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漸破曉,大地如同籠罩著銀灰色的輕紗朦朦朧朧,待到天際浮起一片魚肚白,一輛馬車自宮門匆匆而出,直奔城門而去。


    謝婉坐在馬車上,身下是墊了好多層的墊子,可即便如此,顛簸的馬車還是讓她有些不適。


    但她沒有出聲,連眉頭都未曾皺上一皺,她隻是有些後悔,沒有詢問霍川出征的時辰。


    中郎將不過秩六百石,所領之軍不過數千人,國都之軍又不擅水戰,此去圍剿倭寇,隻怕這數千人根本派不上用場。


    好在他是大司馬之子,即便到了當地,也無人敢欺辱於他。


    想到此處,謝婉略略放下心來,朝外催促著馬車,快些再快些。


    海棠雖然擔心她的傷勢,但瞧著她急切模樣,便也隻得將擔憂的話咽迴了肚子裏,隻暗自盤算著,迴去之後,定要立刻尋醫女來替公主醫治。


    緊趕慢趕,終於在天色大亮之前來到了城門處。


    未等馬車停穩,謝婉便不顧傷勢,率先跳下馬車,取了令牌在守城門的將士麵前一晃,急急問道:“霍郎將的軍隊可曾出了城門?”


    那守衛軍連忙抱拳行禮:“迴公主的話,朗將領著軍剛剛出了城門。”


    聽得這話,謝婉立刻抬腳朝城門上走,一邊走一邊吩咐道:“海棠,將本宮的綠綺帶上來。”


    謝婉一馬當先朝城門上走,城門之上的守衛已聽得她的身份,紛紛朝她行禮自動讓出一條道來。


    海棠抱著綠綺跟在她身後,上了城門朝外看去,便瞧見了一行軍容鎧甲,整齊有素剛剛出了城門不遠,她立刻明白的了謝婉的想法,未等吩咐便將手中的綠綺遞了過去。


    謝婉抬眸眺望,瞧見了霍川一馬當先,領著肅整之軍昂首前行的身影。


    她立刻盤膝而坐,將綠綺放置在膝間之上,玉手輕拂‘崢’的一聲琴聲響起。


    那琴聲隨著晨風飄散,霍川正騎在馬上沉默的走著,忽聽得琴聲飄來,立刻迴頭望去。


    隻見城門之上衣袂飄飄,墨發在晨風的飛舞。


    他不知不覺停了下來,就這麽遠眺著看著城樓上的人,聽著那晨風送入耳中的琴音。


    他知曉她會撫琴,但卻不常撫,隻因她的琴音總能泄露心緒,亦如此刻她彈的這曲《將行》。


    明明是該慷慨激昂的鼓戰曲,卻硬生生被她彈出了蕭索離別之意。


    琴聲之中有不舍有感激,甚至還有信任與依賴,隻是那依賴很淺很淺,淺淺的想羽毛拂過人心,柔軟酥麻。


    ‘崢’又一聲,琴音變了。


    由原先的蕭索離別,變成了豁達,甚至在這豁達之中又夾雜心痛,是一種無能為力的心疼。


    因著霍川止了步,整個大軍也跟著停了下來,眾將士同霍川一道齊齊看向城樓,聽著那晨風傳來的琴音,思緒各有不同。


    霍川靜靜的站著默默的聽著,她的未說之言,皆在這琴音裏同他說了個明白。


    一曲終了,他看見她慢慢站了起來,同他笑了笑,然後慢慢委身福了福,他看見她說:“師兄,珍重。”


    霍川收迴目光,轉眸一夾馬腹,肅整之軍又重新出發,漸漸消失在了謝婉的視野之中。


    海棠站在謝婉身旁,看著那大軍消失不見的方向,輕歎了一聲:“公主,咱們該迴去了,您身上還有傷。”


    謝婉聞聲迴神,收迴目光道:“迴吧。”


    又是一夜未眠,謝婉迴到明月宮,被海棠強拉著讓醫女看完了傷勢之後,便睡了個昏天黑地,直到臨近晚膳之時才醒。


    一睜眼瞧見的便是沈皇後坐在床頭,一臉心疼的看著她的身影。


    謝婉心頭一暖,支起身子朝沈皇後揚了個笑容來:“母後莫要擔心,兒臣身子好多了,再過不了幾日,這傷便該徹底好了。”


    沈皇後看著她沒有接話,隻站起身來親自扶著她起了身。


    等到謝婉下了地,這才欲言又止的開口道:“婉兒若是同霍川情投意合,不若早些將婚事給定下來。”


    謝婉每日起身都有喝些水的習慣,此刻她正在喝水,聽得沈皇後的話,險些失態將一口水給噴出。


    她急急咽下,卻被嗆了個正著,猛的咳嗽起來。


    沈皇後連忙上前,一邊輕輕拍著她的背,一邊責怪道:“多大個人了,怎麽還這麽不小心?”


    謝婉咳嗽著說不出話來,隻能用無辜的眼神看著沈皇後,告訴她,自己完全是因為被她的話給驚著,這才嗆著了。


    可顯然沈皇後會錯了意,她看著謝婉被嗆紅的臉,好氣又好笑道:“怎的,在母後麵前還麵皮薄起來了?早間不顧傷勢,去城樓為霍川送行,眾目睽睽之下彈了一曲《鳳求凰》時,怎的不見你臉皮薄?”


    “什麽《鳳求凰》?”謝婉好不容易順好的氣,險些又被這話給嗆著:“兒臣明明是去送行,彈的一曲《將行》……”


    “別管它是什麽。”沈皇後不以為意的打斷了她的話:“總之,如今整個國都,上至朝堂下至百姓,已經人人皆知,你與霍川兩小無猜青梅竹馬情投意合,你貴為公主,親登城樓為他彈了一曲,以表情意。”


    謝婉聽了這話,簡直哭笑不得:“師兄因著兒臣之故被牽連,明著是升了中郎將,實際上卻是被貶去與抗寇,兒臣感激師兄的相護之情,又多有愧疚,這才親自去送的他。”


    沈皇後聞言皺了皺眉:“當真無男女之情?”


    “當真沒有。”謝婉一臉正色,她現在一門心思都在扭轉前世的命運上,哪裏有什麽心思去談男女之情。


    沈皇後見她一臉認真,頗有些失望的歎了口氣:“母後本以為你同霍川情投意合,還曾高興了一會,大司馬夫人亦是如此,你送行一事被傳出之後,她就急急入了宮,探了探母後的意思。”


    謝婉聽得這話,微微一愣,沈皇後定然不會無緣無故同她說這些:“母後同兒臣說這些是何意?”


    在沈皇後的印象中,謝婉還是那個驕縱又肆意的長公主,本以為許多事情還需慢慢教導,可卻沒想到,她竟是如此機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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