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僧笑吟吟走到那女郎的身前,將她上下一番打量,嘴裏“嘖嘖”有聲,合十說道:“女施主,小僧這廂有禮了。有話好好說,你幹麽要打傷我的師弟和師妹?”


    白衣雪尋思:“師弟和師妹?敢情這個桃花僧,也是相思門的門下弟子?不知他的師父,又是什麽邪魔外道。”


    那女郎見他一雙眼睛,賊兮兮的盡往自己的胸部瞄來,目光中滿是狎褻之色,不由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冷冷地道:“淫……淫賊,本姑娘恨不得一劍一個,將你們全部殺了。”


    桃花僧倒吸了一口涼氣,故意露出驚恐之色,說道:“哎喲,姑娘你這般兇橫,將來有哪個婆家敢要你?”


    那女郎臉上微微一紅,短劍橫胸一擺,喝道:“關你甚麽事?再胡說八道,瞧本姑娘不撕爛你一張觜!”


    桃花僧吐了吐舌頭,笑嘻嘻地道:“小僧這也是為了你好,姑娘何必如此兇巴巴的呢?我們走吧。”


    白衣雪肚中暗笑:“這廝當初被我逼迫,已經做了‘太監’,想不到本性難移,還是這般的淫猥下流。”


    那女郎一怔,問道:“去哪裏?”


    桃花僧訕皮訕臉,笑道:“去見我師父啊,讓他老人家好好調教調教,教你怎麽做個溫順的小綿羊,不要這麽兇橫……”


    桃花僧話未說完,那女郎早已氣得怒目切齒,手中的短劍向他當胸砍去。桃花僧一笑閃開,叫道:“喲,當真要拚命麽?”旋即抽出腰間的戒刀,二人刀劍相交,纏鬥在了一起。


    桃花僧的兵刃功夫較之白衣人,高出不止一籌,二人拆了二十餘招,那女郎手忙腳亂,已是難以抵擋,若不是桃花僧心存憐香惜玉之念,又怕當真傷了她,師父怪責下來,手底留情,那女郎恐怕已然受傷。一眾的白衣人在一旁看得真切,紛紛大讚桃花僧武功了得,又紛紛勸誘那女郎罷鬥認輸。


    桃花僧耳邊聽著一眾白衣人的諂言媚語,臉上露出一副十分享受的表情,一柄戒刀遊刃有餘,一邊高接低擋,一邊好整以暇,口中說著一些浮言穢語,有意激那女郎心浮氣躁不止。


    那女郎愈鬥愈發焦躁,陡然間手中的短劍劍法一變,“唰”、“唰”、“唰”,連砍三劍,桃花扇口中正自說著汙言穢語,一不留神,右肩被那女郎刺個正著,傷勢雖是不重,卻也鮮血淋漓,染得整個肩頭都紅了。


    白衣雪瞧得清楚,心中微微一凜:“這個劍法,怎生如此眼熟?”


    原來胡忘歸當年與愛侶袁珂君兩情相悅之時,曾獨創了一套輕靈的劍法,劍法不以氣力見長,適合女子所使,取名“仙猿劍法”,傳授給了袁珂君。


    其後胡、袁二人反目,袁珂君負氣出走,胡忘歸情思深婉之時,常在雪山絕頂之上,演練此套劍法,白衣雪雖不曾學過,但自幼耳濡目染,對其一招一式,皆是十分熟稔。那女郎使出的三招,盡管尚不精熟,白衣雪仍是一眼便即識出,心中不禁疑竇叢生:“除了師父,這套劍法隻有袁師母會使,難道她與袁師母有什麽淵源?竟有如此巧合之事,叫我在江南遇見了袁師母的傳人?”


    那女郎這一劍輕靈迅捷無比,桃花僧肩頭瞬時中了一劍,眾白衣人來不及反應,在他中劍之後,兀自在一旁大聲誇讚師兄神功如何如何無敵,倒似是有意譏諷一般。桃花僧滿麵通紅,惱羞之下,蠻勁發作,將手中的一口戒刀舞得虎虎生風,頓時迫得那女郎驚惶失措,尖叫連連。


    白衣雪眼見那女郎就要有性命之憂,當即從地上撿起三粒小石子,手指彈處,三粒石子唿嘯而出,分別擊中了桃花僧手臂上的內關穴、膝蓋處的陽陵泉,以及腳踝處的昆侖穴。桃花僧“哎呀”一聲,戒刀拿捏不住,落到了地上,緊跟著膝蓋、腳踝各自一陣劇痛,不由自主跪倒在地。


    白衣雪一擊而中,指上的準頭和氣勁,絕非昔日可比,自己也嚇了一跳,略一沉思,當即明白原是自己的體內,已然得了百裏盡染數十年的參寥神功內力使然,不禁悲喜交集。


    那女郎不明就裏,見桃花僧忽地跪在了地上,似是向自己討饒一般,不免吃了一驚,一眾的白衣人亦驚詫不已。桃花僧張目四望,喝道:“是誰?偷偷摸摸暗算你佛爺……”


    他話未說完,耳際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桃花僧,你的傷口好了嗎?我還當你會篤培善根,消弭宿業,已經改惡從善了,如何好了傷疤便忘了疼,又來此為非作歹?”正是白衣雪以上乘的內功,向其遁音密語。


    桃花僧聽到白衣雪的聲音,登時嚇得魂不附體,囁嚅道:“你……你……”


    白衣雪笑道:“我什麽?莫非你的光頭,還想再吃我一劍?”


    桃花僧臉色煞白,顫聲道:“我……你……”


    白衣雪笑道:“還不他奶奶的給老子快滾!”桃花僧聞言如蒙大赦,就連掉在地上的戒刀也不要了,爬起身子,抱頭鼠竄而逃。一眾的白衣人眼見情勢不對,趕緊跟著逃遠了。


    那女郎怔怔地瞧著白衣人離去的身影,愣了一會神,轉過身子,向著白衣雪藏身的大樹處張望,高聲道:“不知是哪位英雄好漢拔刀相助,還請現身,好讓小女子當麵言謝。”


    白衣雪自知形跡暴露,當即從樹後走了出來,笑道:“我沒有刀可拔,隻好賞他幾粒小石子了。”


    那女郎看清楚是他,甚感詫異,說道:“原來是……你。”


    白衣雪笑了笑,瞧著她手中的短劍,說道:“是我。你不會也想著刺我一劍吧?”


    那女郎神色尷尬,收了短劍,說道:“我……我見你穿了一身白衣,年齡和他們也差不多,我還以為你們是一夥的呢。”


    白衣雪微微苦笑。那女郎又道:“這也不怨我,誰……誰叫你穿的和他們差不多的……”


    白衣雪搖了搖頭,笑道:“確是我的錯,我給姑娘賠不是了。”說罷深深一揖。


    那女郎“撲哧”一笑,道:“哎呀,你沒有錯的,都怪我自己眼拙啦。對了,那……賊禿驢怎會如此怕你?”


    白衣雪笑道:“怕我?沒有啊,他是打你不過,隻好跑了。”


    那女郎自是不信,貝齒咬著下嘴唇,一時不語。白衣雪笑道:“姑娘方才的幾招當真是厲害至極,高明之至,在下淺見寡識,敢問是何劍法?”


    那女郎俏臉飛霞,嗔道:“你……你何故取笑人家?”


    白衣雪知她不肯輕易透露師承,也不再問,說道:“對了,這些人都是什麽來路?怎的如此……卑劣?”


    那女郎道:“敢情你是外地來的,故而對他們不甚清楚。他們都是‘相思門’情僧的門下弟子。”


    白衣雪濃眉一軒,道:“情僧?那是什麽人?”心中思忖:“情僧,情僧……此地正是情教的地盤,難道又與情教有關?”


    那女郎微微搖了搖頭,道:“我隻知江湖上都喚這個惡僧叫作情僧,是個出家的和尚,俗家名字叫作齊執笙,別的……我就不知道了。”


    白衣雪道:“是情教中人?”


    那女郎緩緩搖了搖頭,說道:“這個我也不太清楚。”


    白衣雪“哦”的一聲,問道:“姑娘又是如何與他們結下了梁子?”


    那女郎麵上又是一紅,吞吞吐吐地道:“我……能和他們結下甚麽梁子?相思門平日裏專門欺男霸女,尤其是……尤其是……盡欺負女孩兒家,當真是惡貫滿盈,已成本地武林一大公害。”


    白衣雪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既是武林公害,下迴若再遇到他們,自當不可手下留情了。”瞥見那女郎幹淨的衣裙之上,沾了不少汙穢,微風吹過,發出一陣臭味,不禁心下大奇,卻也不便直說,轉而問道:“姑娘,你……你最後賠了人家多少文錢?”


    那女郎惡狠狠地盯視了他一眼,嗔道:“你還好意思問哪!你也不知道幫我?”


    白衣雪隻得苦笑。那女郎續道:“那家夥非要我賠他三百五十文,一文錢也不肯少,但我……走得匆忙,身上隻帶了二百一十文錢。後來我就說,你愛要不要,我就這麽多錢,結果那家夥破口大罵,撒起潑來,抓了……抓了地上的鴨糞……”說著臉上露出嫌惡和後怕之色,顯是其時鄉間小道上糞便橫飛,汙言漫天,情勢十分的兇險,著實令她受驚不已。


    白衣雪肚中暗暗好笑,臉上卻滿是關切的表情,說道:“他抓了那些……醃臢之物來扔你?”


    那女郎“嗯”的一聲,又羞又臊,一張俏臉紅到了耳根子。白衣雪一捋袖子,佯怒道:“此人如此……如此無理粗鄙,待我去教訓教訓他,替你解解氣。”


    那女郎忙道:“不用,不用……眼下最要緊的,還是……還是……”


    白衣雪一拍腦袋,說道:“正是,姑娘身上沾了這些……醃臢之物,須趕緊洗掉才是。我方才過來之時,瞧那邊就有一條小溪,不如去溪水裏洗一洗。”


    二人舉步向溪水走去,路上互相通了姓名,那女郎名叫汪琬,本地人氏,爹爹汪元通,是東陽城內最大的一家鏢局通威鏢局的總鏢頭。白衣雪說了姓名,但不便袒露師承,隻說自己奉了師尊之命,來到南方探親。汪琬路上隨口問了一些北方的情況,二人說話間,來到了小溪邊。


    汪琬站在岸上,一邊瞧著白衣雪,一邊瞧著明澈見底的溪流,臉上露出猶疑之色。白衣雪微微一怔,旋即明白過來,笑道:“汪姑娘請便。”說著一個人順著小溪,踏著茵茵的草地,向著上遊走去。


    殘陽西沉,在山穀中灑下最後一縷金暉。暮色蒼茫之中,白衣雪信步而行,眼前的景景物漸漸模糊,耳邊惟有溪水潺潺,發出“叮叮咚咚”的輕響,鼻子裏聞到的是野花野草的清香,倒也愜意。


    如此隔了約半個時辰,遠遠聽見汪琬在下遊唿叫:“你在哪?在哪……在哪……”清脆的叫聲,在溪穀中一時迴蕩不絕。


    白衣雪順著溪水,走了迴去,但見汪琬俏生生地站在岸邊,已將衣物上的醃臢之物洗滌幹淨,隻是初春時節,早晚猶涼,晚風吹拂之下,濕漉漉的衣物貼在身上,汪琬不禁凍得哆嗦起來。


    白衣雪瞧在眼裏,說道:“汪姑娘,你這樣會生病的,我們還是趕緊去找家客棧,換身幹衣服。”


    汪琬牙關輕顫,說道:“離這兒……最近的客棧……也有三十多裏路……再說,這麽晚了,也不見得有客房了。”


    白衣雪眉頭一皺,道:“那如何是好?”


    汪琬躊躇道:“你……你帶了火鐮火石麽?”


    白衣雪明白其意,道:“帶了啊。”去溪水邊撿拾了一些枯枝迴來,又從懷中取出燧石、火鐮和火絨等物,在避風處生起了一堆篝火。


    汪琬依偎在篝火旁,身子漸漸暖和起來,說道:“我好多啦,隻是口渴得緊,你……你帶了水囊沒有?”


    白衣雪笑道:“帶了,我去溪水邊打點水來。”說著便將隨身的包袱取了下來,放在草地上,解開了包袱,篝火照映之下,但見沈泠衫替自己準備的幾件幹淨衣物,整整齊齊地疊放在一起,如今人琴俱逝,心頭頓時一酸,險些垂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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