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報仇哪有這麽容易


    然而,縱是不大喜歡,魏福音還是明白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


    在旁人的地盤,哪輪到她撒野,就算再有道理,也沒人聽她訴說。


    魏福音對這個家著實沒什麽感情,抬頭一看,日上三竿,一縷細碎的陽光從窗戶縫隙裏照了進來,在凹凸不平的地麵上留下一個圓形的光圈,雖然是屋內,可裏麵跟外麵沒什麽差別,木門大開,跟連通器一樣,裏麵外麵一個溫度。


    魏福音沒什麽體溫,裹的像個粽子,魏福玲起床後被窩也漸漸變涼了,她慢騰騰的伸了個懶腰,極不情願的從被窩裏爬了起來,畢竟她是迴來求學的,不是衣錦還鄉,覺得還是收斂些鋒芒,等哪天光耀門楣了,再耀武揚威吧,匆匆穿好鞋,從床上跳了下來。


    走出房間,被陽光刺的險些發昏,倚靠在門框上揉揉眼睛。


    周遭全都是爆竹的火藥味,院子裏的一顆遮天蔽日的大棗樹,葉子掉的稀裏嘩啦,樹幹很粗,需魏福音和魏福玲手拉手方可抱住,自打魏福音迴來,就沒見過它開過花,結過果,夏天乘涼倒是不錯。


    院子用碎磚頭鋪了一條通往大門口的小路,土地雖然是光禿禿的,但長年累月也被踩的跟石頭麵一樣光滑結實,鋪不鋪地磚也沒什麽差別了,院子分為兩部分,靠近門口的區域供人行走,裏麵的部分當做菜園子,隨意用鐵鍬鬆鬆土,時節撒些種子,不用刻意打理,到時自然就會發芽開花結果,魏福音每每看到院子裏葉子鋪天蓋地,肆意瘋長的南瓜,都忍不住連連稱讚,造物主的神奇。


    她搬了把凳子,放在門口向陽的地方,悠哉悠哉的曬著太陽,從學校拿迴來的書還原封不動的躺在書包裏,本來想著要發憤圖強,放假也不能怠慢,可是真的有時間讓自己支配了,她開始偷懶了,心想:好不容易放個假,放鬆放鬆,吃完飯再看。


    可等到吃完飯,她的拖延症又犯了,想睡會午覺,醒來再看,等睡的心滿意足後,總有千奇百怪不看書的理由,雖然心裏內疚萬分,可是學習著實太過痛苦,後來一狠心,道:家裏本就不是學習的地方,人聲鼎沸,吵吵嚷嚷,沒有學習的氛圍,算了,還是迴學校再看吧,我不想看書,同學們自然也不願看書,況且,學習又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忐忑著忐忑著,也就釋然了。


    魏廣生佝僂著腰,坐在一張矮小的凳子上,在廚房的土灶前往爐膛裏塞稻草,上麵的一口大鐵鍋裏咕嚕咕嚕的冒著熱氣,不知道裏麵煮的什麽東西,鍋裏的熱氣連同爐膛裏的白煙滾滾的升到屋頂,在廚房上空匯聚起來,像白雲一樣從廚房飄了出來。


    魏福音想想,雖然她跟這個爺爺不親,可是他並不欠她什麽,她自然也不能理所當然讓個古稀老人照顧,就算不是她的爺爺,是個外人,她見到外人都不會這麽態度冰冷,更何況這真是她嫡親的爺爺,說什麽也應該尊敬老人,讓一個年過七旬的老人照顧她,實數不孝。


    想著想著走過進廚房,想要幫忙,不出所料,還是被魏廣生婉言拒絕了,大概覺得廚房簡陋,怕弄髒她的衣服,魏福音隻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走到院子中央的壓井旁邊,從井裏打出的水幽幽的冒著白煙,握著鐵柄,壓了幾下,塑料桶裏的水就滿了,魏福音兩手並用,搖搖晃晃的把桶裏的水提進廚房,衝老人咧嘴笑了笑,兀自走了出來。


    魏福玲打掃幹淨院子,抹了抹臉上的汗,把掃帚往牆角一立,蹲在壓井邊洗衣服了,魏福音搖了搖頭,雖然井水熱乎乎的,可她還是不想沾水,閉著眼,坐在凳子上,心滿意足的曬太陽。


    巷子外麵傳來一陣犬吠,接著就是一聲厭惡的咒罵聲,嗬斥道:“不長眼的東西,都來過多少趟了,還不認得我嗎,每次來都叫,再叫我就打死你們!”


    說著,那人應該是彎腰,撿了塊碎磚頭,吵大黃狗砸了過去,隻聽門外大黃狗“嗷嗷”的慘叫幾聲,灰溜溜的跑遠了。


    魏福音睜開眼睛,好奇來的是誰,探過頭去,隻聽沉重的兩扇木門“嘎吱”作響,和剛剛罵罵咧咧的口吻完全不同,一個紅衣人影彎著腰從外麵走了進來,魏福音和魏福玲紛紛從凳子上站起身,誰也不開口,和來人望了一眼,算是打了招唿。


    朱愛蓮徑直走向廚房,滿麵紅光,笑道:“爸,我給你稍了些韭菜過來,好包餃子,你們包餃子了沒有,要不要我幫你們包啊。”


    魏廣生沒有說話,笑嗬嗬的看朱愛蓮一眼,不管她拿來的是韭菜,還是炸彈,似乎都不在意了,一個勁的點頭,敷衍道:“好好好。”


    也不知道“好”些什麽,是送來的韭菜好,還是她說要幫忙包餃子好,總之魏廣生含含糊糊看了朱愛蓮一眼,不做任何反應,麵無表情的把身後的麥秸杆伸進灶膛裏,裏麵又燃起了洶洶大火。


    朱愛蓮笑眯眯的從廚房裏走出來,看了看菜園,喜氣洋洋的說:“爸,你種的菜真不賴,家裏沒菜了,我摘些菜迴去。”


    魏廣生也不知聽沒聽見,他有些選擇性耳聾,不想聽的幹脆假裝聽不見,有時魏福音跟他說話,都不得不扯著嗓子大喊,魏廣生指指自己的耳朵,一臉歉意道:“你說的啥!唉,人老了,不中用了,耳朵聽不見了,身體越來越差,總是腰酸背痛,也不知能不能活過這個冬天,老人啊最怕過冬了,一眨眼,你們都長這麽大了,也不知能不能看到你們大學畢業,嗯……你剛才說的什麽,再說一遍。”


    魏福音一陣語塞,不知如何安慰,沒想到牽出這麽一個沉重的話題,頓了頓,搖手大聲道:“爺爺,您別說這種喪氣話,您身體這麽硬朗,一定能夠長命百歲的。”


    這迴魏廣生總算聽懂了,咧嘴,哈哈大笑起來,話說,他每次跟魏福音說話都笑嗬嗬的,弄的魏福音不知所措。


    她坐在牆角不語,心道:這個朱愛蓮果然是個厲害角色,長相富態,油光滿麵,皮笑肉不笑,八麵玲瓏,見誰都一副假的不能再假的笑臉,可是不知真相的人自然覺得她和藹可親,就算遇到自己不喜歡的人,咬著牙也能裝出一副和善的麵孔來,跟對方親近,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喜歡背後來陰的,魏福音覺得這種人跟她八字不合,還是躲的遠遠的為妙。


    魏廣生對朱愛蓮的態度冷淡,李月華說以前魏廣生把朱愛蓮當親閨女疼愛,想想也知怎麽迴事,或許剛開始朱愛蓮假裝溫柔嬌弱,騙過了所有人的眼睛,魏廣生是真的把她當成親閨女,可是狐狸尾巴終究會有露陷的一天,表麵上裝的楚楚可憐,骨子裏的劣習卻不是那麽容易改掉的,騙子當的久了,一天兩天或許能裝的過去,除非她能一輩子演戲,可是日子久了,總有露餡的那一天,當朱愛蓮本性暴露出來,眾人自然心裏有杆秤,知道誰好誰壞。


    現在魏廣生對朱愛蓮不冷不熱,看來他對這個兒媳失望透頂,反正家裏就那麽點家當,空空四壁,一貧如洗,不指望她能孝順,不給他氣受就阿彌陀佛了,她想怎樣就怎樣吧。


    朱愛蓮應該是拿東西拿慣了,大搖大擺的走進菜園,見到葉子大的油菜連根拔起,抖抖根上的泥土,裝滿滿一塑料袋,心滿意足的直起腰,從菜園裏走出來,在壓井旁邊的石頭上蹭蹭鞋底的泥,看了一眼蹲在鐵盆旁邊的魏福玲,骨碌碌轉了轉眼珠,仿佛想到了故人,笑道:“你媽還好嗎?”


    魏福音和魏福玲俱是一驚,仿佛覺得朱愛蓮吃錯藥了,要不就是她們癔症了,魏福音恍惚了好大一會兒,才迴過神來,心道:要不是你們欺負我媽,我媽怎麽會帶著我們幾個跑到天津?反過來一想,就是因為去了天津,他們一家才能夠在一起,這麽說來,朱愛蓮其實還算幫了忙,促成他們一家團圓,魏福音暗暗糾結了半天,不知該感謝眼前之人呢,還是該討厭眼前之人呢,吞吞吐吐道:“我媽挺好的。”


    朱愛蓮似乎料到是這個迴答,頓了一下,道:“我和你媽也有十幾年沒見過了,她是不是還跟以前一樣瘦,你媽可是出了名的能幹,等哪天她迴來,我們好好敘敘舊。”


    魏福音噎了一下,心道:“還是算了吧,你們這輩子不要見麵才好,我媽可是出了名的記仇,要是欺負過她的人,她能記一輩子。”


    魏福音嫉惡如仇的性格找到源頭了,李月華有時能把八百年前,陳芝麻爛穀子的舊賬都能翻出來,念叨兩句,什麽朱愛蓮偷她的尿壺啦,魏廣生不給她修房頂啦,魏付海背著她偷偷給老家寄錢了……每一條每一款,李月華都記得清清楚楚,她甚至能把當時的日期說出來,魏福音聽著隻覺得好笑,李月華平時賬都算不明白,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她記得倒是清楚。


    魏福音聽的耳朵都磨出繭子了,歎氣道:“媽,你要大度些,想想孔融讓梨,想想三尺巷的故事,人和人之間還是要和睦相處的好,再說了,那都是什麽年代的事情了,她拿你的尿壺,還不是因為那個年代家家戶戶都窮嗎,你就不要記仇了,現在家裏都有錢了,誰還稀罕你的尿壺呀!”


    李月華聽不得魏福音跟她不一致的聲音,嗓門一下子高了八度,喝道:“你這個白眼狼,我把你養這麽大,你向著別人說話,那是一個尿壺的事嗎,明擺著是欺負人,你還是太小,不懂人事兒,我生你大姐的時候,連一個伺候我坐月子的都沒有,你爺爺你奶奶天天往村後頭跑,給朱愛蓮哄孩子,他們看不起我,順帶著連你們四個也看不起……”


    每每說到這個時候,李月華眼中的戾氣轉化為傷感,偷偷抹掉眼淚,嗓子裏仿佛堵了什麽東西,哽咽道:“你們還小,等你們長大了就明白了……”


    魏福音沒經曆過李月華心中最黑暗,最無助的時刻,或許她當時的處境比她訴說的還要難過一百倍。


    魏福音摟著李月華的胳膊,道:“媽,你就不要難過了,幹什麽給自己找不痛快,你放心,舉頭三尺有神明,壞人自有老天爺懲罰,一個都跑不了,這次我迴老家給你出氣去!”


    豪言壯語說出去了,魏福音到了老家才發現,自己不知是愚蠢呢,還是太天真,報仇哪有這麽容易。


    她還寄希望給老天爺,希望他能把壞人收走,或者讓他們得到應有的報應,然而事實上,朱愛蓮的日子過的十分瀟灑愜意,容光煥發,住著一棟三層高的小洋樓,盡管設計的不中不西,像個怪胎,裏麵裝修的亂七八糟,可是那終究是一棟小樓,算是村裏的大戶人家了。


    魏福音第一次見到在農村有這麽豪華的房子,住在這樣的房子裏,還是大吃了一驚,毫無疑問,李月華之前的猜測得到了證實,靠窩囊的大伯賣假老鼠藥,三輩子也蓋不起這麽漂亮的房子,魏付海出了不少錢,自己被老師在屁股追著要學費的時候,大伯和嬸嬸住著用她家的錢蓋的房子睡的心安理得,原來壞人不會被雷劈死,反而可以生活的很好,李月華跟朱愛蓮比了一輩子,李月華住在魚池旁邊的鐵皮房子裏,夏天熱死,冬天凍死的時候,朱愛蓮躺在小洋樓裏,風吹不著雨淋不著。


    看到眼前的一切,魏福音眼眶漸漸濕潤,突然有些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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