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之中,冷風勁峭,吹得樹葉沙沙作響,封野寺、黃公義等人眼見敵人揚長而去,盡皆沮喪不已。


    白衣雪身在高處,但見幾條人影向著西北方向匆匆疾去,輕聲道:“大哥,我追上去瞧瞧。”


    楊草身子雖無大礙,卻尚未完全康健,情知追趕不上,當下低聲道:“兄弟小心,哥哥在這兒等你平安迴來。”


    白衣雪道:“是。”飛身躍下屋頂,施展洪爐點雪行的上乘輕功,向著暮鴉等人撤退的方向追去。


    他追敵心切,這番提氣疾行,當真如流星飛電,不過一炷香的功夫,果見暮色蒼茫之中,前方現出幾個模模糊糊的黑影來,再追得近些,看清楚其中一人背著傷重的暮鴉,正自埋頭疾奔。白衣雪想起方才那人自報家門,尋思:“我一路緊追慢趕,方才趕上,此人背了一個人在身,竟能如此迅捷,單是這份輕功,足以傲視武林,莫非就是鷹坊四傑中輕功極佳的鷹翼?”


    他心中思忖之際,那幾人聽到身後的足聲,紛紛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待瞧清楚竟是一名弱冠少年孤身追來,每個人的眼中都不禁露出詫異之色。追到尚有數丈之遠,白衣雪也停下腳步,微一打量,對方共有四人,背負暮鴉的那人又高又瘦,身形如同竹竿一般,長身鶴立,臉上蒙了一塊黑布,隻露出一雙眼睛;在他的身旁還有二人,東首一人矮矮胖胖,西首的一人中等身材,也都蒙了黑色的麵巾,黑暗中瞧不清容貌和年齡。


    白衣雪逐一打量之後,目光落在那名矮胖蒙麵人的身上,隻覺此人甚是眼熟,一時卻也想不起在哪裏見過,正自沉吟,那名中等身材的蒙麵人說道:“小兄弟好功夫,一路尾隨而至,不知有何見教?”聲音蒼啞,正是先前高牆外發話之人。他見白衣雪年紀輕輕,孤身一人追來,但是這份膽氣和輕功造詣,已屬不凡,是以言語中頗為客氣,竟似不欲節外生枝。


    白衣雪笑道:“不敢。各位都是神鷹坊的前輩高人,晚輩別無他意,隻盼能夠一睹尊顏。”心中臆度:“背負暮鴉的,當是鷹翼,那此人莫非就是獨鶴?不知那個胖子,又是什麽人?”


    幾名蒙麵人對視了一眼,見白衣雪孤身一人,卻儼然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也不知他確有一身驚人的藝業,還是另有強援在側,心下皆驚疑不定,全神戒備。過了片刻,幾人不見有異,那名中等身材的蒙麵人“嘿嘿”幹笑數聲,說道:“我等要務在身,不便真容相見。小兄弟也是在公門中當差麽?”


    白衣雪笑道:“在下江湖一無名小卒,一日三餐能填飽肚皮,就謝天謝地了,哪敢奢想能在公門中,混上一口飯吃?”尋思:“聽此人的聲音,應是上了年歲,似是這夥人的頭領。”


    中等身材的蒙麵人將信將疑,笑道:“以小兄弟的身手,何愁不能在公門弄碗飯吃?這樣吧,小兄弟即日北上,去中都神鷹坊尋我,我給你在朝廷中謀一職位,口體之奉,供應不盡。”


    白衣雪大笑道:“還有這等好事?那在下在此先行謝過了。隻是我尚不知尊駕的真實身份,到了中都,又如何尋得著你?”


    中等身材的蒙麵人笑道:“夕陽灘上立徘徊,紅蓼風前雪翅開。”


    白衣雪讀過韋莊的這首《獨鶴》,笑道:“原來尊駕就是獨鶴先生,久聞大名,如雷貫耳。”


    獨鶴目光閃動,大笑道:“區區微名,不足掛齒。”二人一番言談,獨鶴身後三人均屏氣凝息,全神戒備,不敢有絲毫的大意。


    白衣雪笑道:“獨鶴先生盛情相邀,在下自當前往,還請先生取下麵罩,讓在下得識真顏,以免日後到了中都,認錯了人。”


    獨鶴笑道:“世上徒有虛名之人,實在太多,見麵往往不如聞名,我看這‘麵’嘛,不見也罷。”


    白衣雪笑道:“哪裏哪裏,盛名之下必無虛士,神鷹七羽威名遠播,見麵勝似聞名!”


    獨鶴見白衣雪神色悠然,暗自盤算夜長夢多,豈可久留?但眼前的情勢,到底是避是戰,尚自猶疑不決。背負著暮鴉的瘦長蒙麵人忽地說道:“我等要務在身,一時不得其便,今晚先行別過。大家既是武林同道,江湖山高水長,日後中都相逢,到那時再好好親近親近,也是不遲。”


    白衣雪斜睨了他一眼,笑道:“尊駕身負一人,卻氣定神閑,不落人後,輕功如此卓絕,世所罕見,我沒猜錯的話,尊駕便是鷹坊四傑中的鷹翼?”


    瘦長蒙麵人聽了,沒想到來到江南,武林中的年輕人,竟也知曉自己的大名,臉上雖蒙著黑布,瞧不見表情,但一雙眼睛之中,不由自主地露出得色,笑道:“好說,好說。”笑聲中滿是歡愉之意。


    白衣雪沉吟道:“在下認識一人,輕功絕佳,飛簷走壁、登萍渡水均不在話下,世上罕逢敵手。二位倘若比試一番,勝負倒也難料……”


    鷹翼對自己的輕功極為自負,自恃獨步天下,急問:“是誰?他叫什麽名字?”


    白衣雪笑道:“這位好漢姓淩名照虛,江湖人送外號‘千手靈猿’……”


    鷹翼微微搖了搖頭,說道:“千手靈猿淩照虛?沒聽說過,他很厲害麽?我到哪裏能找到他?”


    獨鶴眼見白衣雪東扯西拉,有意拖延時間,眉頭一皺,說道:“小兄弟,我們還有事,咱們就此別過,你記得去中都大興府找我,老夫所應之事,決不食言。”


    白衣雪笑道:“好,好。”眼光一轉,落在那名身材矮胖蒙麵人的身上,那人自始至終默不作聲,眼神遊離,不敢與自己作正麵接觸,心中疑念大起:“此人為何如此眼熟?我是在哪裏與他打過照麵?”笑道:“請恕在下眼拙,這位是……”


    身材矮胖的蒙麵人轉過頭去,依舊默然不語。獨鶴抬頭看了看天色,笑道:“等你日後到了中都,這位兄弟自會與你坦誠相見。時辰不早了,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我們後會有期。”


    白衣雪有心要試探一番那名身材矮胖的蒙麵人,笑道:“尊駕一言不發,分明是瞧不起人,好生沒有道理,來,我們親近親近!”身形一晃,右臂一探,徑向身材矮胖的蒙麵人胳膊抓去。


    那人聽他發話,早已暗自凝神戒備,饒是如此,也沒想到眼前一花,白衣雪話音未落,人已到了跟前,心中不由一凜,足尖一點,肥胖的身軀向後暴退,竟也靈巧至極。


    獨鶴一聲長笑,縱步來截,說道:“小兄弟想要切磋功夫,日後到了中都,有的是機會,又何必糾結於一時?”右手五指捏攏相撮,一股氣勁盈指而出,閃電般襲向白衣雪的左肋,指尖未至,白衣雪已覺氣勁凜然。他雙足一點,側身避開,獨鶴指力蒼勁,“嗤”的一聲輕響,點在地上,激起一股煙塵。


    白衣雪心下駭然:“如此勁力,當是獨鶴的成名絕技‘血刃指’功夫。”揆時度勢,心知今晚以一敵三,難以討到便宜,心中又惦念著楊草,當下哈哈一笑,說道:“好,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我們後會有期!”身形微晃,輕飄飄地躍出數丈,身法瀟灑自如。獨鶴見他露了一手上乘的輕功,自忖不及,眼睜睜地瞅著白衣雪揚長而去。


    沽衣巷內,封野寺、黃公義等人大感沮喪,好在檢視馮季聖、謝斯陌等人的傷勢,均無大礙。


    封野寺道:“暮鴉身負重傷,一個月之內定然無法行動,你們把好了各處城門,凡是騾車、馬車、驢車以肩輿,都要細細盤查,城內各處的藥所,更要盯緊,切莫讓這廝輕易走脫了。”眾侍衛禁軍首領齊聲領命。


    馮孟彥呈上從庾繩祖身上搜尋出來的錢引,封野寺仔細翻看之後,冷笑道:“這麽多金人的交鈔,便是陰法韓、庾繩祖通敵賣國的鐵證,他們還縱使金國奸細毒殺軍馬,也要一並算賬。”說著命人將庾繩祖的屍首抬了出去。


    金於收國元年(1115年)立都建國以來,因與宋、遼常年征戰,未嚐鑄錢,其治下的百姓,進行商品交易時,依然以物易物,或是使用宋、遼的舊幣。直到貞元二年(1154年),金仿效宋的紙幣交子,才印刷發行了紙幣交鈔,交鈔在金流通了近六十年。


    待得封野寺等一眾侍衛禁軍走後,楊草和白衣雪方進入屋內,好在那本《折柳手抉微》,事先被楊草藏在了牆洞之中,極為隱蔽,幸未丟失。


    離了沽衣巷,二人迴到住處。楊草問了白衣雪方才追敵的情形,對那名矮胖身材蒙麵人的身份,也是參詳不透,疑心他是否就是一直潛伏於宋境的鷹目。


    兄弟二人議論無果,楊草叮囑白衣雪道:“你在神鷹坊一眾的高手麵前,已然暴露了容貌,日後一切須當小心謹慎。”話鋒言及皇城司諸般惡行劣跡,楊草不由緊咬鋼牙,怒氣衝衝。白衣雪道:“大哥,這其間恐怕別有隱情。”遂將自己那晚無意中在恩平王府,聽到趙璩與尚靈皋等人暗中密謀,以及撞見七毒童丐偷入牧養監等情,一一說了。


    楊草聽完目瞪口呆,怔怔入神,隔了半晌,憮然道:“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這位恩平郡王愛則加諸膝,惡則墜諸淵,誰要是得罪了他,難得善終。封野寺的苦日子還在後頭呢。”


    白衣雪心想:“大哥為了佛頭青的解藥,夜闖趙璩的王府,禍事不小,趙璩絕對不肯善罷甘休,還是避之大吉。”說道:“常言道,‘多行不義必自斃。’趙璩暗室欺心,如此一意孤行,必定落得個眾叛親離的下場,且由他去。莫姑娘想請大哥明日搬去普安王府,不知大哥以為如何?”


    楊草聽了,不由一怔,轉念一想,旋即明白莫翎刹是要自己去普安王府避難,果聽白衣雪說道:“莫姑娘對趙璩的脾性,了如指掌,不過他再霸道強橫,諒也沒有膽量去到普安王府滋事生非。”


    楊草苦笑道:“匹夫見辱,尚能拔劍而起,想我楊草堂堂七尺男人,如今竟是進退無所,身無立錐之地,要當起縮頭烏龜來了。”霎時之間,自己數月以來橫遭陷害、左遷、追殺等等經曆過往,一齊湧上心頭,他一聲長歎,歎聲中充滿了悲涼和苦楚。


    白衣雪寬慰道:“屈伸無常,本是萬古不易之理。更何況如今世風澆薄,人心危殆,大丈夫遵養時晦,待機而動,日後再圖建功立業便是。”


    楊草忿然道:“我聖朝享祚至今,已有兩百年,北敝於遼,西困於夏,而後又屢敗於金,雖得以偏安江南半壁,卻是強敵環伺,邊患不息。如今朝廷中,結黨營私有份、文過飾非有方、鉤心鬥角有術者,比比皆是,當真是烏煙瘴氣一片。”


    白衣雪點頭道:“大哥說得是。”


    楊草道:“範文正公嚐言:‘凡為官者,私罪不可有,公罪不可無。’當官的,倘若太過自保而無任事擔當,以致人人明哲保身,隻想著保住自己的官爵祿位,文官愛財,武將怕死,長此以往,真不知何時方能驅逐夷狄,克複神州?”說到激憤處,手掌微一用勁,“哢嚓”一聲脆響,將座下一張圈椅的扶手,掰下一截來。


    白衣雪輕歎一聲,說道:“‘龍蛇之蟄,以存身也。’大哥,你也不必過於灰心,朝廷中不是還有張浚、吳玠、劉錡這樣的良將嗎?不是還有普安郡王這樣的賢王嗎?眼下暫且忍得一時,日後何愁沒有建功立勳的機會?”


    楊草盯著桌上閃爍不定的紅燭焰苗,怔怔地出了一會神,道:“哥哥先前在侍衛親軍馬軍司當差之時,就聽說過這位普安郡王溫仁恭儉,謙衝自牧,他又向來不堪我大宋半壁江山,淪為了異族的放馬生息之地,有誌匡複北伐。”


    白衣雪道:“‘通則觀其所禮,貴則觀其所進。’普安郡王是一位大大的賢王,正因如此,莫姑娘才會想著將大哥舉薦給他。大哥在普安郡王的府中當差,何愁日後不能建樹功德、為國效力?”


    楊草本是生性曠達之人,浮沉起落不縈於心,聞言微一思量,心中轉憂為喜,先前的種種不快,頃刻間冰消雪釋。他瞟了一眼白衣雪,笑道:“莫姑娘不僅相貌俊俏,人也心地良善,聰穎過人,兄弟交到這樣一位好朋友,我做哥哥的,也跟著沾大光啦。”


    白衣雪聽他誇讚莫翎刹,驀地想起那日在熙春樓,莫翎刹曾問自己哪裏生得好看,不由地麵紅過耳,神色忸怩不安,心中卻甚感甜蜜。


    一夜無話。次日清晨,檸兒早早來到廂房,說是普安王府安排好了車馬,已經候在門外。楊草昨晚已收拾停當,當下便由檸兒陪同一起前往普安王府。


    白衣雪對楊草道:“哥哥去了之後,安心靜養,小弟過一陣子再去看望哥哥。”又對檸兒道:“有勞姑娘了。”


    檸兒嫣然一笑,說道:“公子客氣了,奴婢伺候楊爺,那是奴婢的福氣。”


    出了宮門,二人依依惜別。白衣雪目送馬車遠去,心中掛念沈泠衫,當即徑直趕往施鍾謨的宅邸。進了大門,迎麵遇上施宅的管家費仲。


    費仲乍一見到白衣雪,叫道:“哎喲,白公子,你可總算迴來了,趕緊去看看沈姑娘吧。”


    白衣雪心下一驚,快步來到沈泠衫的房外。費仲道:“公子快進去吧,老爺正在裏麵。”


    推門進去,但見沈泠衫昏沉沉地斜躺在床上,雙眸緊閉,玉容清減。施鍾謨臉色凝重,坐在床頭的一張木椅之上,正在替她把脈。數日不見,沈泠衫竟是沉屙難起,白衣雪一陣錐心之痛,雙腿便如灌了鉛一般,難以抬步。


    隔了良久,施鍾謨把完脈,替沈泠衫掖好了被角,站起身來,對白衣雪微微點頭,示意他坐下,隨即出了房門。


    白衣雪舉步坐到了床前。沈泠衫正自渾渾噩噩,似是感覺到了有人,星眸微睜,眼前之人,正是自己日思夜想之人,霎時又驚又喜、又悲又痛,隔了半晌,說道:“你……你來啦。”瞳孔散亂,說話的氣息極是微弱。


    白衣雪心頭一酸,悲咽道:“我……我來了……”


    沈泠衫珠淚盈眶,凝視他良久,方才幽幽地說道:“你……這些日子去了哪裏?”


    白衣雪呐呐地道:“我……我……”


    沈泠衫臉上露出一絲微笑,說道:“大哥,你不說我也知道,你是去見……那位姑娘了?”


    白衣雪大感詫異,心道:“她如何能夠知曉?”


    沈泠衫幽幽地道:“你迴來就好,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白衣雪去後,杳無音問,沈泠衫的身子,一天比一天虛弱,這些日子雲悲海思,不可斷絕,隻盼著能見上他一麵。


    白衣雪心如刀割,說道:“妹子……你不要胡思亂想……你會好起來的……一定會好起來的……”


    沈泠衫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道:“我自己的身體,我最是明白,暮鹽哥哥,你……也不用寬慰我了。”


    白衣雪潸然淚下,默然無言。沈泠衫道:“暮鹽哥哥,這些日子你不在,我想了很多很多……我已時日無多,有些話兒想和你說,我怕我再不說,今後……就沒機會說了……”


    白衣雪眼淚順著麵頰滾滾而下,滴落在胸前,哽咽道:“妹子,你不要說了……不要說了……”


    沈泠衫微微一笑,道:“大哥,你不要傷心,人都是會死的,隻不過是早死遲死罷了,到最後都是黃土一抔……”


    白衣雪心痛如絞,道:“妹子,你不要說了,我不會讓你死的……不會的……”


    沈泠衫微笑道:“暮鹽哥哥,若不是你,數月之前在白沙鎮,那時我就已經死了,能夠活到今天,閻王爺還沒有收了我去,待我已是不薄啦……小妹更要感激老天爺,在我生命的最後一段時光,叫我遇見……遇見你,我心裏……很快樂很知足了……”心情激蕩之下,猛然間劇烈咳嗽起來,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片赤霞。


    白衣雪心驚不已,待得她稍微平複,說道:“妹子,你不要說話,好好靜養身子,有什麽話,我們以後慢慢再說……”


    沈泠衫淒然一笑,道:“我沒有時間了,你就讓我說吧……從白沙鎮求醫以來,雖然一路艱辛,但……你一直陪在我的身邊,我真的很開心……”


    白衣雪流淚道:“今生能結識妹子,我……我也開心得很……”


    沈泠衫幽幽地道:“生能盡歡,死有何憾?我的生命裏能有這麽一段時光,我真的很開心,很知足。暮鹽哥哥,小妹命不久矣,今生是無法報答你的大恩大德了……你若不嫌棄,下輩子……下輩子再讓小妹好好報答你……還有,我死了之後……請你轉告家君,就說小妹……今生未能盡孝,下輩子再做他的女兒,承歡膝下,好好地侍奉他老人家,讓他……頤養天年,盡享天倫。”說到最後,語聲淒瑟,已是不勝傷絕。


    白衣雪想起她父女二人早已陰陽兩隔,如今沈重屍骨未寒,沈泠衫竟也要不久於人世,霎時隻覺心痛如絞,眼中噙滿淚水,沈泠衫的模樣,變得模糊不清。


    沈泠衫微笑道:“你……不要哭,你能答應我麽?”


    白衣雪五內俱焚,一把抓住沈泠衫的雙手,緊緊地攥在自己手中,道:“妹子,你不要說了,我便是拚了性命,也要替你將佛頭青的解藥取來。”


    沈泠衫微微搖頭,道:“暮鹽哥哥,你不要說傻話了,你拚了性命,去取來了解藥,難道小妹還能獨活於世嗎?人命天定,有些事情……是強求不來的……”


    白衣雪臉色毅然,說道:“人命豈可天定?妹子,你好好靜養,我無論如何,也要救你。”沈泠衫微微苦笑,雙眼緊閉,慢慢垂下兩行淚來,過了一會,沉沉睡了過去。白衣雪見狀,不忍離去,就在床前靜靜地守護。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有人輕聲敲了幾下房門。白衣雪站起身來,打開門見是費仲。白衣雪低聲道:“有事麽?”


    費仲將他喚至門外,從懷中神神秘秘地掏出數錠紋銀來,遞到白衣雪的手中。白衣雪想起前陣子費仲因賭運不佳,手頭拮據,自己曾借了些碎銀給他,道:“老費,你最近手氣不錯,賭錢發了橫財麽?”


    費仲歎口氣,說道:“就我這手氣,不輸就已經是菩薩保佑了,還能指望發橫財?這是公子的一位朋友,前兩天送過來的,讓我代為轉交給公子。”


    白衣雪奇道:“我的朋友送過來的?是誰?”


    費仲道:“他說姓桑。”


    白衣雪微一沉吟,想起桑鷲來,說道:“哦,原來是他。他怎麽說?”


    費仲道:“公子不在,你這位朋友很是失望,臨走時死活留下這些銀兩,說是務必轉交給公子,聊表寸心。”


    白衣雪掂了掂手中的銀子,足有五十兩之重,心想:“錢通神的朋友,出手也是這般豪綽。”問道:“就他一個人嗎?”


    費仲道:“是。他說他家主人近日有要事在身,一時不得其便,等過些日子,再來登門拜訪。”


    白衣雪道:“無功不受祿。這位桑朋友我也隻是萍水相逢,如何能無緣無故收受他的銀兩?老費,你替我先收著吧,等他來時,將這些銀兩交還與他。”


    費仲麵露疑惑之色,道:“這個……這個……”


    白衣雪笑道:“就這麽定了。”說著又從懷中取出一兩紋銀,一並交到費仲手中,笑道:“這些銀子,你且拿去扳本。”費仲推辭不得,千恩萬謝地拿了。


    費仲走後,白衣雪在院中怎麽也想不出桑鷲這般示好,究竟有何意圖,當下也懶得再想,緩步來到花廳,施鍾謨和淩照虛神情黯寂,已是枯坐良久。


    白衣雪默默坐了下來,說道:“施先生,沈姑娘的身子,當真已經兇險萬分了麽?”


    施鍾謨苦笑道:“豈止是兇險萬分?老夫擔心……恐怕也就是這三五日了……”


    白衣雪聽了,如五雷轟頂,怔了半晌,霍地站起身子,說道:“施先生,淩掌門,我這便去見一位朋友,求她救一救沈姑娘。”


    施鍾謨喜出望外,顫聲道:“哦?有人……能救泠兒?是誰?他……肯應允麽?需要多少銀兩?”


    白衣雪緩緩地道:“我也不曉得她肯不肯應允,不過事已至此,哪怕希望渺茫,好歹去試上一試,但願她能夠施以援手,沈姑娘的病或有轉機。”


    淩照虛道:“不錯,事情已經到了這般田地,死馬也要當作活馬……”說到一半,頓感不妥,趕緊閉上了嘴巴。


    施鍾謨眼眶潤濕,說道:“白世兄,你這位神通廣大的朋友,務必要好言相求於他,無論如何,請他救一救泠兒,我們什麽條件都可答應。”


    白衣雪喃喃地道:“對,怎麽也要求她救人一命……”


    施鍾謨道:“老夫一個人,平日沒有什麽用度,這些年也攢下了一些積蓄,你都帶上,求他救泠兒一命。”說著便往後堂走去。


    白衣雪微微苦笑,說道:“施先生,不必了。她若肯救,一枚銅錢都不要,她若不肯救,就是搬來一座金山銀山,隻怕她也不稀罕。”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暮雲碧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吳小艦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吳小艦並收藏暮雲碧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