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驚隱說道:“好,一言既定,金玉不移。我們比試三局,倘若一方連勝兩局,第三局便不再比試。”


    紇石烈兀顏笑道:“好,好!敢問四大山莊,又是如何一個出場順序?”


    盧驚隱暗忖:“四大山莊是存是亡,就在今日,自是一切當以存亡為重,個人的浮名虛譽,又算不得什麽?若論武藝的高下,子憺在我們四人中略勝一籌,我次之,元晦和季鯨伯仲之間,倒也無所謂先後。”說道:“盧某本領低微,也不怕獻醜,打個頭陣好了。就由蒼葭、浮碧和沙湖山莊,一一討教貴方高招。”


    紇石烈兀顏大聲道:“好!四大山莊名動天下,今日能夠親睹各位莊主的風采,幸何如之!不過俗話說得好,武不善作,既是比武,刀劍、暗器不生眼睛,待一會動起手來,難免會有死傷,到那時,要怪隻能怪自己學藝不精,可怨不得別人。”


    盧驚隱淡淡地道:“倘若是平手呢?”


    紇石烈兀顏笑道:“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既然三局兩勝,終須生死相搏,直至分出高下。”


    盧驚隱聽他這麽說,臉上不露聲色,心中卻是一凜,眼見對方盛氣淩人,對此番比試似乎胸中早有成算,不禁頗感惴惴,環視身前,不知對方的陣中暗藏了何等的高人。


    紇石烈兀顏笑道:“那麽這第一場的比試,就是盧莊主親自下場了?”


    盧驚隱瞥眼瞧見七弟子卓方霖的屍身,想他年紀尚幼,生前時常在自己的麵前撒嬌使性,心中一酸,沉聲道:“不錯,盧某不才,就由在下先來領教貴方的高招。”轉頭喝道:“取劍來!”大弟子聞方霓聞聲恭恭敬敬將他的佩劍,遞與過來。


    紇石烈兀顏凝注著盧驚隱的佩劍,說道:“盧莊主的‘雁聚沙連環劍法’精妙無雙,名震武林,嘿嘿,今日大夥兒大有眼福了。”


    盧驚隱說道:“過獎了。不知貴方是哪一位好漢打這頭陣?”


    紇石烈兀顏詭譎一笑,說道:“我方打頭陣的麽,與盧莊主倒是舊相識,嘿嘿。”


    盧驚隱聞言一愕,正自困惑,紇石烈兀顏舉起雙掌,拍了三下,就見對方陣中一名臉上蒙著布襟的漢子,應聲而出,走到場地的中央,雙目炯炯,與盧驚隱相向而立。


    盧驚隱將對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暗自忖度:“紇石烈兀顏說他是我的舊相識,但此人不肯以真相示人,不知是什麽厲害角色。”但見對方的腰間亦是懸佩一柄普通的青鋼劍,而自己認識的朋友和對頭當中,使劍的沒有一百,也有七八十人之多,如何能夠猜得出來?


    紇石烈兀顏向著那漢子說道:“盧莊主神劍無敵,你小心應付。”說罷徑自退迴到己方的陣中。


    那漢子躬身答道:“是。”神色甚是恭謹。


    胡忘歸自忖:“紇石烈兀顏功夫雖是不弱,卻也不足為懼。瞧他二人神態,紇石烈兀顏職位似乎尚在此人之上,如此說來,此人不過是神鷹坊的二流角色,絲毫不露鋒芒,何以派他來打頭陣?其間必有蹊蹺。”但若說有到底何蹊蹺,卻是全然猜不出來,佇立當地,凝神苦思。


    紇石烈兀顏高聲道:“既是以武會友,大夥兒該當以誠相待,你去了蒙巾吧。”


    那漢子應道:“是。”伸手將麵上的蒙巾緩緩取下,露出一張臉來。


    眾人凝神瞧去,不禁都是微微一驚,原來那漢子的臉上,自右額至左顎,斜斜的有一道長長的傷痕,傷痕處的皮肉外翻,呈現暗紅之色,由於傷口較深,鼻梁和嘴巴都略微歪撇,麵貌顯得頗為猙獰。不認識他的人也就罷了,盧驚隱見到這道長長的劍痕,不禁失聲叫道:“是你?!”


    那漢子目光閃動,表情古怪,澀聲道:“不錯,是我。”


    原來那漢子不是別人,正是當年敗在盧驚隱夫婦手下的劇盜之子姬峰。當年盧氏夫婦聯劍惡鬥姬峰,盧夫人曾在他臉上劃了一道長長的劍傷,是以時隔多年,姬峰一直匿跡潛形,盧驚隱乍見他臉上的這道劍疤,一眼便認出他來,隻是萬萬沒有想到,姬峰出走雁蕩之後,竟已投靠了神鷹坊。


    盧驚隱認出了姬峰,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轉念想道:“神鷹坊以重金廣募天下武人,姬峰在雁蕩無法立足,他自忖身手不凡,遠赴中都前去應募,倒也合情,隻是因此而委身寇讎,著實令人鄙惡。”說道:“盧某想來想去,怎麽也沒想到原是姬兄這位故人。”


    姬峰冷冷一笑,道:“盧莊主貴人多忘事,不過小人這些年時常倒是想起賢伉儷。”


    盧驚隱自忖:“姬峰心機頗深,他甘做金人的鷹犬,必是為圖今日能在眾人麵前報得昔日之辱。隻是當年我們夫婦聯手,方才打敗此人,如今夫人……早已不在人世,今日再戰,恐是兇多吉少。”轉念又想:“數十年不見,姬峰忽然現身,看來神鷹坊早已將四大山莊視作了眼中釘、肉中刺。他們此番前來尋釁,事先已然做了精心的謀劃,不達目的,斷然不肯善罷。”一時沉吟不語。


    姬峰見他麵色蒼白,冷冷地道:“盧莊主,小人今日想再請教賢伉儷的聯劍,不知盧夫人在不在莊中?”


    胡忘歸、沐滄溟等人聽了,忍不住互相看了一眼,料定此人從前與盧氏夫婦必定結下過梁子,但不知何時又是為了何事結下了讎釁。他們對盧氏夫婦當年聯手大戰姬峰之事,雖曾耳聞,隻是誰也沒有見過姬峰,不知他的模樣,且其人銷聲匿跡已經多年,隻道早已死了,自也無從猜中。胡忘歸等人心下不免疑惑:“此人不過是神鷹坊的一名普通武士,難道竟也身負絕技?”


    盧驚隱想起夫人難產而歿,未曾見麵的孩子亦腹死胎中,心口一陣紮心的酸痛,緩緩說道:“拙荊……拙荊已經過世多年了。”語聲充滿了苦澀。


    姬峰“啊”的一聲叫了出來,臉上露出一種複雜的表情,顯得既驚訝又失望,呆立半晌,喃喃地道:“過世了……過世了……怎麽會這樣……怎麽會?”忽地想起盧驚訝座下弟子眾多,眼睛不禁一亮,問道:“那貴莊之中,是否還有人會使聯劍劍法?”


    盧驚隱微微一歎,心想:“此套劍法為我夫婦所獨創,她既是去了,劍法也就不複人間了。”說道:“這套聯壁劍法嘛,自拙荊走後,世上便無人再用啦……”言語中滿是人亡劍絕的淒涼之意。


    姬峰聞言默然無語,隔了片刻,道:“好,那小人便向盧莊主討教幾招。”話雖如此,但語氣索然,臉上更是難掩失落之情。


    盧驚隱聽聲辨貌,饒是他涵養甚佳,受此輕慢,也不禁怒容滿麵,但旋即恢複寧定,心念電轉:“姬峰不惜以身委敵,如此處心積慮,自是為了找我夫婦尋仇,以雪當年所受之辱。他既有備而來,對這場比試定然誌在必得。今日一戰,不僅關乎個人的生死,更是幹係著四大山莊的存亡。大敵當前,我當破釜沉舟,與之決一死戰,個人受點侮慢,又算得了什麽?哪怕是血濺當場,那又如何?總而言之,決不可損了四大山莊的顏麵,折了四大山莊的銳氣,以致影響後場元晦和季鯨出場應敵。”言念及此,胸中豪氣頓生,朗聲說道:“不敢。姬兄請!”左手捏個劍訣,劍尖微微朝下,正是雁蕩派雁聚沙連環劍法中的起手式“堪嗟迴雁峰前過”。


    姬峰從劍鞘之中拔出長劍,道一聲:“有僭了!”劍頭微顫,中宮疾進,刺向盧驚隱的肋下。盧驚隱舉劍格擋,手腕倏翻,還了一招“雲邊雁斷胡天月”。


    雁聚沙連環劍法既名“連環”,自以迅捷綿密見長,盧驚隱心知此戰幹係重大,而姬峰實乃勁敵,是以一上來便凝精聚神,將生平所學悉力施展出來。這一招“雲邊雁斷胡天月”,雖是應敵拆招,卻去勢奇疾,後發而先至,倒似是他在搶攻一般。


    聞方霓、秦方霈等弟子對雁聚沙連環劍法均再為熟稔不過,如今見了師父陡遇強敵使將出來,其劍勢之疾、力道之勁、角度之精,高出自己甚多,眾弟子無不暗自歎服。孰料盧驚隱的這一招“雲邊雁斷胡天月”固然精妙,姬峰的青鋼劍隻簡簡單單橫劍一封,招式平淡無奇,直似隨手應招,卻將盧驚隱的精妙劍法,瞬時予以化解。


    聞方霓、秦方霈等弟子見他如此輕易化解了師父的淩厲劍招,心中不禁又驚又憂,不知師父何時沾惹了這樣一個厲害的對頭。當年姬峰上門尋仇,其時聞方霓、秦方霈等弟子年紀尚幼,並未在旁觀戰,再加上事隔經年,還道姬峰早已遠走他鄉或已不在人世,是以眾弟子之中,也是誰也都沒有猜到姬峰的真實身份。


    胡忘歸、沐滄溟、鍾摩璧夫婦等人見到姬峰的劍法,無不心驚,料想以此人的身手,絕非一名泛泛的神鷹坊武士,對方顯然對今日的三場比試,早有謀定。


    白衣雪迴到雪山之後,潛心修習素琴劍法,於劍法上的閎意妙指已有神悟,見到姬峰的劍法,竟是少有破綻,心下亦感驚駭,一邊細細觀摩姬峰的絕妙劍法,一邊暗想:“此人的劍法大巧若拙,甚是高明,盧世伯須認真應付。”


    其實此刻盧驚隱的心中更感驚悸。高手之間甫一交手,便能感知對方的武學功底。姬峰輕描淡寫化解了盧驚隱的劍招,看似無意,背後卻是他數十年在劍法上下的苦功夫。


    當年姬峰學得了一套上乘的劍法,上門為父尋仇,初時盧驚隱便敗在姬峰的劍下,後來盧氏夫婦二人聯手,方才擊退了強敵,然而盧夫人也因一番劇鬥動了胎氣,最終難產而早早離世,盧驚隱對此深自悔慚,沒有一日不活在深深的自責當中。


    這些年來,盧驚隱勤修苦習,未敢有絲毫的懈怠,劍法上的造詣較之當年,實是不可以道裏計。而那一廂的姬峰,隱忍多年,為的便是今日再戰盧氏夫婦,這些年來對當年那本武學秘笈中的精絕劍術勤勉不輟,未敢懈怠一日,劍術也是今非昔比。


    姬峰本是衝著盧驚隱夫婦而來,一心要在眾人的麵前,打敗他們夫婦的聯劍,一雪前恥,他乘興而來,哪知盧夫人已然亡故,陰陽永隔,自己再無雪恥的機會,不免有些意興闌珊,然而二人時隔多年再次交手,盧驚隱的劍法已然精進甚多,姬峰方覺“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當即收了闌珊之意、小覷之心,抖擻精神,挺劍反擊。場中二人雙劍相交,錚然有聲,激鬥在了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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