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煜隨著龍煖辰飛簷走壁,穿過趙軍大營。然後兩人齊身共進在趙國的沃野上狂奔。


    黑沉沉的夜色是最好的掩護。沒有星光和月影,隻有曠野裏嗚咽的風聲,吹過荒草枯葉,發出沙沙嗚嗚的聲音。


    龍煖辰施展輕功,幾乎足不沾地。林煜的身形輕如浮羽,如影隨形地綴在龍煖辰的身側。


    不多時,他們已接近黑壓壓的秦軍營地。秦兵大營四周設置了各種路障,篝火通明,守防甚嚴。


    林煜囑咐龍煖辰往斜刺裏一座小山之中暫時隱蔽,稍作等待。自己隻身直往秦營中飛奔而去。


    無影無形的入夢之人自是不能被人發現。不費多大功夫,林煜便在大將軍主帳不遠處尋得一頂清靜小帳。


    帳外無人把守。


    他立在帳前靜靜地聽了一會兒,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剛要小心掀開帳簾偷瞧一眼,忽然一股勁風,迎麵一支帶鞘的劍猛的從帳簾縫隙中向他撩來。


    林煜慌忙閃身躲開,就見帳簾一挑,一張神情平靜的臉出現在麵前。


    蓋聶緩緩的走出來,四下看了看並無人影,卻仍然說道:“什麽人?”


    林煜伸出五指在蓋聶麵前晃了晃,確定他其實看不見自己,不過是大劍師的敏銳感知。


    林煜後退了兩步。蓋聶緩緩地朝他的方向邁了一步。


    林煜再急退三步。蓋聶又朝他連邁兩步。


    林煜可以確定蓋聶已經發現了自己。他突然從腰帶中抽出軟劍‘飲虹’,朝蓋聶直直一劍刺去。


    蓋聶並不接劍,隻用劍鞘橫於胸前,朝林煜的方向再問了第二遍:“什麽人?”


    林煜收迴那虛晃的一劍,提劍轉身就跑。蓋聶立刻提氣加快了腳步追了上去。


    有巡營的校尉看見蓋聶,忙恭敬施禮問:“大劍師,這麽晚了……”


    葛聶伸出一隻手阻止他說話,腳下步伐卻完全沒有放鬆,繼續朝著林煜遁走的方向追去。


    另一隊巡營士兵在前方也想攔住蓋聶問個究竟。葛聶將手中的劍鞘向旁一橫,隻吐出兩個字“練劍”。


    軍士們紛紛讓開一條路,蓋聶手執未出鞘的“淵虹”,就這樣大步的追出了秦營。


    早有軍士將此事稟報桓齮,請示上將軍要不要追上去保護大劍師。


    桓齮笑著說:“我秦國最強的大劍師還需要你們保護?!他應該不希望別人看到他練劍。你們就等在一箭之地之外,不得靠近。”


    軍士們領命而去,見蓋聶走入了不遠處的小山,也不再靠近,隻遠遠地原地候命。


    蓋聶憑感覺追著林煜一直繞到小山背後,方才站住腳。


    這座山雖然不大,但是樹高林密。樹下都是齊腰的高草和灌木,似是極少有人涉足。


    林煜跑進密林,打了聲唿哨。就見從一棵大樹上唿啦啦跳下一人,袍袖飛揚,仿佛一隻黑色大鳥俯衝而下。


    蓋聶收住腳步,警覺地發出罡氣護住全身。


    龍煖辰從樹上跳下的身影,稍微一頓,立刻單膝跪地,拜道:“師兄,是我。”


    蓋聶臉上看不出驚訝,問道:“煖辰,你不是趙國的遊擊將軍?深夜來此忒也冒險了。”說著就要伸手扶起龍煖辰。


    龍煖辰趕忙自己跳了起來,由衷開心的說:“師兄,真沒想到!我可算又見到你了!”


    葛聶的臉上雖無笑容,但周身的氣場一下子沒了剛才的殺氣,變得和煦輕鬆了起來。


    他上下打量了龍煖辰幾眼,卻偏頭轉向林煜站著的方向,問道:“煖辰,他是誰?”


    林煜從身上掏出一張符紙,往空中一揚,那符紙浮在風中,一點點的開始燃燒。在符紙點亮的火光中,蓋聶清楚地看到了林煜和他手中的劍。


    “林煜見過大劍師。”林煜恭敬地施禮道。


    “我沒有見過你,但是我認識你的劍,‘飲虹’。”蓋聶平淡地說。


    “您怎麽知道?”這迴驚訝的是林煜。


    “來吧,”蓋聶出言冷冰冰的:“出劍吧。讓我看看拿著‘飲虹’的人,是不是一個真正的劍士。”


    林煜沒想到蓋聶竟然要同他比劍。他向旁邊剛要提出異議的龍煖辰使了一個眼色,再施一禮說道:“初次見麵,當從大劍師心意。如此得罪了。”


    說完,林煜將剛學會凝聚的龍氣匯集中丹田,衝開各處穴道,使氣息灌入劍身。


    隻見那薄薄的軟劍陡然英挺,在密不透風的暗林裏,掩飾不住的鋒芒令劍身震顫嗡鳴。


    林煜輕一跺腳,先發製人,出了第一招。


    他縱身躍起,在空中一個側身,將劍遞出。腳下同時使出‘倒踢仙人’,直奔蓋聶下路而去。而詭異的劍身如青蛇出洞,盤旋不明,最終卻是向上挑刺,直指蓋聶的咽喉要害。


    林煜上下兩路攻擊,同時發力,快如閃電,隻在一瞬間便到了蓋聶的麵前。


    但是蓋聶的身形更快。


    他如鬼魅一般向左輕閃,看似不費吹灰之力地避過了這一劍招。


    旁邊的龍煖辰看得驚心,想要出言勸阻,又怕令任何一方分心受傷。


    不待龍煖辰反應,林煜的第二招更快地到了。


    這第二招劍直撲向蓋聶身前,快如疾風,撲麵而來。


    與此同時,林煜扔出三張符紙。


    幻境頓生。如錦飛花,如毛落雪,瞬間似真實畫麵,籠罩在蓋聶身形三米方圓之內,細細匝匝,密不透風。


    而林煜的劍尖,仿佛從每一朵漂浮的飛花中心刺出,星星點點,寒芒閃爍,避無可避。


    蓋聶將帶鞘的“淵虹”在胸前兩下揮舞,似有助力,推動身體在空中三步後撤,竟跳出了飛花飄雪的劍氣空間,再一次躲過了林煜的攻擊。


    林煜見第二招仍未得手,就勢一收,在落地的瞬間騰空彈起,向後躍去,可是手中的‘飲虹’卻斜刺裏一掃,脫手而出,在空中向蓋聶急速劃去。


    這第三招劍竟是飛劍腰斬之勢。橫飛出去的劍身唿嘯伶俐,如大風過境,攜起劍氣斬落的草枝葉片,雷霆萬鈞地撲向蓋聶。


    蓋聶這迴沒有像前兩次一樣輕描淡寫,而是認真地將帶鞘的“淵虹”往腰間一橫,順勢卸去飛劍來的力道。


    那飛劍“當啷”一聲清脆的磕響,轉而向迴彈去。


    林煜上前一把攥住劍柄,將軟劍抓迴手中,隨即急退五步,淡定地彈彈衣襟,不言不語,立在當場。


    葛聶的聲音中毫無波瀾:“怎麽不打了?”


    “師父說,‘飲虹’三劍之內不能取勝,便不再打了。”林煜的迴答不卑不亢。


    葛聶向前走了幾步,問道:“你師父是不是還說,這第四招叫‘不用了’。”


    林煜愕然,蓋聶怎麽竟會知道‘不用了’。


    其實林煜在得了‘飲虹’軟劍後,又去幾次纏著胖師父問這劍的來曆和要學些劍招。


    被他纏不過,胖師父便說隻教他三招。


    “這第一招名叫‘有了’。”胖師父煞有介事地解釋道:“這招突起發難,敵人肯定沒有準備。想必是躲不過去的。”


    “這第二招名字隻一個字,‘急’。”


    師父說這一招被她改良過的。配上符紙,喊聲“急急如律令”,生出幻象,加之這招式繁星點點,敵人必是難以招架的。


    “如果這招還不行,”胖師父當時扶了扶發髻,甩動胖大的膀臂說:“那就使出絕殺第三招。這一招叫‘來不及’。我跟你說哈,也就是再強的敵人也來不及躲開。你隻要使出這招,沒有不成功的。”


    “然後第四招……”


    林煜矛盾了,問:“師父,都成功了,還要第四招幹什麽用?”


    “這死小孩兒,”胖師父耐心的解釋道:“你聽我說哈。如果三招都不行,你一定要使出這第四招。


    這招就叫‘不用了’。明白嗎?意思就是打不成就談,談不成就跑。這一招最管用,教你千萬別死心眼兒。一定給我記好了哈。”


    林煜揮去心頭浮起的胖師父囑咐他時認真的胖臉,不太自信地對蓋聶問道:“您怎麽知道第四招叫‘不用了’”


    蓋聶並不作答,揮一揮手,喚了聲“煖辰”,幾個飛身跳躍,朝半山而去。


    龍煖辰和林煜趕緊追上去。空中還在燃燒的符紙仿佛線牽著的風箏,也跟著向半山飄去。


    兩人追上蓋聶一看,原來在半山處,有一片突出的石台。


    三人在石台上停住身形,抬頭竟看見原先陰雲密布的夜空中已經漸漸晴朗,星河閃爍。


    蓋聶盤膝坐定,龍煖辰和林煜圍坐在旁邊。符紙繼續懸在他們頭頂不遠處燃燒著。


    蓋聶道:“說說你那三招。”


    林煜忽然有些不好意思的報出了這三招的名字。龍煖辰在旁忍不住偷笑,被林煜瞪了一眼。


    “什麽‘有了’、‘急’和‘來不及’。”蓋聶那終年不變的撲克臉上,終於讓龍煖辰捕捉到了一絲笑意。


    “‘飲虹’是我小師妹的劍。”蓋聶很有耐心地娓娓道來。


    “這第一招原來的名字可不叫‘有了’,叫‘有鳳來’。取有鳳來儀之意。劍勢如鳳嘯九天,俯仰抑揚。”


    “第二招也不叫‘急’。它的名字應該叫‘急投林’。取百鳥投林之意。劍勢迅猛,芳華亂眼。不過加上幻象確實是小師妹的手筆。”


    “這第三招,更不是什麽‘來不及’。它的原名叫‘來去兮’。那是一招飛劍,斬敵可迴,勢不可擋。”


    蓋聶說到這裏沉默了一會兒,接著說:“我小師妹從來不好好學劍。師父教她,她不仔細記。特別是她自己發明的第四招‘不用了’。師父最是拿她這一招沒有辦法。”


    林煜猶豫著想問您的師妹是不是很胖,但是話鋒一轉說道:“我師父說他有很多師兄。但跟她最好的是一個叫‘不實在‘的師兄。”


    “什麽‘不實在’?“蓋聶有些困惑地問道。


    “我師父說她最喜歡給你們弄吃的。這個‘不實在’師兄,做什麽給他吃,他都說好吃。有一次我師父故意做飯沒放鹽,‘不實在’師兄還是說好吃。”


    “這樣啊。”蓋聶沒有再說話。直到四周的安靜都有些令人尷尬了,他才又說道:“她做的飯真的很好吃。就是不放鹽也還是很好吃。”


    龍煖辰和林煜齊刷刷無語了。空中燃燒的符紙這時候終於燃盡熄滅了。


    “好吧,那講講你們為什麽來找我。”蓋聶對著二人說道,雖然他已經看不見林煜,但他知道林煜仍然在那裏。


    已是後半夜,趙營主帥大帳依然燈火通明,


    李牧身前隻有六個人,分別是大兒子參將李際、二兒子裨將李弘、公子嘉、老將軍樂乘和他的學生趙蔥,以及李牧大軍的副將歐陽尚。


    七個人圍著一爐將盡的炭火,看著爐火中星星燃燒的碳灰,李際說道:“這兩日秦軍罵陣,著實可恨。將士們的血氣都被罵出來了,恨不能撲上去跟他們拚了。”


    李弘也在旁邊說:“再忍下去,恐怕將士們……”


    趙蔥也接話問道:“是啊,大將軍,我們為什麽不直接給他們迎頭痛擊?”


    李牧抬起手來製止了他的話。“不是說過好幾迴了嗎?怎麽還提?任秦國人隨便怎麽罵,我們又不少一塊肉。貿然迎戰,對整個戰局是致命的。”


    歐陽尚用火鉗扒拉了一下火盆,翻起幾塊還未熄滅的火炭,補充說道:“忘了咱們怎麽打匈奴人了?以逸待勞,堅守不出。最後真正著急的不是我們,而是秦軍。”


    李牧頷首不語。


    樂乘老將軍說道:“他們長途奔襲,糧草供給線很長,還要越過太行山。戰而不能持久。何況他們連續幾次大勝,將士士氣高昂,正麵迎戰恐怕我們光在士氣上就輸了一節。”


    公子嘉坐在大將軍右側。雖是深夜無眠他卻不傷神采,依舊溫文爾雅,此時道:“連續三日敵人隻是罵陣,卻沒發動一次進攻。會不會他們另有軍事策略?


    這時候整個西北方被他們封鎖,如秦軍有重大軍事調動,我們未必能及時作出反應。”


    “誒,不會。”樂乘老將軍揮了揮手:“不用擔心。宜安一線各城城防都已做了加固。此次我從邯鄲率兵增援,也同時給沿途各城邑增派了兵力,就是防止秦軍從其他城郭突襲。


    我們的主力一定要咬死秦軍主力。隻要他們伺機而動,就是我們出擊的機會。”


    李牧讚許地看了老將軍一眼。


    這時候門外有人稟報公孫直求見。


    不多時神采奕奕的公孫直走進來,稟報李牧大將軍和公子嘉說道:“剛剛收到飛鴿傳書傳遞過來的情報。易之和李校尉已經帥劉榮所部到達伏擊地點。”


    “太好啦!可以隨時出擊啦。”李際、李弘全都興奮不已。


    李牧將身體向後靠靠。在簡陋的帥案後凝神思考了片刻,說道:“不急。敵不動,我不動。”


    此夜對於很多人都是個不眠之夜。


    樊於期雙眼凝視著案子上的一個碎花陶盆。


    這陶盆做得精致可愛,是由五色泥土秘法燒製而成。陶盆中燃著一簇不大的火苗,搖擺跳躍著,把樊於期一張平常無奇的臉映得有些生動。


    他將雙手附在火盆之上,兩掌相互摩挲。口中念動法訣。


    陶盆裏風塵漸起。灰燼竟然被火焰推到了半空。然後在那跳躍的細灰中,隱約有聲音傳來。


    是主帥帳中桓齮說話的聲音。


    他對右將蒙琛說道:“我們多一倍的軍力,更多一倍的士氣。怎麽可能不完勝。不過這次麵對的是李牧,正麵激戰應該不是很好的主意。”


    “這裏,”想必桓齮是用手指在案幾上“咚咚”地敲了兩下:“肥累城。你明日帶軍悄悄啟程,前去攻打肥累。”


    蒙琛大約還未領會上將軍的意圖,困惑地問道:“肥累城並不是一座大城。”


    “不不不。它是一座關鍵的城。如果拿下肥累,通往邯鄲的大道就為我們打開了。你說,李牧會不會來救?”


    桓齮似乎並沒有耐心等待蒙琛的迴答,繼續說道:“如果他來救,我們就讓他有來無迴。如果他不來救,你和前將先鋒韓程,右將王科是不是可以形成包圍的力量。讓我們再打一場長平之戰吧。”


    桓齮的聲音隨著陶盆中的火光變暗慢慢的模糊起來。


    樊於期散了法術,在暗淡下去的火光中靜靜地坐了一會兒,直至屋中陷入黑暗。


    隻聽見他自言自語的說:“肥累城啊。倒是可以一起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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