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奶奶又呢喃道:“就是不該打死他。哪怕就是打折他的兩條腿,把他打殘了,讓他在家躺著,起碼還是個活人啊!”


    對於奶奶近似於自言自語的感傷之言,媽媽卻很不以為然。


    “說那有啥用!我要是知道,他最終會死在我的手裏,當初你們就是在我家門口跪死,我也不會答應和他過的!”


    聽聞此言,我那剛剛才放下去的心,又再度懸了起來。


    不免在心中,偷偷對媽媽苦苦哀求道:“我親愛的媽媽呀,你就不要再咄咄逼人了好嗎?人都已經死了,再說這些還有什麽意義啊!”


    雖是這樣哀求著,可我還是忍不住對媽媽剛說過的那些話,細細思量一番。


    按理說,奶奶平時也是個嘴上不饒人的主,卻在媽媽的連番吐槽之下,毫無招架之力。


    那就隻能說明一點,媽媽說的都是真的。


    因為隻有事實,才會輕易地戰勝雄辯。


    就在場麵一度變得尷尬之時,媽媽終於想起了,還在她身邊傻站著的我。


    而這時,我已經開始想著,媽媽或許是故意不理我的了。


    因為前不久,我才剛剛讓她失望過一次。


    如果她再不搭理我的話,恐怕我就要自己主動告辭了。


    最主要的是,我太想嚐嚐那盤葡萄了。


    既然吃不到,就不要繼續待在它身邊受罪了才好。


    “想吃你就說,別總一直盯著瞅,不丟人嗎?”


    被人當眾說出了心思,我的臉立時羞的通紅。


    雖然對於心底欲望,我從來都不懂的隱藏。


    但該有的矜持,我卻一點也不比別人少。


    可就算再怎麽陌生,到底也是我的媽媽。


    在麵對她時,我也就沒有必要繼續扭捏,點頭承認道:“嗯,我想吃。”


    聽見我的坦誠,媽媽很不屑地說了句:“吃吧!”


    得到媽媽的指令,我立刻便對著那串葡萄,伸出了我的魔爪。


    可就在我剛將一粒玫瑰香,丟進嘴裏時,又聽媽媽說道:“你這哪是來看我的!分明就是來看葡萄的吧!”


    因為我來之前,壓根就不知道這裏有葡萄。所以我知道,媽媽的話,其實是在開玩笑。


    隨著我不斷地長大,我又逐漸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女人開玩笑的時候說的話,往往才是心裏的真話。


    那是我第一次吃,那種叫做“玫瑰香”的葡萄。


    我隻想說,這個葡萄實在是太香了。


    吃到後來,我的嘴裏,已經分不清哪些是口水,哪些是葡萄的汁液了。


    就在盤子裏的葡萄,以肉眼所見的速度變少時,媽媽終於忍不住了,再度開口道:“你給我留點!別人剛在醫院樓下買的,二十二塊錢一斤!我還沒舍得吃呢!”


    聽到葡萄的高昂價格後,驚得我一口氣沒喘勻,差點沒嗆死。


    我的天啊,這也太貴了吧!


    伴隨著我連續而劇烈的咳嗽聲的,是媽媽在一旁恨鐵不成鋼的嘮叨:“你瞅瞅你,吃點東西也沒個人樣!嗆成這樣!喝點水吧!”


    其實我特別的難受,我感覺在她的語言中,全是對我的貶低。


    在我聽來,她那些話的意思,翻譯過來,無非就是:“你沒見過世麵!你丟人現眼!你不配吃這麽貴的葡萄!”


    當我這樣想了以後,便強行止住了咳嗽。


    就算我的臉,已經憋的通紅。


    而且,我再也沒有看過那些葡萄一眼。


    隻在心底,升出了一種,想要快點的離開那裏的感覺。


    與我初聞媽媽病了之後,迫切著想要去到那裏時的感覺,一樣的強烈。


    又待了沒多久,見我也始終都沒有什麽話說,媽媽便下達了逐客令。


    臨走之前,我看見媽媽遞給奶奶一張百元大鈔。


    奶奶接過錢後,什麽也沒說,直接就揣進了兜裏。


    當她牽著我的手,剛一邁出媽媽的病房時,我又開始後悔了。


    後悔剛才隻顧著吃葡萄了,都沒有好好的看一看媽媽。


    後悔沒有告訴媽媽,我其實真的很想她。


    但我又有些安心,因為在她嘮叨我的時候,底氣似乎很足。


    聽起來,似乎病的沒有那麽嚴重。


    玫瑰香的餘味,陪伴了我當晚的入睡。


    爸爸死後沒有多久,媽媽的生活水平,便如坐了火箭般,飛速地提高了起來。


    二十二塊錢一斤的葡萄,她都可以消費的起了。


    那個時候的她,已經開始給我的大舅打工了。


    而我的大舅,是我們那個城市中,最早的一批開發商。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也可以說是第一個開發商。


    媽媽被無罪釋放後不久,便找到了我的大舅。


    她是這樣說的:“大哥,我想跟你幹一段時間。你要是覺得我行,你就把我留下來,我繼續跟你幹。你要是覺得我不行,或者我自己覺得我幹不了,那我立刻就走。”


    就是這樣一句話後,媽媽便輔佐著大舅,一幹就是三十年。


    倆人一個主內,一個主外。


    一路上披荊斬棘,配合無間。


    也曾站到過頂點,也曾墜入過深淵。


    也曾東山再起,也想完美收官。


    如今,他們都老了。


    均已刀槍入庫,馬放南山。


    再迴首往事時,才赫然發現,一切不過是過眼雲煙。


    其實媽媽一直就是一個女強人,隻是家庭給了她太多的拖累。


    可當女強人終於也老了,幹不動了。


    在醫院中孤單地與病魔抗爭的時候,才忽然發現,能支撐她的,隻剩下了她的家庭。


    但那個時候的我,也已人到中年。


    而當時的我,還是隻有七歲。


    當媽媽已經可以吃的起,二十二塊錢一斤的葡萄時,我還在為了一個兩塊錢的轉筆刀,被爺爺拿腰帶狠狠地抽。


    是的,從小到大,我一共隻挨過兩次真正意義上的揍。


    兩次的“兇器”,全是腰帶。


    一次是我的爸爸,它改變了我的人生觀,最終讓我學會了說謊。


    一次就是我的爺爺,它改變了我的價值觀,最終讓我學會了珍惜。


    我喜歡一切和藝術有關的東西,比如畫畫。


    三年級的時候,班級開始流行起,用蠟筆作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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