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翠紅花,將整座山脈覆蓋。在青山掩映下,有一片潔白的雲海。


    劍宗三千弟子,在雲海遍布的巨大廣場上整齊排列。


    隊伍最前方有站著個容貌俊朗,英氣逼人的男子,身著潔白無瑕的門派服飾,手持一把澄澈如秋水的長劍,在高台上做出劍式。


    長劍或劈或砍,時而如疾風般略過空氣,激起一層波紋。劍指青天,劃出一道閃電。


    台下三千弟子,隨著他的動作而騰挪輾轉,在空中劈砍削刺。


    不知過了多久,台上青年一揮手,道:“今日就練到這裏,大家,散了吧!”


    眾人似乎很聽他的話,都齊施一禮,四散而去。


    這青年名叫喬明淵,是古劍派劍宗三千煉氣弟子的教習師父,眼下是極得長老們器重的,大家都不敢怠慢。


    喬明淵掃視高台下,看到自己的親傳弟子劉羽還在等候,便下了高台,吩咐道:“為師交代給你的事,這兩天便動身吧。”


    劉羽點點頭,道:“師父放心,我已經打好了招唿,現在就能走了。”


    “去吧……還有,不要把你師娘的事,告訴小月。”


    “嗯。”劉羽心中嘀咕著,卻還是不忍心。那孩子那麽小,怎麽接受自己的父母其實隻是一段露水姻緣?


    不過師父一向嚴肅,劉羽雖說有些想法,可也半點不敢表現出來,施了一禮,匆匆去了。


    他禦起飛劍,瞬間如電光一般沒入天空,直到三個時辰後,他在天上看到一座村落,才降落下來。


    這村子不窮,生活很富足的樣子。村邊老人孩子都在門口曬太陽,還有幾個人已經吃過了午飯,扶著肚子打嗝。


    看到外來人,也隻是略微好奇,沒有阻攔。


    那邊樹林裏跑出十幾個渾身泥的小髒猴,嘻嘻哈哈跑到他身前,又四散離去。


    劉羽一看就笑了,想起自己小時候也是這樣,在村子裏亂跑,和夥伴們肆意說笑。


    突然,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閃出個滿頭白發,手中攥著一隻麻雀的人影,讓劉羽吃了一驚。


    那是個身形低矮猶如八、九歲孩童的人,肌膚如雪,白發白眉,形容稚嫩,容貌出塵,白色的眼睫濃密纖長,遮掩著一雙極大的淺灰色眼瞳。


    那人影一來到人群,立刻就有幾個孩子轟逃四散,還有兩個稍大的少年,朝那人唱起順口溜來。


    劉羽沒聽清他們唱的什麽,但猜也猜的出,不是什麽好詞。


    白發的人似乎畏光,一直眼眸低垂,聽到這些專門用來編排她的話,並不在意。她伸出雪白的手臂遮掩著刺目的陽光,朝這些人笑了笑。依舊沒有躲閃,徑直朝某個方向走去。


    隻是一個動作,劉羽便暗暗心驚,這個人年紀尚小,似乎還不到十歲,最是執拗的年紀,麵對這些人異樣的目光,毫不畏懼,必然是內心極其強大之人。


    忍不住搖了搖頭,劉羽歎息一聲,這個孩子的心境,已超過好些修仙界道貌岸然的修士了。


    他掏出一張獸皮地圖,圖上畫著那家人的住處。仔細分辨了方向,沒想到竟然與那白發人行走之處一樣。


    他走上那條陰森森缺少陽光的小路,即使是在盛夏,身上仍然泛起涼意,看來這裏很多年不見陽光了。


    一來到師父所指的那間房屋,劉羽不禁歎息。


    別人家都是磚瓦的房,這家卻是個破土房,壘得歪歪斜斜,因為年久失修,院牆都快塌了,地上還長滿了雜草。


    劉羽仔細看了半天,才看到草叢中隱約蹲著個人影,竟然是剛才那白發之人,正拿著一隻麻雀,似乎是準備開火烤肉。


    白發人好像也注意到,站起身衝劉羽天真地一笑:“你是誰?”


    劉羽心中不住思考,走到她身前問道:“你,你叫喬月嗎?是不是九歲了?”


    她點點頭,不錯,她是叫喬月。


    劉羽心頭一震,沒料到師父的女兒竟然是這個樣子。但他臉上不便表露出來,徑直去了房屋前,看著搖搖欲墜的破木門,實在不敢推過去,生怕門一推,房子也倒了。


    劉羽把神識鋪入房間,房中隻有一張發了黴的木床,床上斜斜歪著個麵容枯槁,二十多歲年紀的婦人。


    劉羽不禁嚇了一跳,輕輕推開破門,一直走到那婦人麵前,用神識掃過她全身。


    真沒想到,她竟然疾病纏身,如今怕是快要咽氣了。劉羽想了想,從懷中取出一枚碧綠的小還丹,拿靈力給她順了下去。


    身後喬月好奇地跟了進來,道:“你在幹什麽啊?”


    “我在給她治病,她怎麽病成了這樣?”


    喬月道:“她已經病了好多好多年了,吃什麽藥也不見好,後來有一迴我上山采藥,被狼咬了一口,娘親就再也不讓我給她弄藥了。聽大夫說,這是娘生我落下的病,治不好。”她輕飄飄地說著,在劉羽看來卻是震驚。


    當年師父迴來時說過,那次他受了點傷,跌在樹林裏,正好被采藥少女林芳薇所救。


    這林芳薇沒見過謫仙一般的人物,喬明淵又性情溫和,比村子裏的那些蠻橫男人好得多。她日夜照顧著喬明淵,一顆心也慢慢挪了過去,很快就嫁給了喬明淵。


    不過喬明淵本就有妻室,還是修仙者,怎麽可能和林芳薇長相廝守。後來林芳薇懷上孩子,喬明淵又得到師門傳訊符,也就找個緣故迴了門派,畢竟他有妻有子,林芳薇不過是生活中的調劑而已。


    沒想到和喬明淵有一年夫妻緣分的這個林芳薇,這些年來過得這麽困難,病成這樣,怕是很難好轉。


    喬月看劉羽呆住,在劉羽眼前揮揮手:“你怎麽啦?”


    “沒事。”劉羽想問問她其他的情況,尤其是她的這頭白發是怎麽迴事,但還是欲言又止。想了想,他道:“我是你爹爹的徒弟,劉羽,你喚我一聲劉師兄吧。”


    “劉師兄!你說,我爹爹他……”喬月滿懷期待地望著劉羽,卻見劉羽握住了她的手腕。


    “小月,你爹爹派了我來接你,你很快就能見到他了。走吧!”


    “他要來接我,那我娘呢?”喬月驚奇,娘心心念念的,每次病重昏睡都喊著的“淵哥”,她的爹爹,她很快就能見到了?


    “嗯,師父沒說什麽,我便擅自做主了,你娘離不開人照顧,不如同去。”


    喬月興奮地跳起身,“快走吧快走吧!我要去見爹爹啦!”


    劉羽一聲輕歎,這孩子不懂裏麵的彎彎繞繞,還滿懷期待,倒不如讓她先高興一會兒,等見了師父師娘再說。


    他托起病得不省人事的林芳薇,一把背在背上,領著喬月出了房門,在院子中站定。


    劉羽袖袍一展,眼前驟然明亮,長劍“飛羽”橫在他們麵前。


    喬月啊的一聲,倒也沒有被嚇到,反而眯著眼湊近去看。


    飛羽劍身輕靈,周身還蕩漾著潔白的劍光,仔細看去,周圍的空氣都漾起了一圈圈的波紋。


    劉羽注意到喬月眼神似乎不大好,奇道:“你的眼睛……怕光?”


    喬月隨口答道:“我眼睛不能照光,尤其是白天,不過夜裏就比別人看得清楚。”


    劉羽在修仙界多年,還不曾見過這種奇異的容貌,仔細看看喬月的臉,總覺得她像一具優美易碎的瓷器,令人心生憐惜之情。


    “來,上劍吧。”劉羽扶著喬月踏上飛羽劍,喬月還沒反應過來,眼前景色突然變化,她隻覺心口飛速跳動,再凝神時,身周已是空蕩蕩的,腳下一片山川河流。傍晚的落日映得身周雲霞燦爛。


    劉羽看喬月毫不畏懼地看著腳下,似乎並不怕高,忍不住讚許地點點頭。


    “師兄,這便是飛了吧?”


    “不錯。我聽師父說,你也有靈根,也可以修煉的。到時候你也能飛,想往哪飛都行。”


    “嗯嗯,到時候我也能飛了,就帶著娘親飛到村子上,告訴他們我娘親是好人,我也不是怪物,我是神仙!可以嗎?”孩子轉頭看著劉羽,淺灰的眼瞳蒙上一層水潤。


    “自然可以。”劉羽看到她興奮的目光,沒有再說什麽。


    世人想修仙,不知仙道苦。能入門已經不易,何況一步步往上爬呢?可是劉羽也才煉氣後期,隻是修仙界的小嘍囉而已,在凡人眼中這樣厲害。然而他在元嬰,金丹麵前,還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小修士,生死也不過一念之間。


    不過,這個殘酷的事實,何必講給一個小姑娘聽呢。將來她麵臨生死抉擇,這些道理自然就明白了。


    喬月畢竟是凡人,劉羽身後又背的是病人,受不了飛得太快,他便放慢了速度,到晚上時在郊外歇了一夜。


    他小心地扶林芳薇躺在一塊幹燥的空地,拿一床棉被給她蓋好,又喂了辟穀丹下去。這才看喬月眼巴巴望著她,仔細一聽就聽見她肚子裏的響聲。


    劉羽道:“你餓了?我打點什麽吃的給你,或者吃這個辟穀丹?”


    喬月搖搖頭,她吃東西可不挑,之前用彈弓打下來的麻雀,此時熟練的剝皮洗淨,等要生火時,劉羽阻止了她,抬手放出一團火焰,把小麻雀烤得噴香流油。


    “哇,好厲害啊。不用生火,手裏就冒出火來了!”喬月撕下一半,遞給劉羽,“你吃點吧?”


    劉羽隻是煉氣修士,還未築基,也是要食五穀的,也就接過了,道:“小月,你和你娘親平日裏都吃什麽呀?”


    喬月一邊撕扯著小麻雀吞下肚子,一邊指手畫腳道:“鄧大嬸是寡婦,她和她兒子又不會打獵。我從小雖然眼睛不好,但可以聽聲辯位,拿彈弓打點野味,她就和我一起去鎮裏賣皮,換點錢來買糧食,我也就跟著她一塊吃飯。等我吃完了飯,端些好咽的湯飯喂我娘。”


    她說得輕巧,可是一個幾歲的孩子,力氣又小,眼睛還見不得強光,不知吃了多少苦才學會打獵,還能平平安安地活下來,又照顧著重病將死的林芳薇,也是極為不易的。


    劉羽自認小時候沒有這樣的本事。第一次殺生,還是在成為劍修之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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