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時分,萬籟寂靜。


    修長筆直的少年虛螳,一身紫色勁裝,站在邯鄲客棧最豪華的包間裏,一動不動。


    他的臉上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然而他的耳朵卻在靜寂中,捕捉風流過的聲音和氣流的波動。


    為了聽得更遠一些,他慢慢的合上了眼睛,看上去就像一個站著睡著了的人。但是這樣,他的聽覺和感知會更加敏銳。


    整個客棧的客人都睡著了。虛螳可以聽到的隻是沉重或輕淺的唿吸聲。


    街上遠處有兩隻野貓,更遠處,跑過一隻野狗。


    四周非常安靜,隻有秋夜的風肆無忌憚地吹過,卷起抽幹水分的落葉,在地麵上劃出聲響。


    虛螳確認一切正常後睜開了眼睛。他將蒙麵的黑巾在腦後係牢,輕巧一躍,從客棧的後窗,迅速的翻了出去,毫無聲響。


    他就像掛在客棧後牆壁上的一隻壁虎,以極快的速度滑下去,落入了後麵河邊的草中。


    客棧背後的小河一直會通向王宮裏。虛螳沿著河邊的蒿草,使出遁地術,極快的貼地匍匐而行。


    從遠處望去,河邊不過是被風吹得更彎些的一片片荒草。


    公子嘉從一卷卷竹簡的賬目中站起身形。自從邯山院拜師,每日子夜時分,他都要到庭院裏去練功。


    他先打一遍行雲流水的“破空拳法”,再將陸明法師先後教給他的劍法“扶風劍法”和“流雲劍法”分別熟悉一遍。


    他仍然隻是用一支兩尺多長的樹枝代替長劍。當他將全部真氣灌注為劍意時,那樹枝有盈盈白氣纏繞,銳利迅捷。


    一趟拳腳劍術練下來,公子嘉神清氣爽。他剛要在院中盤膝調息打坐,卻隱隱約約聽到遠處有些混亂的聲音。


    他提氣幾步縱躍,跳上景明宮最高的大殿頂上,向遠處張望。


    公子嘉看到有兩處似是隱約有濃煙和火光。根據位置的判斷,一處應該是王宮大獄,還有一處是司法監大牢。


    邯鄲城一共三處大牢,王宮有一處牢獄;司法監有一處;還有一處,便是邯鄲府衙牢獄。


    三處大牢竟有兩處透出隱隱的火光。公子嘉心下一凜。幾乎是想都沒想,他便憑直覺,朝那唯一一處沒有著火的牢獄所在飛奔而去。


    虛螳這幾日在邯鄲城中,早就踩好了點。


    甲、丁、戊三個殺手,因在英雄會上眾目睽睽之下,施展的疊鬼大陣太過令人驚駭,所以趙國捕獲他們以後,一直分別關押在三所不同的監獄,慎防有他們三人合力或被劫獄偷襲的可能。


    那三個頂級殺手既鋃鐺入獄,便插翅難逃。十二根鐵鏈緊鎖,還每日喂他們喝下酥軟筋骨、散去真氣的草藥,幾乎已經暫時全被廢去了武功。


    輕功卓絕的虛螳,早就在這幾日確定了皇宮關的是“甲”,司法監關的是“丁”,而“戌”關在邯鄲府衙的大牢裏。


    不慌不忙的在兩處牢獄分別放了火,虛螳朝邯鄲府衙的那座監獄貼地快速遊移而去。


    在邯鄲城裏遠遠的見了其他兩個監牢都遭了火災,邯鄲府衙這一間大約也是嚴格戒備起來吧。


    可是這一次,虛螳沒有在監獄中點火,而是在距離監獄半條街的上風口一個大戶人家,好好的放了一把火。


    火勢一起,被秋涼的夜風一吹,愈加猛烈。救火的和救人的迅速亂成了一片。


    趁著混亂,虛螳順著風勢將衣襟中的一包藥粉向空中一揚。那是叫做“十步倒”的迷魂散,混入濃烈的煙火中,向下風口的府衙監獄吹去。


    虛螳一縱身翻上了監獄的高牆。他的身體仍然是少年人的柔韌,翻過牆時在空中畫了一個美好的弧線,聲音極輕地落進了院中。


    邯鄲府衙大牢,其實是這三個監獄中相對看守最鬆的。


    虛螳一身紫色的夜行服,黑巾罩麵,步伐快捷如狸貓獵物,走在漆黑黑的牢獄院落的陰影中,很難被發現。


    他急行快步來到監牢的入口處,見兩個牢頭原本可能百無聊賴的守在門口,現在已經中了“十步倒”。


    一個是已經迷迷糊糊頭點著瞌睡,而另一個雖然眼睛都還睜著,不過目光已經不能再聚焦的樣子,也是在半夢半醒之間了。


    虛螳快速的打出兩顆喪門釘,擊中二人。二人不曾發出任何聲響,就地委頓而倒。虛螳輕撲過去,從他們身上摸出了大串的鑰匙。


    鑰匙極輕的插進鎖孔旋轉,哢嚓一聲,牢獄的大門就這樣打開了。


    虛螳看見裏麵橫七豎八的倒著已經中了迷藥的巡邏的兵丁。他一記掌風,首先毀去牢獄大門的門鎖。


    如果這個大門被外麵給人反鎖上,那麽撤退的道路就會被堵死。


    邯鄲府衙的監獄看守共分三層。最外麵兩層的守牢人和兵丁已經被虛螳解決了。


    他飛速向前奔跑。牆壁上的燈燭還沒有熄滅,忽明忽暗的,讓虛螳仿佛穿梭在一條完全沒有止境的幽冥道路上。


    兩邊的牆上有不規則的突起的石磚,恍惚光線中,看上去詭異陰森,好像是一塊塊墓碑。


    對,虛螳想起來了。他家有這麽一塊墓碑,就在老屋不遠處的荒草裏,一半埋在地下,一半歪斜的露在地麵。


    那裏麵埋著他的父母。他們就在一場戰亂的襲擊中,是一瞬間雙雙被刀砍死的。


    在前一秒他們還喊著虛螳的名字,後一秒就已經身首分離了。


    虛螳的碧鬆螳螂刀,現在也可以在十分之一的彈指內,讓人的頭顱飛離開去,或睜著不甘的眼睛,或張著最後呐喊的嘴,離開身體。


    偶爾有時候,虛螳也會想,這些被他殺死的人,是不是也有一個三歲大的孩子,也會需要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把這個孩子從刀下救出來。


    但是大多數的時候,虛螳想不了那麽多。


    就像現在,他輕輕的翻滾,越過第二道門之後,貼著陰暗的牆壁,躲避開牆上的火燭能夠照耀的區域,迅速向第三道門衝去。


    最後一道門的鑰匙和前麵一樣,也掛在那一大串鑰匙上。虛螳隻試了兩下,便找到了開鎖的鑰匙。


    隔著鐵柵欄,他已經打出了又一把喪門釘,迅速放倒監獄裏值守的四名還未全部被迷藥撂倒的獄卒。


    然後他從空中一個飛撲,撞開最後一道監獄大門。他的動作極輕,背上弓起一個好看的弧度,飛身穩穩落在盡頭的一座牢獄前。


    此刻虛螳的眼睛卻再不是睡不醒的樣子,而是精光乍現,與他少年人纖長的身形和幹淨的臉龐並不十分相稱。


    虛螳稍微費了點功夫,找到了打開了這府衙監獄裏最高級牢房的鑰匙。


    這間牢房在長長甬道的盡頭,幾乎是完全封閉的。牢房裏麵又黑又臭,偶爾可以聽到鐵鏈摩擦碰撞的聲音。


    虛螳迅速打著火鐮,就近點燃牆上一個幾乎燃盡的火把。


    一時間牢房中亮起了微弱的火光,但卻仍然照不見牢房深處那個被鐵鏈鎖著的人。


    “哥,”虛螳的聲音令人錯覺的微微有些顫抖:“我來了。”


    黑暗中一個微弱的聲音問道:“小螳螂,是你嗎?”


    “是我,苦蝗哥,我來了!”這次虛螳的聲音裏帶上些激動。


    他用極快的速度貼上黑暗深處那個陰影。他已經從聲音和輪廓辨別出了他熟悉的那個人,天幹殺手中的“戊”,代號“苦蝗”。


    虛螳身形利落,飛撲到被鎖鏈綁縛的苦蝗身邊,雙手扳過苦蝗的臉壓低聲音叫道:“哥,你等下。我們這就走”


    說完,他返迴到剛才被他擊暈的那些護衛兵丁身邊,四下摸著,終於找到打開鐐銬的鑰匙。


    他返身迴到牢房,以極快的速度,迅速解開苦蝗身上的枷鎖。


    十二根鐵鏈剛一打開,苦蝗的高大身軀一下子向地上軟去,他虛弱的全身沒有力氣,隻又看了一眼臉孔近在咫尺的虛螳,張了張嘴卻沒有再說什麽,就昏迷了過去。


    虛螳雙膀用力,緊皺雙眉,牙咬下唇,直接半扶半扛的將苦蝗背在肩上,盡量提起全身精氣,運動輕功,飛閃出那陰暗潮濕的牢房。


    此刻,整個府衙監獄已經被大火帶來的濃煙彌漫。


    虛螳從自己身上摸出一粒解藥,塞入苦蝗的口中。轉出牢房大門,他便向府衙牢獄後麵撤去。


    借著牆邊大樹的陰影,一直到府衙後麵拐角的隱蔽之處,虛螳才向牆上扔出飛龍爪。


    他將腰間帶著的一卷麻繩解下,把苦蝗用繩子牢牢縛好,背負在身後,雙手用力順著飛龍爪下的繩索攀登上牢獄的高牆。


    翻過高強,因背負大漢的重量,虛螳落地聲音顯得很稱重。


    府衙監獄的院外是一條並無異狀的寂靜大街。一輛不大的馬車,寶藍色帷帳,在道邊並不惹人注目的停靠著。


    那是虛螳為逃亡提前就準備好的,一輛手續齊全,可以隨時出入豪門巨賈的精致馬車。


    背著苦蝗,虛螳向馬車飛跑過去。沒跑兩步,他的腳下突然一頓,急停站立在當場,手中的螳螂刀橫在了胸前。


    因為在煙霧彌漫下,虛螳看見在那馬車之上,竟站著一個月白色的身影。


    那人眉目如畫,英氣逼人,年紀與虛螳相仿,卻有著更勝一籌的沉穩和冷靜。


    隻見他一手負後,另一隻手上握著一支及其普通的樹杈,背直挺立,一言不發。雖然是悄無聲息的站在那裏,卻給人一種綿綿不絕的威懾之力。


    “你是誰?”虛螳謹慎的出口問道。


    那個月白勁裝的身影發出了一聲輕笑。


    “在我趙國,我應當算是主人。我倒是要問問你,你是從哪裏來又往哪裏去啊?”


    虛螳猶豫了一下。在不能判斷對方是敵是友的情況下,他選擇沉默。


    “贏嘉,趙國公子嘉。”那個月白色的影子補充說道。


    虛螳一愣。他沒有想到會在這裏遇到阻攔,更沒有想到遇到的是趙國的前太子。


    “就你一個人?”虛螳再仔細打量,確認就是他一路跟蹤時遇到公子嘉,於是問道。


    “一個人。”公子嘉平靜但吐字清晰地說道:“從我趙國大牢,想要輕輕鬆鬆救走一個人,應該不那麽容易。比如就我這個人,今天也是你必須邁過去的坎兒。”


    虛螳解開腰間綁縛的繩子,將苦禪輕輕放下,讓他靠坐在牆邊。


    再將左手中的碧鬆螳螂刀換到右手,畫了一個刀花護在胸前。然後他說道:“不知道是什麽樣的坎兒,讓我的刀來試一試是否結實?”


    說完,他不待公子嘉再有何話講,直接提刀殺了上去。


    來人正是公子嘉。他從兩個起火地點判斷出今晚應當會有人劫獄。隻不過,趙國平時駐紮在城內軍兵數量有限,一時間將這些牢獄要全部圍起來,恐怕還做不到。


    公子嘉隻是想趕在軍兵合力趕到之前,阻止劫獄之人帶走要犯。


    虛螳翠綠的碧鬆螳螂刀在夜色不斷發出反射的光芒,看上去如瑩瑩碧玉,折射著月光清冷。


    虛螳是個快刀手。他的動作就如風中飄逸的一抹紫色光影,跳飄蕩起來時,將月光都映成詭異的淡紫色。


    而公子嘉,此刻就似一道皎潔的月光,展開銀白色的身影。


    兩人鬥在一處,飛起落下,如兩片糾纏的光影,在煙霧越來越濃的街道上,忽隱忽現。


    公子嘉和虛螳鬥了約有三十多個迴合,並不覺自己占得上風。他手中樹枝以真氣灌注,幾次和碧鬆螳螂刀撞擊在一起的時候,都堪堪保全,發出了不堪重擊的顫抖和嗡鳴。


    虛螳將手中螳螂刀往身後一撤,同時向後縱躍三步,及時躲開了公子嘉飽含劍氣的一擊。


    公子嘉的樹枝變招極快,再次攻到了虛螳眼前。虛螳向左稍一閃身,身體一晃而出,將螳螂刀斜劈向下。


    公子嘉猛一矮身,躲過這一劈,使出流雲劍法的“飛雲穿”,一個倒提樹枝,便刺向虛螳。


    虛螳空中翻越向後,就勢將刀平揮一掃,一招“平沙落雁”就向公子嘉的胸前斬去。


    街上的煙塵越來越大,漸漸彌漫人的雙眼,看不清對手了。


    虛螳此時聽風辨位的絕技剛好施展。他微閉雙眼,隻聽公子嘉樹枝劍氣所帶起的風聲,判斷攻擊從何方而來。


    幾招之下,反而讓在煙霧中看不清敵人的公子嘉落了下風。公子嘉心中一緊,感覺到虛螳的螳螂刀從四麵八方向他襲來。


    他連續兩個後空翻,直接落迴到車轅之上。站在高處煙霧稍微淡薄,他便看到那個紫衣少年手中碧綠的螳螂刀,再一次旋轉著向他兜頭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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