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台上的沙袋一下又一下晃動,亮眼燈光下,少年光著上身,腹部的肌肉緊繃,線條分明,汗液順著臉上的輪廓滾落,帶著些許荷爾蒙的氣息。


    他聽著鍾擺滴答響,全身投入,用不同的招式對沙袋練習,每一次出擊都蘊含著爆發般的力量。


    “許言午,你還真是狠。”夏至拿出自己帶來的醫用器具,穿著白色醫生服,邊說邊調劑藥水。


    “少爺,真的還不進去嗎?都已經一個小時了。”小米的腿一直在抖,她害怕,如果小木真的有三長兩短怎麽辦,她不就成了幫兇,殺人犯了?


    “不用擔心,割腕死不了,頂多失血過多致死,這常常需要3個小時以上,而且多數傷口會自己凝固,成功率在20%以下。倒是這個放血的過程很痛苦。”夏至好心的用自己的專業知識解釋。


    “可是……”小米擔心不已,她就怕有個萬一。


    “沒有可是。”許言午一拳打在沙袋上,他沒有戴拳套,這一拳,黑色沙袋有著破裂傾向。


    他走下擂台,一步一步走到小米麵前,嘴角勾起一抹笑,突然抬起手,用著標準的拳擊姿勢,對著女人的臉,笑容越發邪肆。


    唿嘯的風撲麵而來,時間仿佛靜止,小米癱倒在地,她被嚇得腦袋一片空白,身體不停顫抖。


    剛才那一拳要是真的打在她的臉上,她不死也得毀容。


    “行了,時間差不多了,去吧。”許言午漫不經心說道。


    夏至搖頭無奈一笑,開始準備縫合手術的器具。


    臨走前,他看著地上半天不起來的小米,薄唇下笑意難消,“幫我打下手。”


    小米忙不迭點頭從地上爬起來,她現在隻想離開這裏,少爺實在太恐怖。


    她這是造了什麽孽,來之前同行羨慕,來了之後,內裏的苦隻有自己清楚。


    夏至到的時候,木子李的血液還在流淌,從床上一滴兩滴落在地上。


    他開始消毒,優雅地戴上手套,準備工作就緒。


    小米跟隨夏至一步一步照做,夏醫生說她隻需要遞東西就可以了。


    時間很快過去,木子李的血已經凝固,夏至開始縫合傷口。


    “人的生命太脆弱,稍稍一個偏差,就真的什麽都沒了。”


    夏至最後給木子李打上吊針,說了這樣一句話。


    小米對這句話非常認可,暗自點頭,看著儒雅的夏至,問出了心中疑惑。


    “夏醫生,少爺為什麽要這麽做啊?”


    她迴想剛才的一幕,越發覺得少爺過於冷酷無情。


    明明就知道小木在割腕,他還偏偏要等上一個小時再去。


    夏至扶了扶眼鏡,聲色溫柔,說道:“置之死地而後生吧。”


    夏至不再解釋,轉身離開。


    他也想問許言午怎麽想的,腦迴路異於常人,整一個小變態。


    小米給木子李換了身衣服,又把所有沾了血的床單被褥枕頭都換了,這麽一看,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小木隻是睡著了。


    睡美人等待著王子來吻醒。


    清晨,金色的陽光透過落地窗揮灑自如,木子李無暇的臉龐被陽光漫射。


    死了嗎?


    木子李眼前突然出現一片光,照亮了一切的黑暗。光明大道出現在麵前,她尋著這條路一直走一直走,眼睛被光芒刺傷,眼皮重得打不開。


    艱難睜開眼,陌生又熟悉的地方。


    她沒有死。


    抬起手,正在輸液。


    白得嚇人的膚色,手上青筋能夠看得一清二楚。手腕被醫用紗布包紮,稍微一動就是巨大的疼痛。


    “醒了?”


    一睜開眼,許言午的大眼睛眨巴著,俊秀的臉溢滿木子李的視野範圍。他傾身彎腰,臉離她很近,近到木子李能輕易地感覺到他灼熱的唿氣。


    他的眼睛在陽光折射下呈現出金褐色,在木子李看來有點兒不真實,似乎在笑,嘴角勾芡弧度,眼尾上揚。


    她被他扶起來坐著,整個人蒼白無力。


    “喝水。”許言午看了一眼她的嘴唇,幹到起皮,貼心地從旁邊拿起剛才倒好的水。


    木子李很聽話,似乎許言午讓她做什麽,她都會照做。


    “痛嗎?”許言午問。


    “痛。”她迴答。


    “你有沒有發現,死亡特別容易,可是死亡的過程痛苦到你不敢想象。”


    木子李低著腦袋,微不可察地點頭,太痛苦了,就像是在地獄一般。她後悔了,真的後悔了,昏過去的那一刻,她想,原來電影裏的橋段是騙人的。


    割腕而死,她選擇了一個最煎熬,最折磨人的方法。


    許言午沉默了一會兒,周遭靜得詭異。


    鍾滴答響,直到聽見他的聲音,如夢似幻,他說:“木子李,做一個怕死的普通人又何妨呢?”


    木子李不敢去看許言午,她低著頭,看著純白的被子,蠕動嘴唇,靜默之後終於開口說話,“你不懂,我就像一個醜八怪,沒有人在意,也沒有人愛。”


    沒有停頓,沒有結巴,她說得口齒清楚,“為自己而活,我又如此不堪,為他人而活,他人又何曾在意我。有的時候我會想,生命的意義在哪?許言午,活著真的好累好累。”


    她的聲音蒼老了許多歲,需要用上極大的力氣才能說完。


    許言午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來了那把她割腕用的瑞士軍刀,鋒利的刀刃折射出一片芒澤,他漫不經意,又像是娓娓道來,一步一步剖析她,將她一層層剝開。


    “很久以前的你像個動物一樣很怕死,也有一些顧慮,比如說父母朋友,所以你選擇堅持生活下去。可糟糕的事永遠沒有解決完的時候,永遠有各種各樣的難題擺在你麵前,壓榨著你活下去殘存的耐心。你越來越不適,身體越來越差,覺得周圍人越來越恐怖,自己很久沒有說過話了,很久沒有笑過了,朋友家人永遠在提要求,很少有人肯為你想想,後來你母親的離世,便成為壓倒你的最後一根稻草。你的腦海裏開始浮現出一句話——要不還是結束吧。於是孤獨而又可悲的你在那天夜裏一個人走到橋上,想著縱身一躍結束這一切。上天給了你一次活下去的機會,可還是有一天,因為一件事,因為一句話,在你早已破碎不堪的心中給了最後一擊,你覺得虧欠,又覺得痛苦,你沒有勇氣再活下去了,每個人都在忙自己的,沒有人在乎一個社恐怎麽想的,很久很久,沒有一個人來真正了解你,最後,直到看到那把刀,你選擇了割腕自殺逃避現實。,可現在,你又害怕死亡。”


    “木子李,你害怕現實同時也害怕死亡,怯懦卻又不甘懦弱,一度赴死,一度求生,心中有過安慰,也曾理想破滅,你在現實與理想中反複掙紮,可你想想,都已經到了這一步,你能無限接近死亡,怎會沒有力氣活下去?”


    許言午收起那把刀,邊說邊走到落地窗前,將所有的窗簾都拉了上去,轉身麵對木子李,笑容宛若璀璨流光,“這幾天天氣很好,陽光燦爛,等你傷好了,我們一起出去玩吧。”


    木子李聽了許久,也忍了很久,她的心一沉再沉,如刀割一般。


    好像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也沒有人會這樣對待她。


    她使勁憋著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就像是她最後的倔強。


    許言午走過去輕輕拭去滾燙的眼淚,他安慰她,像朋友一樣,那種互相開導,互相理解的朋友。


    “沒關係,你可以放肆的哭,我不會笑話你。”


    這一刻,木子李終於忍不住,“哇”地一聲哭出來,全身都在用力,她說:“許言午,如果我不曾有過幸福就好了,這樣我就不會有奢望,也不會失望。小時候我曾以為自己很幸運,可慢慢長大才發現,人間疾苦一直都在我的身邊,昨晚在我承受不住的那一刻我一直在自責,在內疚,為什麽我的承受能力這麽弱?我要是能強大就好了,一點點就好,我不會奢求太多。”


    許言午拉過木子李的右手放在自己的左手上,虔誠而又輕快,就像是在教別人做一道隻有他會的數學題,他說:“我來教你變得更加強大。”


    “什麽?”


    木子李錯愕,她抬起頭看著許言午,她聽見他在說話,猶如天籟。


    “木子李,你知道我剛才說了什麽嗎?這些話現在對你來說是徒勞嗎?”


    木子李將許言午望進眼底,他的笑容治愈著她心口的傷痛,眼眸裏的金色光輝溫柔了歲月。


    許言午不會安慰別人,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可這別人裏,不包括木子李。


    似乎在木子李麵前用盡了畢生的溫柔,他說:


    “我們合作吧,木子李,你為我而活,從今以後,我來在意你。”


    ……


    木子李怎麽也沒想到,這一句話,救贖了她往後餘生犯下的所有不堪,從此刻開始,許言午成了她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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