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鷹坊勝了第一場,紇石烈兀顏神態跋扈,踏上一步,朗聲說道:“承蒙盧莊主關照,敝方先贏了一局,這第二局嘛,鍾莊主的裁雲掌威名素著,武林中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就請鍾莊主下場一展神技,讓大夥兒開開眼。”


    鍾摩璧冷哼一聲,不置可否。神鷹坊陣中枯荷一聲輕笑,腰肢款擺,翩然越眾而出,微笑道:“久聞鍾大莊主神掌無敵,貧道不揣冒昧,想請鍾大莊主指點幾招。”


    鍾摩璧不禁微微一征,本來他想盧驚隱折了頭陣,四大山莊已被逼至絕境,再無退路,若要挽迴一局,自己親自下場把握當然最大,然而對方出陣的卻是枯荷,雖也位列神鷹七羽之列,終是女流,勝之不武,不勝則更會淪為笑柄。他本已打定主意下場,見此情景,不由眉頭微蹙,立在當場躊躇了起來。


    他正自犯難之際,身後一個女子輕柔的聲音說道:“神鷹坊有女中豪傑,難道四大山莊便沒有巾幗英雄麽?”這話說得本來大有一股豪氣,然而其人語聲軟糯,倒似在低吟淺唱一般。


    鍾摩璧轉過頭來,說話的正是鍾夫人,隻見她一對眸子,熒光璨璨瞧著自己,夫婦二人相視一笑。大敵當前,二人間並無多言,然而數十年的相濡以沫,感情篤摯無比,雙方僅憑一個簡單的眼神交流便已足夠,瞬時心中皆生故劍情深、生死不渝之意,雖處險境,但二人卻是頗為寧定。


    枯荷微微一愕,尋思:“這個看著弱不禁風,嬌滴滴的鍾夫人,原來也會武功,倒是瞧走了眼。”說道:“原來鍾夫人也是道中高人,原是小妹眼拙了!”


    鍾夫人微振衣袂,輕移蓮步,來到場地中央,微笑道:“神鷹七羽,威名遠播,妹子躋身其中,想必手底有著驚人的技藝。姐姐我雖學了幾手三腳貓的功夫,但自從生了孩兒,就連這三腳貓的功夫也都已荒廢了,待一會還請妹子手下多多留情。”


    枯荷見她山眉水眼,笑語盈盈,口氣極為誠懇,全無半點的諷嘲之意,不禁拿眼將鍾夫人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一番,滿腹狐疑,口中輕笑道:“鍾夫人言重了。不知鍾夫人使的什麽兵刃?”


    鍾夫人斯斯文文地道:“我們女流之輩,不能像他們老爺們動刀動槍,砍砍殺殺的,別說是沒有傷到腿腳,哪怕是在臉蛋上輕輕劃上一刀,那也不妙得緊。妹子,你說是不是?”


    她語聲綿柔,帶著一副商量的口氣,然而似乎又有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魔力,令人實難拒絕,枯荷情不自禁點了點頭。


    鍾夫人微微一笑,續道:“聽說妹子掌上功夫十分了得,那我們姐妹倆便切磋一下拳掌。一者嘛,拳掌不比利刃,戾氣不至太重;二來嘛,就算咱們姐妹之中誰有個疏虞,中個一拳兩掌的,也無傷大雅,你說好不好?”


    她語調軟糯婉轉,一番燕語鶯聲,仿若在和一位久未謀麵的老姐妹在拉家常一般,隻聽得枯荷心裏麻麻的,又情不自禁點了點頭。人群中忽有一個稚嫩的聲音叫道:“媽媽,媽媽,你一定要贏啊。”


    眾人循音瞧去,那人穿了一件雪白華麗的狐裘,薄施粉黛,一雙烏漆漆的眼瞳帶著一絲不安,正是鍾芫芊。


    鍾夫人微笑道:“芊兒,你乖乖地待著,不要亂動。”


    枯荷訝然道:“這是你……你的女兒?”


    鍾夫人微笑道:“是啊。”


    枯荷輕抿著嘴唇,默然不語。她雖是出家之人,但向來對自己的容貌和魅力極為自負,今日見到鍾夫人年齡比自己大出甚多,女兒也都這般大了,依然身材窈窕,舉止嫻雅,骨子裏浸潤著一股江南水鄉女子的柔媚,直叫人心生好感,大起親近之念。枯荷佇立在地,一時也不知心底是羨是妒,思潮湧動之下,對江南那遍地綺羅、盈耳絲竹的絲綢府、佳麗地、魚米鄉,不禁悠然神往。


    鍾夫人嫣然一笑,說道:“妹子,姐姐這把老骨頭啊,脆得很,妹子出手不要太重才好。”


    枯荷緩過神來,笑道:“姐姐說笑了!看掌!”笑容未斂,衣裾飄動,倏地便是一掌朝著鍾夫人的胸口擊來。


    鍾夫人輕笑道:“唉喲,妹子怎麽說打就打,給老姐姐先活動活動筋骨,成不成啊?”口中調侃,腳下卻絲毫不緩,身形微晃,側身避過枯荷的當胸一掌,反掌斜劈枯荷的頸項。二人你來我往,各施小巧的近身搏擊功夫,在場中遊鬥起來。


    這第二局的景象,較之第一局又有著雲泥之別。第一局的較量,盧驚隱、姬峰雙劍大開大合,招式罡猛勁疾,氣勢磅薄酣暢,其間二人隻要稍有不慎,便會血濺當地,非死即傷。而鍾夫人和枯荷施展的皆是小巧陰柔的近身搏鬥功夫,劈、斬、摟、切,格、封、踢、蹬,二人躥高縱低,閃轉騰挪,看似不如第一場利刃相向那般兇險,然而武諺雲:“拳擊表皮,掌擊至裏。”二人的掌上各自凝聚內力,倘若有人稍有疏虞被對方擊中一掌,立時就會落得人傷局盡的下場,是以不僅激鬥的二人心無旁騖,凝神應敵,圍觀的雙方也都斂聲屏氣,目不轉睛注視著場內的打鬥。


    二人你來我往,運掌如飛,頃刻間已是拆解了一百餘招,卻也難解難分。忽聽得一聲清叱,鍾夫人掌法陡變,隻見她十指輕柔,運勁綿軟,每一掌拍出,如清風拂柳、熏風吹麵,似乎全不著力,然而身與心合、氣與力合、心與意合、意與氣合,意之所動氣即赴之,揮掌輕描淡寫,卻迫得枯荷手忙腳亂,連連後退。


    神鷹坊那名臉色蒼白的瘦削青年本來對場中的比試,顯得漫不經心,等到鍾夫人打出這套掌法,姿勢清雅,氣度閑逸,當真是說不出的好看,也引得他忍不住注目凝視,瞧了片刻,眼中露出一絲欽佩之色,口中叫道:“兜羅綿手!好掌法!”


    白衣雪聽到他的叫聲,心中一動,頓時想起那晚在念湖岸邊,曾聽袁珂君提起過鍾夫人所使的掌法,乃是佛門的兜羅綿手。隻是昏暗中鍾夫人和袁珂君湖邊爭鬥,他藏身附近,生怕被二人發覺,是以並未親見鍾夫人的招式,對兜羅綿手也就全無直觀的印象,乃至漸漸淡忘,再加上其時他猛然間得知自己的身世之謎,神思恍惚,未曾再過深想。今日陡然再次聽到“兜羅綿手”四字,心下不禁大感疑惑:“兜羅綿手是少林派的絕技之一,聽說隻有寺內輩分極高的高僧修習過,鍾夫人如何會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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