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靜好,如大地上重新又長出的鮮花,朝開夕落,生死罔替。


    自從雲中君重生為人之後,詡禪喜他心無旁騖的赤子之心,和聰慧通透的聰明大腦,便傾其所有的把畢生所學並所感,盡數傳授給了雲中君。


    詡禪帶著雲中君除了每日往瀚海洲巡視,還攜他走遍人間大陸。


    四野依然處處都是荒涼。瘴氣四溢,溝壑縱橫。


    但他們還是遇到一些人族和龍族。


    隻是人族迴到了山洞居住,從刀耕火種開始,重新演化文明;而龍族則自然繁衍,浪蕩山林,無人約束。


    一路之上,師徒兩人風餐露宿,常常要出手救助遇到困境的人族和龍族。


    有奄奄一息的巨龍和猛獸,雲中君總是不厭其煩的把他們救迴結界瀚海洲。


    又曆千年的修養生息。瀚海洲裏有越來越多的各色龍族,還添了虎豹、貔貅、鳳凰、畢方等等珍禽異獸。


    一日,雲中君終於忍不住,把他一直想問的問題向詡禪提了出來:“老師,我怎樣才能找到瑤?”


    這個名字一直在雲中君的心中,轉了不知多少個日日夜夜,就像壓製不下去的火焰,燒灼得他的一顆心滾燙熾熱。


    詡禪悲哀的搖了搖頭:“瑤她不在這個世界。”


    雲中君內心的熱浪讓他的聲音嘶啞起來:“不,老師,不會的!瑤她一定還活著!我能感覺到她。她一定還在的。”


    詡禪靜靜地坐下,對雲中君說:“她不在人間,如果在仙界,你現在還沒有足夠的能力前往。”


    他沉吟了一下繼續說道:“我很想和你分享一個巨大的秘密。你要守住這個秘密,就一定會見到瑤。”


    雲中君興奮得兩眼發亮,目光灼灼地盯著詡禪。


    詡禪對他講述了華胥國那遙遠的一切,並且告訴雲中君他已經發現了時間裂隙的秘密。


    “老師找到時間裂隙了?”


    “是。”詡禪歎了一口氣。“可是我們仍然迴不去。”


    “為什麽?”雲中君問。


    “因為在那時間裂隙的盡頭要最終穿越那場與混沌的戰爭。我們當時輸掉了一切,可現在仍然沒有一戰之力。”


    詡禪茫然的看向遠處的天空。


    他在找到時間裂隙之後高興了好久。但親身去過幾次後就幾乎重陷絕望。


    那場打不贏的戰爭,那場撞倒不周山、掩埋華胥國的戰爭,是無法逾越的。


    雲中君沉默了。在後來的三百天裏他沒再說過一句話。


    光陰如梭,鬥轉星移。


    瀚海洲的龍族發展很快,日益強大。


    不足千年,龍族各脈已經有超過數萬之眾。加之虎豹、熊羆和各樣靈禽異獸,瀚海洲每日裏雲騰虎嘯,熱鬧非凡。


    雲中君平時醉心於龍族和獸族的訓練,常常在詡禪心情大好的時候演習給老師看。


    終於有一天,詡禪把雲中君叫到身邊,令他跪下說道:“我華胥國手中一直掌管著龍族的龍印,幾千年從未易主。你今日如肯入我華胥國為相,我便把這龍相之印傳你。”


    說著他從身上解下來一顆寶光四射的水晶大印。


    雲中君以前日日見這印章,從未多問。今日方知是可以統領龍族的相印。


    他拜倒磕頭。詡禪又說:‘從此,你就是龍族的龍相。負有約束結界龍族,監察人間龍族修行等諸多責任。以後龍族的興旺便在你的肩上了。”


    說完又將五色龍令一一傳個雲中君,教給他如何隨心順意地駕馭巨龍。


    雲中君從此更是加緊了對龍族的訓練。詡禪看在眼裏,偶爾歎氣,卻也並不多言。


    雲中君很有耐心。他又用了整整五百年,在詡禪的指點和自己勤奮的操練下,龍族戰團變得越發強大。


    它們可以瞬間唿出狂風萬裏,掀起巨浪滔天,放出大火熾烈,橫掃千裏平川。


    高大俊美的雲中君,用法術和瀚海洲的奇珍異寶,為自己打造了流光溢彩的堅硬鎧甲,和堅不可摧的金屬戰車。


    終於五千年前有一天,雲中君單膝跪地對詡禪說:“老師,請讓我再去戰鬥吧!我要迴到不周山倒塌之前。我要救出瑤,救出其他所有人和所有的龍族、獸族。”


    詡禪搖搖頭說:“再等等,我們還沒有準備好。”


    “老師,”雲中君堅定豪邁的語氣與當年的戰神蚩尤如出一轍:“我已經準備好了。請老師允我一戰!”


    時間的隧道裏是漆黑無垠的。沒有星光和月光,也沒有任何聲音。


    雲中君率領龐大的龍族兵團進入這個隧道的時候,在黑暗的寒冷中,仍然信心滿滿。


    終於在隧道的盡頭,他看到了火光,親眼目睹了那場慘烈的戰爭。


    他迅速駕著自己的戰車,加入了戰鬥。


    他在空中祭出五色龍令,召喚巨大的行龍、青色的角龍、銀白的蛟龍,通紅的火龍,還有幾千頭雙翼巨大的應龍,同時衝上戰場。


    雲中君操縱的金屬戰車,在戰場上前突後衝。虎豹為之開路。麒麟在兩側助戰。貔貅在車後掠陣。


    混沌放出窮奇之時,雲中君用蛟龍巨口噴出無數水柱,澆滅窮奇的巨火。


    當無數饕餮衝向戰場時,那些巨大勇猛的青龍,用他們堅硬的龍角,把饕餮的鐵甲撞得粉碎。


    當沉重的檮杌被放出來的時候,應龍從天上俯衝,用巨大的龍爪將它們抓起摔碎,狠狠的踩在腳下。


    龍族傾盡全力開始戰鬥,一時間戰局向好的方向反轉。


    混沌退縮了三裏。它又開始放出白色和赤紅的亮光,旋轉起巨大的橢圓身體,帶起唿嘯的狂風形成龍卷,將空中的大龍逼退。


    然後混沌施展他旋轉的加速度,像一顆扁圓的巨蛋,向龍族兵團攻來。


    它的羽翼斬斷金色行龍的身體,使它們斷成幾截,散落大地;


    它金屬外殼熾熱的光,將銀色的蛟龍和青色的角龍,燒得體無完膚,瞬間蜷縮成一團,墜向原野;


    特別是它掀起的颶風,把空中飛翔的應龍卷進颶風的漩渦,然後殘暴地撕成碎片;


    紅色的火龍,也被它的灼熱逼到煙火散盡,向後逃遁。


    那些兇猛的窮奇和饕餮是絕不會,給這些龍族逃跑的機會。


    它們衝上前去,撕咬肆虐,令無數火龍支離破碎。


    雲中君怒發衝冠,戰車四輪帶著風火,猛然向混沌撞去。


    可是混沌卻躲開了他,依然按照既定方針,發出巨大的橘紅色光芒後,撞向不周山。


    戰車上的雲中君,親曆了這場最慘烈的碰撞。


    他看到了共工和後土的死亡,看到了所有人神參戰者的失敗。


    巨大的憤怒和悲傷,讓雲中君駕起他的戰車,以戰神蚩尤同樣的毅然決然,同歸於盡地撞向混沌。


    但是混沌撞擊不周山的後座力,將雲中君和他僅存的龍族獸族,瞬間彈迴了時間隧道。


    隻帶著為數不過幾十的龍虎豹,退迴瀚海洲的雲中君,遍體鱗傷,奄奄一息。


    他們的戰團是帶著上萬巨龍出發的,浩浩蕩蕩,鬥誌昂揚。現如今慘敗而歸。


    混沌再次立於不敗之地。


    當雲中君踏上瀚海洲的那一刻,他終於自他重生之後,第一次流下了眼淚。


    因為就是這樣犧牲苦戰,他仍然沒有見到想見的瑤,仍然沒有機會去救任何人,和任何一條勇敢的龍。


    雲中君的錐心悔恨被百年又百年的時間慢慢撫平。


    他按照老師的指點,在瀚海洲的天空中打造了雲洞結界。


    他比以前沉默了。靜靜的坐在雲洞中,雲中君用意念令自己生出皺紋,就像他的絕望,爬滿了他的臉頰。


    詡禪見他如此,心疼地說:“別急,耐心的等。再等等,會有不一樣的人,不一樣的勇士,和不一樣的道路出現。”


    他聽了老師的話,所以靜靜的坐著,任滄海桑田的大地,慢慢的從幼稚長出新的文明。


    朝代更迭。他隻是靜靜地坐在雲洞結界中。等待著。等待著。


    詡禪也在等。


    他已經拋棄曾經的俊美容顏。因為每一次他想起羲和說的“我好想你”,他心中的刀割便會在臉上留下傷痕。


    所以他臉上的皺紋不是時間留下的,而是深情一刀刀刻上去的。


    他在千年裏,收過無數弟子學生。來者不拒,悉心教導;去者不追,暗中觀察。


    雲夢山的峽穀兩側各有一座高峰。左邊的山峰名曰龍王峰,右邊的名曰劍秀峰。


    隨著新朝替代舊製,不斷有人中龍鳳找進山穀拜詡禪為師。


    詡禪在龍王峰上教他們六韜三略和明理審勢;在劍秀峰上教弟子劍術武功和修真養性;然後他在山穀中撒豆成兵,教他們兵法伐謀和排兵布陣。


    弟子們中間也會有幾個讓他留下印象的。


    有個虎頭虎腦的少年,雄心萬丈。他有超乎常人的聰明和隱忍。他兵法學得最好,胸有韜略,變思極快。他的名字好像叫白起。


    另一個雙臂殘疾的孩子,吃苦堅韌,博聞強識。詡禪可憐他,給他治好了他的雙手並教他武功。雖然他的手臂依然很短,但雙手已經不耽誤使用。他的名字詡禪記得叫李牧。


    還有一個孩子叫王翦的,從少年時就沉穩持重,胸懷遠大。他最讓人不能忘記的是總能未雨綢繆,搶占先機。


    來來去去無數的弟子,可是詡禪始終沒有等到他想等的人。


    因為那些所謂得意門生,他們的眼中看到的隻有權力和武力,隻有鼻子下麵方圓百裏的戰場,和與他們有著同樣血肉的“敵人”。


    詡禪沒有讓一個世俗弟子學生去過瀚海洲,沒有教過他們結界秘術。


    在亂世之中,有時候他也會周遊四野,也會撿到一些資質不錯的孩子,帶迴劍秀峰上跟他學劍。


    學劍的弟子眾多,但女孩子隻有一個胖墩墩的小女娃娃。


    他叫她囡囡。囡囡不叫他老師,隻叫師傅。


    囡囡是他在屍橫遍野的曠野裏撿到的。她第一時間拽住他的褲腳,就此再也不撒手。


    囡囡並不是太記得住那些劍術,她跟著老師形影不離的,因為她知道,老師走到哪,哪裏就有好吃的。


    那些前來求學的各樣弟子學生們,總是有無數五花八門的孝敬。


    有時詡禪講著講著課,便見那胖乎乎的小丫頭,忽然張開圓潤的小嘴兒,右手五指搓起,比劃著往嘴裏扒拉。


    這意思就是在說,該吃飯了。


    有次詡禪對她說:“囡囡啊,不能總想著吃啊。”


    囡囡說:“師傅啊,你教會了這麽多人。這個那個,他們有哪一個不都是為了吃呢?”


    詡禪想,可不是嘛。他還沒有遇到不是為了吃的人呢。


    還有次,詡禪和弟子們喝酒。酒到酣時,他們問老師的姓名。


    詡禪熏熏然地迴答:“是華胥國的王。”話說的口齒不清,含含糊糊。


    那以後他就被訛傳為姓王了。


    隻有不大點的囡囡第二天悄悄問他:“師傅啊,華胥國是什麽?說說唄!”


    後來囡囡會寫字了。


    “囡囡啊,你在記什麽?”


    “師傅我學寫字啊。”


    “我講課的時候你不要亂記。”


    “師傅我沒有亂記呀。”


    “交出來。”


    “不給,不給,就不給!”


    囡囡每堂課,比最好的學生記筆記還認真。但她隻記下那些字。詡禪相信她完全沒有聽懂自己在講什麽。


    事實上,囡囡根本沒空去琢磨老師講什麽。因為好多的師兄師弟都願意用銀子和好吃的東西,換她記下來的字。


    “你這卷竹簡上,為什麽給我起個名字叫鬼穀子?”


    “師傅啊,這裏是山穀啊,所以你叫穀子。”囡囡理直氣壯。


    “那為什麽我叫鬼?”


    “人老成精,精老成鬼嘛!”


    “好難聽。把這個名字改掉!”


    “師傅啊,已經都說出去了。誰都知道了。”


    “那我今天晚上不吃你做的飯了。”


    “可不能啊師傅!三套書換的這隻大燒雞。你要是不吃,我可怎麽辦啊?”


    詡禪打坐的時候隻有囡囡敢靠近他。


    “師傅啊,你又坐在那裏想東想西了。跟你說了多少次,想多了會老的。”


    “你師傅我已經老成這樣子了,還要怎麽老?”


    “哎呀,總是會一天一天更老的。師傅你別想那麽多了。我看,是你的徒弟都不行。”


    “哪個不行?”


    “除了我雲哥哥,我看哪個都不行。光吃不幹活。”囡囡信誓旦旦:“等我將來給你收個徒弟。你想的事全辦到!”


    “我怎麽覺得光吃不幹活的是你呀!”


    “師傅啊,我做飯了呀!要不要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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