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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灣沙灘上列陣的近地機逐一升空,雁群似的在星幕裏漸行漸遠,消失在濃得化不開的夜色深處。沙灘上簇擁的人群,伸長脖子遠眺相送,有祈禱平安的祝福,也有期待他們凱旋歸來的願景。


    近地機甲載走一千五百八十九名幸存者,每架機甲的每個角落,都塞得滿滿的,嚴重超載。


    乘坐機甲遠行的,都是符合澤夕小姐要求的難民,是戰後與親人重逢團聚的幸運兒。如果海底之城不幸淪陷,他們承載的將是這顆星球上最後的幸運,有資格接受萬眾矚目的期待!


    “五十歲到一百五十歲男人,願意且有能力守護民眾的,出列!到隊伍前麵集合。”


    公羊正則舉大聲公喊話,邊走邊組織出列的勇士列陣,派人去把摩艇上的軍刀和手槍搬來,一人一套分發了。距離稍遠的地方有人傳話,不必擔心大聲公不夠洪亮。


    他幾裏路走完,僅僅召集到三千勇士,不足幸存人口的萬分之一。


    是民眾信心不足,還是求生欲望所剩無幾,已來不及深究。


    遠行的近地機甲能否返航,是個未知數。如果不能,在這片沙灘上列陣的三千勇士,將成為這顆星球上最後的三千勇士。


    “今天,銀河紀1131年10月30日,還有一個小時進入11月。勇敢站出來守護民眾的你們,將在這一曆史時刻成為英雄。”


    “地底的卵生物種,是一個別有用心的詭計!設計它們的奸邪出於什麽目的,我和你們一樣不得而知,但我公羊正則以祖輩的榮譽發誓,將與諸位勇士站在同一戰線,守護這片沙灘最後的防線。迫不得已的時候,我願以性命爭取時間,讓民眾撤離。”


    “沒有站出來的,都是我們的兄弟姐妹,是我們在這顆星球上僅存的親人。希望你們能活著!替這片土地上逝去的親人們活著,好好活著!與海底之城的人魚攜手戰鬥,哪怕隻有一線希望,也要活著!”


    “隻要有足夠的時間等來救援,你們就有機會去遠方的沃土上播種希望。”


    “我公羊正則,以及守護在這片沙灘上的三千勇士,將在太陽升起的地方,與你們播種的希望重逢!”


    “二十六架近地機甲,不足以運載三千萬人撤離,水下防線得靠你們自己防守。三千勇士能爭取的時間不會太過豐裕,大家抓緊時間,撤迴海底之城!”


    澤夕小姐想再撤一批幸存者離開,公羊正則沒能如她所願,他選出來的三千勇士,可能跟他一樣,沒想過要走。


    他們擁有最先進改造基因,能準確感知地底卵生物種的動靜,曉得它們一旦破土出來,穿越森林到達海岸線的時間,不會超過近地機甲往返兩趟的耗時。不死守這一線,水下防線恐怕守得更加艱難。


    民眾一批一批的,撤迴到人魚守護的水下防線後方,三千勇士開始在沙灘邊緣挖溝、埋雷,將夜色裏泛白的沙灘留給自己,作為最後的戰場。


    戰場後方的水域做了阻斷,人魚從深海運來的原油一桶一桶地傾倒在那裏,直到波光粼粼的海麵鋪滿黢黑油被。空氣裏彌漫著一股苦膩味兒,浪漫的海灣夜色都不美了。


    這陣仗,何止背水一戰,自建火葬場要與未知的黑暗玉石俱焚吧?


    引火**的,不單公羊正則率領三千勇士,還有天佑之島地質公園裏、單刀赴會追人追到礦井底下那位。


    “控製塔有兩個啟動裝置。遠程操作隻能關閉其中一個電源;另一係統由全碼基因控製,不在皮皮技術控製範圍內。慕酒,你趕緊撤!”


    池慕酒通訊裏最後一條密電,來自陶然。


    距收到密電,已過去十五分鍾之久,他下意識地垂眸去看手腕上的個人終端,沒有任何消息進來。潛入礦井後,他就再沒收到過任何消息,主動發送的密件也被擱置在草稿箱裏,顯示發送失敗。


    “三號礦洞。先生,你所在地點海拔約負一千七百三十六米,距離主洞入口兩千三百米,氧氣含量低於正常值百分之十四點四一,請準備氧氣麵罩。”


    “你現在的處境非常危險,讓改造人恐懼的地底卵生物種,與你隻有一牆之隔。準確說,這堵牆不怎麽牢實,厚度僅有九百米,一旦岩石縫隙和隧道支撐框架被它們蛀開,我們將被活埋在這裏任其啃食。”


    “更糟糕的是,我與外界的聯係已完全中斷,沒信號。”


    青澀稚拙的正太音,在池慕酒腦海裏響起,他音色微沉且古水無波,好似冥河兩岸一望無際的黑土,孕育死亡,也孕育妖豔的曼珠沙華。


    ——是玄武。


    他與池慕酒不在一處,隻精神鏈接沒斷。這也是池慕酒唯一能聯係上“通訊設備”。


    礦井逼仄狹長,越走越幽深,下井時激戰的槍聲已經聽不見了。碎礦渣和黑黢黢的粉塵鋪得一地。碎礦渣上,沿礦道蜿蜒的軌道早已鏽跡斑斑。軌道上,幾百年不曾動過的礦車,也已經鏽得不成話的,撿一鐵鍬拍下去都能成渣兒。


    池慕酒一人一槍,追蹤古井丸青植到這冥界廢墟一般的地兒,聽見玄武的正太音,直覺得無比應景。


    哪曉得,那小正太話鋒一轉,不正經了。“小九,撤吧!捕捉不到任何信號,陷在這裏連個救兵都搬不來,會死得很慘的……”


    池慕酒右肩後撤,斜身緊貼在井壁上,狙擊預備式握槍抵在右肩肩頭,餘光掃過各處可能存在危險的黑暗角落,踩著滿地礦渣一步步往前。他沒空搭理玄武,又沒處解悶兒,恰逢那小正太撞槍口,隨口嗤聲叱問一句:“你怕死?”


    “我怕你死。”這隻正太機……倒是挺能貧的!“你死了,我怎麽跟蘭黛子小姐交代?”在陌生人跟前,他不這樣的,更像是一隻漂亮的幽冥使者,收割亡靈來著。


    “蘭黛子說過要你交代嗎?自作多情!”獠牙撕麵具這等技術活,冷血君從不嘴軟。


    什麽時候開始,“蘭黛子”三字兒戳他心窩裏,他都點兒感應了?是時日久遠,愛得隻剩名字,還是玄武的玩笑技能太過拙劣,足夠乏味,比如現在?


    正太機不曉得哪裏漏電短了路,無意中踩雷中獎卻不自知。腹誹就腹誹吧,他偏給池慕酒聽見:“不還有一隻遺腹子嗎?”


    聞言,池慕酒一怔,忍不住癟嘴:“……”


    尼瑪,這也有子承母業的說法?信不信老子把你改裝了,嫁過去?反正你小子也是蘭黛子的,正好子承母業!


    沙……沙……


    有皮靴踩在礦渣上的迴音。據迴聲判斷,發出聲響的地方,是處空曠的密閉空間。


    “玄武。”池慕酒腦海裏招唿一聲正太機。


    “嗯。”玄武十分默契地與他斷開鏈接,應聲從他內世界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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