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聲,一支黑色箭矢準確的射入奔跑中的野鹿的眼睛,幾乎穿顱而過。


    鮮血迸發之際,那即將躍起在空中的鹿‘撲通’落下,在地上抽搐不停。溫熱的血迅速浸潤在草地裏。


    幾個渾身塵土、滿臉泥汙的趙軍士兵奔跑過來。其中一個矮個子士兵大聲喊道:“按住它,按住它!我看看!”


    旁邊一個瘦長臉和一個胖子雙手摁住那野鹿的身體。


    那矮個子提起一條鹿腿翻過來一看,在腿的根部有一塊暗黑色的梅花烙印。


    矮個子興奮地大喊一聲:“捉到啦!捉到‘花兒’啦!快吹號。我們勝了!”


    號角聲響起,宣布這一隊士兵的勝利。


    周圍聚攏過來的同一小隊的十幾個人紛紛舉起雙臂,“吼吼吼”地叫了三聲,聲音裏充滿著喜悅和振奮,在風吹草低的草原上傳出去很遠。


    “捉花兒”是邊境趙軍最近的新玩法,乃大將軍李牧親創。


    每月月朔之日,軍中搭起擂台比武,遴選出五支隊伍,每隊三伍,共十五名優秀士卒,分別代表李牧轄下的五隻勁旅:虎營、豹營、鷹營、狼營和大將軍李牧的親衛營龍營。


    快到了月中月望之日,趙軍會將一隻草原野鹿活捉來,大腿內側打上梅花烙印,於當月滿月升起之時由大將軍親自放歸草原。


    三天之後正午,選出的五支隊伍一齊出發,各向草原深處追蹤而去。


    這些個久與匈奴人作戰的的士卒,風餐露宿,晝夜兼行,馬不停蹄,在方圓五十裏的草原中搜尋那隻印了梅花烙印的‘花兒’野鹿。


    小矮子李方直的小隊已經先後追逐了三批野鹿,射殺之後卻沒有找到那隻有烙印的鹿。


    直到第十天,在李方直以為自己的人馬就要铩羽而歸時,終於讓他捉住了“花兒”!


    大功告成!


    軍士們扛起戰利品,頂著暖洋洋的太陽得意凱旋。


    如此草原野戰遊戲可不僅僅是榮譽的事情。


    得勝的士兵不但可以在慶功宴上坐到大將軍的身邊,和大將軍一起痛快喝酒,還可以到趙軍的兵器戰力庫裏,挑最快的刀、最強的弓,或者最勁的輕弩。


    而且,比所有這些都更令人羨慕的,是得勝的小隊自動編入大將軍的親衛營。


    “甭管將來什麽時候,”李方直對身邊的兩個伍長,瘦長臉的呂義和胖子陳三家說道:“咱都能說是和大將軍出生入死的兄弟!”


    一隊軍卒此刻真是驕傲到天上去了。


    所謂的慶功宴,不過是自釀的烈酒,加上提前一天將各個小隊摟草打兔子捕獲的草原野鹿開腸破肚,大灶滾水,細火慢燉。


    月末這日燉肉的香氣,在草原上散出十裏。


    軍士們說第二天草原上的花兒都多開了三層,那是大家聞著肉味兒忍不住落地的口水滋潤的結果啊!


    慶功宴上,各營篝火通明。


    李方直挨著坐在大將軍李牧的邊上,得意非凡。


    以往每次見大將軍在這篝火宴上,從來都是粗人快語,和軍士們你來我往地比摔跤、比射箭,玩得是不亦樂乎。


    可是今晚李方直卻見大將軍酒喝的不多,肉也沒動,兩隻眼睛眯縫著,看著夜色漸沉的草原,竟是沒理會此次“捉花”的大英雄李方直。


    李方直多少有些鬱悶,多喝了幾杯酒,然後鬥膽對大將軍說道:“大將軍,你怎麽看著這麽愁呢?”


    大將軍李牧見這小矮子把個“愁”字說得連嘴都撅起來了,繃不住笑地說道:“可不是愁嘛!真是愁死我了!”


    煩愁自有解愁藥。


    次日清晨,四騎快馬從遠處的官道上飛馳而至趙軍大營。


    大將軍李牧得人來報,是趙王遣公子嘉親自帶人前來請將調兵。


    與公子嘉同來的還有李牧小女李落棠,公子嘉的幕僚長隨邵易之和公孫直。


    李牧先行軍前大禮拜見了王使。


    李落棠也上前見過了父兄。


    邵易和已經奪舍公孫直的林煜也上前參見了大將軍。


    公孫直的外貌竟也與林煜有幾分相似。他原是公子嘉做太子時候的太子伴讀,素以文采和機敏過人為人稱道。


    公子嘉被廢太子之後,依然將公孫直引為幕僚,隨伴左右。


    邵易二人退到公子嘉身後,抬眼不住打量麵前的這位威名赫赫的大將軍。


    大將軍李牧五十歲開外,身材雖沒有多麽高大魁梧,卻是肌肉虯結,精壯幹練。


    唯有不足是先天雙臂殘疾,比常人短小很多。不過這卻讓他在少年時狠下苦工練成自家獨門武功。


    他的左手一杆叱吒撼嶽槍,靠同時運用肩肘力量,刺、挑、紮、劈,槍法嫻熟,在戰場上勇不可擋。


    若論射箭,李牧在右臂上裝有改裝過的連發輕弩千裏追風,一串勁射箭矢的攻擊力遠勝於百步穿楊的羽箭。


    經過多年沙場淬煉,大將軍的武功幾臻完美,麵對敵軍全是招招斃命的必殺絕技。


    正當壯年的李牧在這北地邊境鎮守多年,站在軍前如一把鋒芒內斂的寶刀在鞘,氣場十足。


    風洛棠三人看到李牧神采,心中大生敬佩。一個個眼不錯神地盯著大將軍。


    李牧見到公子嘉一行心中的感覺有些複雜。


    他非常清楚趙王為何一直不招他入朝。


    第一件首當其衝的,就是當年他曾竭力反對趙王迎娶如今已貴為王後的娼門女子。


    那暢王後曾將一戶王公豪門攪得天翻地覆,家破人亡。


    怎奈當時趙王一見傾心,日日夜夜無法忘懷,非要納入後宮。


    李牧冒死勸諫幾迴,可君王無動於衷,隻得作罷。


    這第二件便是在這廢太子上一事上。李牧本不欲卷入立儲風波,怎奈廢長立幼大損國祚,他不得不婉轉勸諫。


    如此更深地得罪了現在早已扶正的暢王後。


    內心深處心思百轉,感慨良多,所以當李牧麵對英氣颯爽的公子嘉的時候,難免心中生出一聲喟然長歎。


    公子嘉宣讀了王詔,急調李牧帥三萬人馬南下抗秦。


    李牧滿臉肅穆接了王詔,對公子嘉說:“公子風塵仆仆,先稍事休息。待我點齊人馬,安排糧草,三日後立即出發。”


    春平侯府牆高門闊,庭院深深,樹木扶蘇。


    幾樹桃花在春水蕩漾的小池塘邊將開未開,在水波中映出點點嫣紅。


    春平侯走在碎石小徑上,臉上完全沒有春光喜色。


    他的心中沒來由的一陣發緊。


    這不僅僅是因為聽到趙王急調李牧迴朝,更因為一封剛才收到的飛鴿傳書。


    春平候迴到書房,將手中緊緊攥著的小小密函打開,一張輕薄帛書展開。


    那上麵隻有一個字“啟”。


    春平侯的雙手一顫,迅速將密函和帛書攥進在手心裏。


    就在此時,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在書房陰暗的角落裏響起:


    “侯爺一向安好?王上著我問候你。”


    巨大的驚駭和恐懼抓住了春平候的心。


    他猛然迴頭,仔細地盯著那個發出聲音的角落。


    一個黑衣黑褲的幹瘦老頭在陰影裏露出鷹隼一樣的目光。


    那人黑巾蒙麵,須發皆白,眉心處因常年皺眉留下的一道皺紋十分深刻。


    春平君馬上認出這個人,秦國的間諜頭子王敖。


    他立刻明白這個“啟”字是什麽意思了。


    這是啟動在宮中的提錢木偶,啟動那個幾年前就定下的改天換地的計劃。


    這個黑衣老頭的出現已經說明了一切。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春平候英俊的臉上一陣扭曲,頹然地扶住書案的一角,手中的密函和帛書無力地滑落在地。


    這個‘啟’字就是一道催命符。


    他望向自己一雙白皙細膩的手。


    他這雙隻會書寫歌賦和賞玩美人的手終於要沾上殘酷的鮮血了。


    “怎麽這麽不小心。這樣的物事是一定不能為外人看到的。”


    黑衣老頭啞著嗓子說,然後不緊不慢地在春平候腳下撿起密函和帛書,用掌心輕輕一撚,再一揚手,那一個字的秘密瞬間化為齏粉重又飄散迴剛才的地麵了。


    趙王孤身一人坐在議事大殿的後殿裏,身影寂寥。


    剛才文武群臣的聲音吵得他現在耳朵還嗡嗡作響。


    秦軍的強悍在趙國兩代君王的頭頂,像一片巨大的陰影揮之不去。


    四十年來不斷的征戰已經讓趙國的精銳漸漸凋零。


    最近趙王很有些力不從心。


    他無奈地抬頭望了一眼大殿窗外透過來的天光。


    已經過了清明如何還是如此陰冷。


    趙王原本也不過四十幾歲年紀。


    其實,他還比那個依然俊美風流的春平侯年少一歲。


    但自從坐上這個王位,趙王覺得他實在是心力憔悴。


    扈輒的丟城失地甚至丟了腦袋,在趙王來說雖有錐心的疼痛,卻沒有這種衰老無力更加令他感覺難過和灰心。


    一陣絲竹之聲隱約傳來,歌調優雅婉轉,趙王的飄忽思緒略有迴神。


    是遷兒。這孩子就是迷戀各樣音樂,彈得一手好琴,寫得出眾的詩詞。多麽風流的少年,隻是作為太子......


    趙王低低地歎了口氣,終於站起身,輕揮了揮衣袖吩咐道:“去黎香宮吧。”


    護衛侍從們躬身諾著,服侍趙王迴寢宮。


    轉過幽深的宮殿迴廊,趙王好像恍惚間在大殿柱子的陰影裏看到一個黑色的人影一晃。


    再睜大眼睛仔細瞧去竟是什麽也沒有。


    近來像這樣眼花的情況時有發生。趙王感覺愈發疲憊地睜不開眼睛了。


    翌日,趙王薨。太子遷即位。


    彼時公子嘉仍然在北地邊境隨大將軍李牧準備大軍的開拔,對王都的一切一無所知。


    北地草原的夜間依然寒冷。


    來自大漠的寒流帶著沉甸甸的霧氣漂浮在草原上。


    一輪西墜的新月正在天上掛著,映照著周邊漸漸暗淡下去的星光。東方已經泛起了亮色。


    草原上濕漉漉的風在還沒褪盡的夜色裏輕掠過趙國的勁旅。


    正在集結的軍卒們鴉雀無聲,整齊有序。大隊中夾雜著偶爾傳來的軍馬噴鼻的聲音和細碎的馬蹄聲。


    三萬人的趙國精銳整裝待發。


    在已經泛出淺藍色的黎明中,趙國巨大的軍旗和旁邊的李字大旗在晨風中獵獵作響。


    帥旗之下,大將軍李牧全身披掛,一身玄鐵打造的黑盔黑甲森寒逼人,叱吒撼嶽槍斜放在馬鞍橋上,一件厚重黑色披風將李牧整個人罩在高大的黑色駿馬之上,宛若一尊天降的黑色戰神,以巨大的威壓鎮於軍前。


    幾聲低沉的命令傳達後,大軍悄無聲息地開拔。


    公子嘉幾人緊隨大將軍身後與大軍一起出發了。


    李方直用餘光看了一眼跟在身邊的他的兩個伍長呂義和陳三家,心情頗有些激動不已。


    如今幾人已是正式編入大將軍的親軍營,成為龍營的小校。在他的心中,這便是跟著大將軍赴湯蹈火、建功立業的時候到了。這想法不免讓他心潮澎湃。


    風洛棠跟在隊伍中對於隨軍長途跋涉,奔赴前線什麽的並沒有多大興趣。


    她轉過頭用眼神兒衝邵易和林煜說了句“走了”。


    三人便不約而同地一起從被夢奪舍的李落棠、邵易之和公孫直的身體裏撤了出來,輕飄飄飛縱出幾百米,遠遠站在一個高坡上,望著這黑壓壓的烏雲滾過青青草原,直指中原大地。


    風落棠懶洋洋的說道:“不如我們先迴去補個覺。天天這樣兒水裏火裏的,我這美容覺什麽時候睡呀?”


    邵易卻說:“我們恐怕得速去速迴。我還要趕在大部隊抵達之前,把劉榮的部隊交給李牧大將軍。”


    三人正在閑聊,忽然林煜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噓”了一聲說:“你們看,那是什麽?”


    隻見在行進的趙軍的上空,一隻白色的大鳥出現在西方的天空,仿佛從已經在晨光中淡去的一彎月牙上振翅躍出,直奔他們三個而來。


    這大鳥寬鴒闊羽,緊腹扇尾,全身雪白,展開雙翅竟有四五米,飛在空中的速度極快,一轉眼已經飛到三人近前,隨即一聲清鳴劃破長空。


    “怎麽這還說上話了?”風洛棠難以置信地仰頭說道。


    說話間大鳥又一聲鳴叫,在三人頭頂盤旋不去。


    “你們覺得它是不是在說‘我看出來了,你們幾個有問題?”風洛棠覺得自己的智商理解鳥兒有些費勁。


    林煜目不轉睛地看了幾秒大鳥精光四射的眼睛,然後在大鳥又叫了第三聲後,不太確定地說道:“它在叫我們。它想叫我們跟著它走。”


    說完林煜試探地往前邁了一步,果然那大鳥一振雙翅掉頭就向北方飛去。


    “咱追嗎?”風洛棠有些猶豫。


    不過連她自己也沒有再等答案。


    大家一起撒開兩腿追著大鳥發足狂奔。


    雪白巨鳥竟也像真的是在引路一般,飛飛停停,飛一陣又盤旋迴來,引著他們漸漸向大草原深處追趕而去。


    越往長草深處,霧氣俞濃。三人緊追著白色巨鳥,感覺有迎麵的濕氣撲來。


    再往前追卻發現一個巨大的草原湖泊,寧靜如寶石鏡麵,在翠綠色的無垠草原上靜靜躺在白氣漂浮的晨霧中。


    大鳥在湖泊岸邊盤旋一圈,一聲鳴叫又向湖泊深處飛去。


    從它飛去的地方,霧氣散開,一條蜿蜒的棧道一直在湖麵上延伸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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