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靜默中,無憂慢條斯理吃飽了,才抱著八寶盒子慢悠悠離去。


    她是故意多吃了一些,以此掩蓋這盒點心的來路。


    這盒子點心燕嬤嬤問時,她給的理由是等待時餓得不行,托店小二買的。


    餓厲害了,便不顧場合對象,倒也符合她在這些人眼中一貫的莽撞形象。


    估計燕嬤嬤也這般稟報,老太君一時心緒起伏太大,竟是沒問也沒起疑。


    老太君看著她脊背挺直的背影,閱盡滄桑的眼眸滿是困惑。


    “這孩子到底像誰啊!


    每當對她有些改觀的時候,她就會給當頭一棒。真不知道該拿她怎麽辦才好?”


    燕嬤嬤內心亦是震撼,親眼看見她不顧周遭非議,仰著脖子為一個人人喊打的小賊爭一絲生機。


    那一幕,讓她驚慌又動容。


    “十一娘子心地可能比大家看見的要善良,有她自己的行事準則。


    不會因為世俗的眼光而動搖,也不會輕易妥協。”


    “幼稚!大人物方能如此,她以為她是誰?”


    又是粥又是湯,湯湯水水吃得很撐。


    無憂揉著圓鼓鼓的肚子,沿著青石小路,慢吞吞地往迴走。


    夜色漸深,月光皎潔,她癡癡看了會兒。望著望著,皎月中似乎現了一雙桃花眼,溫柔而深邃,隱隱有了笑意。


    那笑漸濃,看得無憂也禁不住彎起了唇角……


    意識到自己鬼迷心竅,無憂慌亂地拍拍臉,直嗔怪自己發癲了。


    她深吸一口氣,想到白日發生的一切,心不由揪了起來,立刻迴到現實。


    那位殿下身邊的危險似乎遠遠超出她所想。好像行走在薄冰之上,不知哪一腳就會踏空。


    她邊走邊想,一抬頭就看到一個身影鬼鬼祟祟地撅著屁股在芳菲園的門口張望。


    無憂輕手輕腳地靠近,直走到丫鬟的身後,才輕聲問道:“看什麽呢?”


    “噓。”丫鬟被突然的聲音嚇得渾身一顫,差點跪下,本能做個噤聲的手勢。轉身看清是無憂後,眼露喜色,


    “奴婢就是來找您的。”


    “你是……”


    “奴婢是八娘子的貼身丫鬟落梅。


    娘子說之前扯壞了十一娘子的絡子,如今得空都打好了,命奴婢給十一娘子拿來。”


    無憂不記得有過此事,不想打啞迷,“有話直說。”


    “娘子就隻說了這個。”


    無憂拿起絡子看了看,“這是什麽花?”


    “五瓣的,應該是梅花。”


    “東西我先不收了,你迴去告訴她我不喜歡打啞迷。”


    “娘子!”落梅扯住她的胳膊,“奴婢要躲開視線,過來一趟不容易的。”


    “不就送個絡子嗎?這也有人不準?”


    落梅跪倒在地,從袖子裏抽出一張紙,雙手捧著:


    “這是娘子寫的。求十一娘子救救我們娘子。”


    無憂接過打開,入目便是白頭吟三個端方隸字。


    無憂四下看了看,見沒人,低聲問:


    “她不是一心圖謀想要嫁入梅家嗎?


    這是裝腔拿調,還是尋我開心?”


    “娘子求了夫人,可夫人不依。


    娘子不甘心,她說,如果有一個人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韙幫她,就是您了。求求您了。”


    “你先迴去,容我想想吧。”


    老太君能容許她插手貞信伯府的事,是為了不破婚。


    若是如東宮若初所願,便要毀掉一樁眾人都滿意的親事,是在損害除她之外,所有人的利益。


    難度可想而知。


    且此事,老太君壓根做不了主。


    想到那個眼裏隻有家族利益、一心想要重振家族榮光的老者,無憂歎了口氣。


    “姐姐!”


    真是嚇人者,人恆嚇之。


    無憂拍了拍胸口,“你走路沒聲音的啊?”


    “你怎麽唉聲歎氣的?爹要見你。


    田嬤嬤受了風寒,母親讓她歇著了,我就自告奮勇來請你了。”


    “走吧。”反正吃多了,正需要消食。


    東宮守恩心情頗好,滔滔不絕說著考試時的趣事。


    無憂發現他很會講故事,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被他說的繪聲繪色。


    本來沒什麽興致,也聽了進去,不時應聲幾句,不由向往起那份活力與生機。


    兩人很快來到院中,在門口張望的盧氏看到姐弟倆嘴角的笑意,會心一笑。


    東宮思玄剛應酬迴來,身上散著淡淡的酒氣,雙腿長伸著歪靠在太師椅裏,略顯疲憊。


    一旁的小桌上擺著一碗醒酒湯,冒著嫋嫋熱氣。


    聽到腳步,抬起眼皮,“貞信伯府什麽態度?”


    無憂坐到邊上,“意外,震驚。”


    “會上堂嗎?”


    “不知道。”


    “你就沒點自己的判斷?”


    “沒有。”


    他不知哪根筋不對,猛地一激靈,揮舞著胳膊跳了起來,活像一隻被踩到尾巴的貓。


    那因醉酒略顯迷離的眼睛變得異常明亮,


    “出去一趟就覺得自己翅膀硬了是吧!沒有你爹幫你說話,老太君能讓你們兩個孩子登門做主?”


    無憂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擦著眼角滲出的濕潤,語氣冷淡如初:


    “你是喝多了,想要耍酒瘋嗎?”


    清醒時都鎮不住場子,借著酒氣耍耍威風還被一眼戳破。盧氏的眼神在這對父女間來迴遊蕩,捂著嘴巴笑了出來。


    笑聲雖輕,仍刺到了東宮思玄的耳朵。


    “笑什麽笑!連你也嘲笑老子!


    老子過得這是什麽憋屈日子!


    妻子妻子不把我放眼裏,女兒女兒頂撞我!


    你就不能說幾句讓爹高興的話?讓你爹開心開心,能讓你掉肉嗎?”


    聽著他孩童般無理取鬧的抱怨,無憂也憋屈大爆發,


    “你這院子裏願意哄你開心,諂媚奉承捧你臭腳的還少嗎?


    堵住耳朵瞎開心,有何意義?


    這攤子爛事究竟因誰而起?要不是你被色所迷,能有這出破事嗎?


    你還委屈上了?


    你擔起一個老子的責任了嗎?


    你這個爹但凡能扛事,用得著我出麵嗎?”


    “你!”


    “我什麽我!你想聽高興的話,你主動做過幾件讓我高興的事?


    人家養女兒,琴棋書畫挨個請名師教導,珠釵首飾華服美裳按季節更換。


    衣食住行,噓寒問暖。


    你在我身上花了多少銀子、多少心思?


    真好意思管我翅膀硬不硬,我的翅膀是你給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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