有不舒服?要不要請個大夫來看看?”


    聽到大夫,無憂睜開了眼睛,眼中還帶著幾分初醒的茫然,“沒事兒。”


    她坐了起來,兩個丫鬟趕忙伺候她更衣梳洗,扶她到妝台坐下。


    要去書房見長輩,鳴音果斷舍棄了原先準備好的桃紅色襖子,生怕顏色鮮亮顯得不莊重,惹來長輩不悅。


    換了件淡雅的白藍相間的長襖。


    這些日子,無憂出門不多,照著芷妍的膏子塗抹,小臉養得白嫩了許多。


    無憂身體發沉,眼皮隱隱又有了墜地之勢。


    鳴音邊用身體撐著她,邊引著眾人出聲道:“你們說,老爺叫娘子去書房做什麽呢?”


    “管他做什麽都是極看重娘子了,這麽多年,可從來沒見過老爺主動叫哪位娘子去書房呢。”


    水芳眼睛一亮:“算算日子,今兒是不是要寫祈福令的?”


    “對啊,不會是……不會是要咱們娘子寫吧?”鳴音的聲音一下激動起來,高了幾分。


    婆子搖了搖頭:“瞎說!你們胡咧咧也要有個數,仔細平白給娘子添了希望,再落空,莫名添了堵。


    咱府上從來都是郎君寫字,那八娘書畫皆是一絕,也沒見老爺叫她去寫。”


    水芳訕訕地摸了摸鼻子,“這不明兒就是下元節了,才……”


    丫鬟們不敢再鬧,很快收拾妥帖,依舊是落竹和鳴音陪著出門。


    無憂強打起精神來到書房,一進門就看見她那幅字已經被裱褙好掛在了醒目位置。


    “祖父。”


    書房內,焚著清雅的竹香,寧靜而莊重,幾人都在埋首於書案之上,揮毫潑墨。


    東宮守恩也在,聽到動靜抬起頭,一襲紅打底的織錦長袍,瞧著頗為精神。


    “來啦,那桌子是你的,寫幾句祈願,再把這份祭文謄抄了吧。”


    東宮思玄大吃一驚,手中的筆一抖,差點毀了文章。忙擱下毛筆,遲疑道:“爹,讓十一娘抄嗎?”


    兩房叔叔也猛然抬頭,滿臉驚愕,老五脫口而出:“爹?這不合適吧……”


    國公府對女娃嫡庶區分不明,兒郎卻是處處嫡庶有別。


    就比如這祭祖文章,每人都要寫。可是呈給祖宗的必須是嫡出抄寫。


    三房五房都是庶出,官又小,平素在家幾乎沒什麽存在感。


    往年都是老二、老四一起謄抄,今年老四不在。東宮思玄一個人忙不過來,不得已把兒子也叫來一起擔這個苦差。


    旱的旱死,澇的澇死。


    在爹的眼裏,他們竟是連女子都不如了?兩個庶子心裏苦,忍不住沉了臉。


    “叫什麽?明兒是十一娘第一次參加祭祖,不得給老祖宗告慰一番?”


    老三東宮思典心知老爹是一口唾沫一口釘,拗不過老爹,悶悶地閉了嘴。老五東宮思進還想垂死掙紮一下,“可是……”


    這是無憂第一次認真打量兩位叔叔,三叔大腹便便,油光滿麵。


    若不是提前知他在翰林院任職,定以為是個富商,半點看不出文人之氣。


    轉念一想三房富碩,他一介文官,生活優渥,疏於活動,胖成這樣倒也不奇怪。


    五叔高瘦,一雙細長的老鼠眼,冒著精光,乍看不像好人。


    比較起來,倒真是她這個爹長得最好,氣質還算儒雅,有東宮禮的幾分神韻。


    東宮思玄揚眉吐氣,一刹那狐狸尾巴翹上天:


    “可是什麽可是,我兒本來就情況特殊,爹特事特辦,也是給祖宗一個交代。


    你們哪那麽多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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