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老先生,我們想要請教的事情就在這兩個書匣中。”林煜趕忙從風洛棠手中取過一對書匣,恭恭敬敬捧給裴頡。


    裴頡打開書匣,將中間的地圖取出來,然後拚在一起,湊到油燈下仔細觀瞧。


    邵易怕老先生看不清楚,直接祭出雷焰令到空中,化作一團金黃色的火焰,將一間房子照得白晝一般。


    繪圖看圖是裴頡的老本行。他立刻正襟危坐,十分認真起來。他將那拚在一處的地圖小心的放在案幾上,以手指輕輕指認,一寸寸劃過地圖上的每一處。


    裴頡看了又看,琢磨了許久,才說道:“這上麵的第一句話,確實出自我《禹貢》中的。但這張圖並不是出於我手。”


    他用手又摩挲了一下陳舊古老的地圖道:“這張地圖來自很久遠的年代。上麵這些話是新近批注上去的。不過這圖上所說的事情,我倒是略知一二。”


    在座幾人均是眼光一亮,愈發專心傾聽。裴頡用手指在圖中一處輕點了兩下,說道:“這裏的山巒,應該是積石山。從這鹹陽城出發,一路向西,走兩天半,應該就能到。但是,”


    裴頡手捋胡須默然不語。幾人都不敢貿然催促,隻靜靜等待他繼續說下去。


    “但是到了那大山周圍,真正要找到這地圖上畫的這一座山,恐怕還要進山後走好多天。這一處山是積石山中最高的一座山。”


    “就如圖上麵所寫的,這座山的名稱叫做雷帝山,是積石山的中心位置。雷帝山中一共有三個洞,我知道的名字和這上麵寫的有些不同。”


    “當地分別叫做下洞、中洞和上洞。但這圖上叫‘太上’、‘太乙’和‘天開’。這三個洞,傳說都是仙人修煉之所。我曾經到過大基石山,但三個山洞我隻進過下洞。”


    “在那個山洞中有一個天然的棋盤。當地人傳說三個山洞中都有棋盤。下洞中是的是地仙局,中洞裏的是神仙局,上洞中是天仙局。據說不能勝這地仙局就找不到其他兩個山洞。”


    “那棋盤是六博棋。我記過那個殘局。不知公子對六博可還熟悉?”


    “略通一二。”公子嘉稍微欠身說道:六博棋我以前也玩過,但並不精於此道。而且恐怕秦趙兩國規矩不完全相同。不過我倒可以試著陪老先生玩一次。”


    裴頡聽公子嘉如是說馬上一臉興奮,趕緊起身朝臥榻邊上的一個小櫃走去,從裏麵取出了一整套的六博棋。


    這六博棋的棋盤是長方形,大約一尺寬,一尺五長。棋盤上刻有古字和橫左折、橫右折和“t”形的圖形,應該為棋道。棋盤正中刻著一個正方形。裴頡解釋說那正方形中代表水。


    棋子一共十二枚,黑白各六枚。上麵刻著的字分別是“梟、盧、雉、犢、塞”,“塞”子有兩枚。另外還有兩名魚形棋子放在棋盤中間的水裏。


    一整套六博棋裏還包括一個骰子和六根“籌”。那骰子十分奇特,是金銀錯鏤空的,十分精美,但一共有十六個麵。裴頡管這個奇怪的骰子叫“煢子”。


    棋籌共有六支,全是玉石雕刻,一麵半圓一麵平齊。半圓那麵雕有精美花紋,應該是陰麵。


    風洛棠幾人好奇地圍攏過來,看公子嘉和裴頡下六博棋。不過看了很久也不是很明白。風洛棠忍不住不停地問,被邵易拽了拽衣袖道:“觀棋不語。等我迴去研究好了再教你。”


    裴頡多日來總算逮住人和他下六博棋,一連和公子嘉下了三局,都大獲全勝。公子嘉不好意思地說道:“老先生六博之術精湛。贏嘉自愧弗如。”


    裴頡正在興頭上,忙對公子嘉說道:“無妨。公子多下幾局就熟悉了。”公子嘉卻之不恭,隻好又開了第四局。


    於是風洛棠四個人,一邊兒倆,蹲在棋盤邊上看著公子嘉陪裴頡又下了兩盤六博棋。


    那棋看上去很複雜,有進有退,有水有陸地。林煜、龍煖辰和邵易三大學霸看得是目不轉睛,隻有風洛棠怎麽也沒看明白,隻對投煢子和擲棋籌特別有興趣。


    見林煜他們似乎已經看明白了怎麽走棋和怎樣算輸贏,風洛棠巴巴地說:“教我,教我。”


    邵易輕笑著在她耳邊說道:“教你有什麽好處?”


    風洛棠低聲糯糯地說:“你要什麽好處?”


    他倆話雖然說得輕,但公子嘉他們都是什麽樣的內力功夫,此時便齊齊看向邵易。


    邵易見風洛棠竟紅了臉,充分展示了一下京城大少的臉皮,說道:“有好處就行,你給的我都要。”


    此話令龍煖辰一下破功,噗嗤笑出了聲,也令公子嘉莞爾,令林煜嘴角微揚。


    風洛棠快速抬眼掃了下邵易,也反應過來道:“愛教不教。大哥會我和大哥學去。”


    公子嘉笑著說道:“小妹你看我這每戰必輸的,教給你怎麽輸還行,怎麽贏你還是要他教的。”他用下巴朝著邵易揚了揚。


    邵易接話道:“等他們下完這盤,咱們請裴老先生把那個殘局擺出來,我們記住。迴去咱們好好研究一下怎麽破解。”


    林煜讚成道:“這是正事。”


    正在下棋的公子嘉聽到後,剛剛想說話,裴頡就道:“老夫知道了,這就給你們擺那殘局。”


    第二日清晨,鹹陽長街上,走來一輛素色帷帳的馬車。清脆的馬蹄聲,從遠處清晰的傳來,穿透在長街上漂浮的晨霧。


    趕車人一身刺繡勁裝,帶著鬥笠,遮住了麵龐。他駕著馬車走到青舍客棧前,停了馬車跳下來,向一直立在門前的婀娜女子,行了一個禮。


    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天幹殺手玉蝽。她和那趕車人低語幾句,便不再多言,隻將身體向旁邊側了側,抬起一手做了個“請”的動作。


    公子嘉已經是錦帶華服,神清氣爽地從後麵走出客棧,從容地上了馬車。


    玉蝽跳上車轅,坐在趕車人身邊。馬車不緊不慢地朝鹹陽宮的方向駛去。馬車身後那可熱鬧了,跟著意氣風發的風洛棠四人。


    還有譚大和王老師兩隻鬼,飄飄忽忽,鬧得滿街的晨霧都攪動起來,平地起風,令這馬車的前行都好像是被推著加快了。


    出人意料的是,到了鹹陽宮,不見什麽秦王召見的訊息。等了好一會,才來了個掌管禮儀的官員,恭謹無言地在前方引路,說是要往客舍先安排公子嘉休息。


    公子嘉一邊跟著往深宮行去,一邊正兀自納悶,想那秦王急急火火地派人將自己半脅迫地引來,卻又不見,就看見一隊列護衛簇擁著一個老者緩緩行來。


    公子嘉抬眼望去,竟是一位蒼老如鬆的人物。那人須發皆白,須長一尺,飄飄灑灑,滿臉的皺紋,與那邯山院的成一子相仿,一見之下,便感覺有百歲高齡。


    老者渾身一身暗褐色長袍,無風自搖,步履輕鬆,身形輕盈,如踏雲霧。


    公子嘉看到如此凡人的老人家,立刻駐足,恭敬地躬身行禮。


    那老者走到近前也停住了腳步,口稱:“咦,哪裏來的俊俏後生?”


    老者說話時一臉的不莊重,活脫脫的頑皮樣子又道:“長這樣子的嘛,可以給我來做個小童,比我那幾個老的不能看的徒弟可強。哎!”


    公子嘉還未答話,老者又是認真了起來,問道:“公子姓甚名誰?從哪裏來?”


    公子嘉趕緊報上姓名。那老者恍然道:“哦,原來是他。”


    公子嘉就覺納悶,明明不是你就是我,怎麽還出來個他?那老者擺了擺手說:“無妨,無妨。今日一見,便是緣分。走,陪我先去喝杯水酒。”


    公子嘉連忙謝絕說道:“秦王有詔。”


    老頭一擺手說:“不可能。秦王這兩天忙得很,正忙著鹹陽城的救災,哪裏還顧得上你這小娃兒。我說走就走。在這鹹陽宮中,我說去喝酒,還是沒有人敢攔的。”


    公子嘉迴頭去看那帶路的官員,見那人恭恭敬敬向老者深鞠一躬,表示全聽那老者安排。同時玉蝽也低低的說道:“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國尉繚。”


    公子嘉再次深深拜道:“老先生……”


    老者急忙伸手扶起他,說道:“說了一起吃酒去。能坐一席,便是朋友。你隻要不嫌我老,咱們就有的話說。”


    於是半道之上,老者尉繚竟然在鹹陽宮中邀了公子嘉,帶他去到一所清幽的院落,正是那尉繚在鹹陽宮中留的一處獨立的小院。


    公子嘉亦步亦趨跟著老者,隨後發現原來尉繚說是吃酒,便不作他想,真的令人擺上了簡單的酒席。


    雖然下酒菜並不咋地,但這酒卻是萬裏挑一的好酒,名喚“天瓊玉露”。據說,就是在鹹陽宮,也再沒有比這更好的酒,是為秦王親自上次。


    原來尉繚是個愛喝酒的,但他更是個會看相的。今日在宮中與公子嘉匆匆一見,觀其麵相,便看出這少年是個福厚命長、超凡脫俗的人。這才有了一邀同飲。


    公子嘉心中暗道,昨夜去見了個愛六博的裴頡,今天又遇上個愛喝酒的尉繚,一日兩奇遇也是令人驚奇。隻是這尉繚的歲數,可遠比昨天的裴頡要大上一倍吧。


    “敢問老先生高齡啊?”公子嘉想所有長壽高齡的老人都喜歡這一問。果然尉繚眉開眼笑。尺長的胡須也顫成一片說道:“一百五十歲。”


    公子嘉大吃一驚道:“果然是仙人年紀。老先生如何做到如此長壽?”


    “這算什麽長壽,不過是修身修心。沒想到,這把歲數還修到了皇宮裏麵。叫人笑話呀!幾次想走又跑不了,小娃娃,你是不是想走也跑不了啊?”


    公子嘉無奈的點點頭。他早聽到身後風洛棠和譚大他們嘰嘰喳喳。其中林煜清冷的聲音傳來,說道:“這尉繚真正是兵法的大家。他的著書《尉繚子》也堪稱武經七書之一。”


    聽聞此言,公子嘉想起小時候讀經史典籍時,確實讀到過《尉繚子》,心中更加佩服。他也同時想起,那尉繚又是個相麵大師,不知尉繚看自己這一眼便帶來飲酒是何道理。


    於是公子嘉便直接去問:“我與老先生萍水相逢,隻一眼,便有這同飲之緣,不知何故?”


    尉繚一拍大腿說道:“小小年紀想那麽多做什麽!我就是想喝這壇酒沒人陪,看你這小娃兒長得順眼,便叫來一起喝。”


    公子嘉也不敢再多言,隻得你一杯我一盞,陪著尉繚一直喝到掌燈時分。


    兩人喝酒邊喝邊聊,公子嘉發現尉繚是個嘴閑不住的老人家。尉繚從他的著述裏麵的各篇講起,一直講到百年前的天下,和當今的兵戰。


    公子嘉一行隻覺這一天所獲非淺,涉獵龐雜,一時間竟然有些聽不過來,也想不明白了。


    直到下人們真的點上了燭火,公子嘉才發現這一日竟是在對飲閑談中就過去了。


    這時,白天那個引路的禮儀官員叩門拜倒說:“秦王有命,請公子在客舍暫居幾日。等秦王處理完緊急要務,便會召見。”


    公子嘉隻得告別了尉繚。臨行時,尉繚已有八分醉意,大袖一拂道:“一壇美酒,百世機緣。明日再與你這小娃娃痛飲。”


    公子嘉由那官員引領,前往客舍下榻。玉蝽見公子嘉進了屋,從外麵合上門後,閃入了院中的陰影,迴複了一個殺手應該隱藏的身形。


    如此這般,連續幾日,公子嘉就這樣,白天被尉繚叫去飲酒,晚上迴客舍中休息。


    風洛棠他們見沒任何進展,就商量著說要迴去做些準備,至少要去研究一下那六博棋的殘局。所以他們隻留了譚大和骷髏頭王老師在此留守。


    風洛棠幾人在迴夢之前,還去了一趟邯山院。


    因為考慮到如果去積石山,那公子嘉要以真身前往,豈不是千辛萬苦,千裏迢迢,恐怕會拖累大家,所以他們一起去找成一子商量,能否將入夢咒等一套法咒教給公子家。


    成一子微笑不語,過了很久才說了四個字:“隨緣隨心。”


    出了邯山院大門,龍煖辰問道:“‘隨緣隨心’是什麽意思?到底讓不讓我們帶大哥用入夢咒去積石山呢?”


    風洛棠卻全無困惑地說道:“這有什麽不好理解。所謂‘隨緣’,就是大哥跟我們做了兄弟這緣分;所謂‘隨心’,就是我們想告訴大哥就告訴嘍。”


    她這一解說,邵易甚為讚同道:“還是我家洛棠聰明。”


    “那是自然。”風洛棠剛美了一下便又拿杏眼瞪了他一眼說道:“少爺,誰是你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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