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馬轔轔,漸行漸西。白、沈二人日夜兼程,辛苦趕路,這一日進入到利州路葭萌縣地界,離唐家堡不過兩三日的行程了。然而進入葭萌縣地界後,一路之上,時見身負利刃、形形色色的江湖人士,三三兩兩結隊西行而去。


    白衣雪詫異之餘暗存戒心,心想這些人說不定便與唐門有關,果然仔細聆聽他們之間的談話,方知是唐門顯宗、密宗兩年一度的比武大會在即,這些江湖人士俱是受了兩派之邀,前去助威造勢的。白衣雪粗一算計,這一日打身旁而過的武林人士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僧僧俗俗,人數竟近百人。


    巴蜀武林豪強景從雲集,白衣雪不禁暗暗心驚,沒想到唐門的聲勢竟如此浩大,想到自己要在唐門的重地,取得那佛頭青的解藥,勢必棘手無比,此行吉兇未卜,一路上難免鬱結難紓。


    傍晚時分,來到嘉陵江邊的一個小鎮,叫作江口鎮。二人在鎮上覓了一家客棧安頓下來。吃過了晚飯,二人來到江邊散步。沈泠衫女孩子心思靈敏,發覺白衣雪眉間深有憂色,離唐家堡越來越近,每天的話語越來越少,愁山悶海堆積在他的心頭,無所排遣,精神壓力與日俱增。今天白日裏大批武林人士盡皆趕往唐家堡,白衣雪更是愁眉難舒,顯得心事愈重。


    二人沿著江岸溯流而行,沈泠衫心知白衣雪憂心如酲,一時卻又找不出什麽寬慰他的話,再加上自己連日舟車勞頓,昨夜佛頭青的毒性再次發作,一夜未眠,身子已是極度虛弱,與白衣雪散了一會步,江風冷冽,實難強撐,隻得迴客棧早早安歇了。


    白衣雪迴到自己的客房,盤膝坐在床上,吐納運氣良久,這才著枕入睡。睡到子夜時分,忽聽遠處的房頂上傳來“咯”“咯”幾聲,有夜行人到來。他連日奔波,又兼心中有事,想起日間見到大批的武林人士,當下也不以為意,繼續蒙頭睡覺。


    過了一會,聽得隔壁的客房“吱呀”一聲打開,房中有人低聲道:“鮑掌門,赤水道長,別來無恙,我南宮尚已經等候你們多時了!”那人聲音壓得很低,但中氣充沛,字字清晰入耳,內力不弱,顯然房客也是一位江湖中人。


    屋頂之上有人飛身落下,共有二人,緊接著腳步輕微,夜行人步入隔壁的客房,房門旋即從裏麵被人栓上。隻聽一個渾厚的聲音道:“南宮尚,有茶水麽?這一夜未曾歇腳,滴水未沾,他奶奶的,渴死老子啦。”


    那南宮尚笑道:“是,是。”房中桌椅一陣輕微的搬動,想是三人分別落了座說話。白衣雪尋思:“南宮尚?這名字好像聽師父曾經說起過。”一時卻也想不起其身份,他本不欲窺聽他人私話,便側轉身子,準備就寢,不想隔壁南宮尚的聲音,還是清晰地傳入耳中:“唐門的比武大會眼瞅著就這一兩日了,若不能將那廝料理妥當了,咱們還有什麽臉麵去參加唐門的大會,腆著臉給人家助拳去?”白衣雪心中一凜:“唐門?”他不由地坐起身來,凝神細聽三人的談話。


    南宮尚幾句話說得房中其餘二人,一人長長地歎了口氣,一人低聲嘟囔咒罵,顯是被南宮尚說中了心事。南宮尚又道:“二位兄弟一路辛苦,不過看情形,今夜又走空了麽?”


    一個細聲細氣的聲音說道:“我與赤水道長得了訊息後一路追趕,不敢有絲毫的懈怠,想在金仙鎮截住那廝,豈料那廝竟有所察覺,提前溜了,我們又去晚了一步!”


    赤水道人正是先前那聲音渾厚之人,喉頭“咕嚕”一聲,咽下一大口茶水,恨聲道:“是啊,鮑鴻兄和我趕到之時,龜兒子房中的被褥還是溫熱的,他奶奶的,也不過前腳剛走。龜兒子倒機警得緊。”此人雖為出家人,卻出口成髒,暴躁性情並無收斂。白衣雪心想:“這個赤水道人和鮑鴻,又是什麽來路?”


    房中一時陷入靜默。過了半晌,南宮尚道:“那廝腳程甚是了得,又兼心細,我們如此追法,隻怕終是功虧一簣,難有所獲。”


    那鮑鴻細聲細氣地道:“南宮寨主,赤水道長,那廝自現身以來,我們便一路追趕,掐指算來,已有五日,無奈每迴總是慢他一步,叫他給走脫了,會不會……”


    南宮尚道:“鮑兄,你覺得那廝竟是在故意戲耍我們?”


    鮑鴻沉吟片刻,細聲細氣地道:“正是。那廝太過狡詐陰險,我們不得不防。”


    赤水道人伸掌在桌上重重一拍,粗聲道:“他奶奶的,等到抓住那龜兒子,定要扒他的皮、抽他的筋,方解老子心頭之恨!”


    南宮尚道:“如此說來,咱們尚需從長計議。不知鮑兄有何良策?”


    鮑鴻慢條斯理地道:“此次我川西七門八派,聯手圍剿那廝,江湖上早已傳得沸沸揚揚。倘若這一迴咱們無功而返,叫那廝給走脫了,唐門的唐氏兄弟,還有川陝的武林同道,看了七門八派的笑話不說,隻怕那廝日後更加小心翼翼,再覓這等良機,可就難了。”


    南宮尚說道:“著啊!此迴若是再走脫了那廝,川西七門八派,今後在江湖上顏麵何存?”


    白衣雪聽他們一口一聲“七門八派”,猛然想起師父曾提起過的川西十五家門派。這七門八派共一十五家,於川西北一帶盤亙多年,勢力交錯。那鮑鴻乃“百花槍”掌門,家傳一套“百花槍法”,使得出神入化,南宮尚是“龍潭寨”寨主,擅使一柄戒惡刀,刀法精奇,赤水道人則是“照膽劍”的掌門,劍法超群,俱是響當當的人物。白衣雪暗自好奇,七門八派在川西北一帶威勢煊赫,不知江湖上何等的厲害角色,與他們相互爭鬥,竟還占得了上風,以至於川西七門八派如此憤憤不平,必欲除之而後快。白衣雪聽他們言及唐門,又好奇他們所說之人到底是誰,身上睡意漸消,當下凝神細聽他們談話。


    鮑鴻細聲細氣地道:“南宮兄所言極是。那廝武功既高,又向來刁滑奸詐,咱們此次全力圍剿,緊要之處乃是大夥兒需步調一致,協同行動,方有成算,不然的話……”說著輕輕歎了口氣。


    赤水道人罵道:“他奶奶的!我瞧文震孟那老兒,就想獨居奇功,這些天他獨來獨往,一直不曾與我和鮑掌門聯絡,竟無半點訊息。”


    鮑鴻笑道:“說不定文老兒已經大功告成,擒住了那廝,何須咱們在此嚼舌?”


    南宮尚冷笑道:“以文老兒的手上功夫,想獨自一人擒住那廝,隻怕白日做夢,弄不好反倒是咱們川西七門八派,賠了夫人又折兵,顏麵盡失。”


    赤水道人吐了一口濃痰,道:“果真如此,那也是他活該,怨不得旁人。”


    南宮尚道:“鮑兄方才所言,確是高見。此迴咱們若要得手,川西七門八派的各位兄弟姐妹,惟有去除私念,齊心協力,方有一定的成算。不知鮑兄心中有何打算?”


    鮑鴻道:“我今日得到消息,那廝明日會在鷂子坪現身,鷂子坪的老鴉岩穀深流湍,山道險峻,當是個伏擊的好地方。”


    南宮尚撫掌笑道:“妙啊,看來鮑兄深謀遠慮,早已成竹在胸,小弟願聞其詳。”


    赤水道人道:“正是,正是!老鴉岩山路狹窄,僅可容一人勉強通過,咱們把住了前後的山路,與他決一死戰,定要讓老鴉岩成那龜兒子的葬身之地。”


    鮑鴻尖著嗓子說道:“我昨日已與項掌門、韓寨主,還有彭洞主通過氣了,想來他們此時正在路上,明日辰時就可抵達老鴉岩。咱們今晚休憩片刻,一早啟程,在老鴉岩給那廝來個前後夾擊,甕中捉鱉。”


    南宮尚哈哈大笑,道:“好,原來鮑兄心中早有成算,這次如何也不能再讓那廝再走脫了。”


    赤水道人叫道:“甚好,甚好!咱們今晚養足了精神,明日好與那龜兒子作個了斷。”


    三人談興甚濃,在房中又細細商議了一番,待一切安排妥當,已是鍾鳴漏盡。一陣窸窸窣窣之聲,三人脫了衣物,躺下休憩,不一會客房中鼾聲此起彼伏,想來白日裏三人一路奔波,疲乏至極,頭一落枕,頃刻間便睡熟了。


    次日清晨,天色尚青,白衣雪、沈泠衫早早動身起程,隔壁房中三人鼻息如雷,兀自酣睡未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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