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最糊塗的醫生


    董少波用肩膀撞了李放一下,忍痛咬著牙道:“你笑什麽。”


    李放伏倒在桌麵上,笑的一陣抽搐,連連擺手道:“沒什麽,沒什麽。”


    話音剛落,餘慶祥邁著驕傲的步伐輕飄飄的掠進教室,右手舉著課本,幾乎遮住了半張臉,不消說,一開口就是一連串的英語單詞,大家也都習慣了。


    雖然剛開始聽起來會比較費神,大多都聽不懂,剛剛聽懂一個英語單詞,還正在琢磨的時候,他又嘰裏呱啦的說出一大串來,教大家措手不及,好在時間一長,同學們也抓住了他的教學規律,本來他們就不笨,領悟能力又強,相同的話說多了,大家自然能理解其中的意思。


    有時,根據餘慶祥的肢體語言,也不難推測他講的是什麽,他要是一句話不說,聳聳肩,然後指著黑板,迴頭看一眼,同學們立即領悟,他是要聽寫英語單詞了,齊齊把課本合上,拿出紙筆,翹首以待。


    餘慶祥的目光在教室裏掃射了一圈,一邊用書在四周指來指去,揚聲道:“volunteer?”


    他又要聽寫單詞了,找兩人在黑板上默寫。


    見大家沒有動靜,隨手一點,跟點將似的,一邊用吐字不清的英語道:“you,andyou,takethestageandwrite.”


    每當餘慶祥說話的時候,魏福音總忍不住用手指掏掏耳朵,料想,他說不定在國外待過一段時間,導致英語說的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蕩,絞盡腦汁,方才猜出一二,魏福音上英語課大多靠蒙,蒙著蒙著反而掌握了訣竅,猜出個八九不離十來。


    眾人紛紛低頭,不敢跟餘慶祥的眼睛對視,心念不要點到自己就好。


    餘慶祥大步走來,在董少波的桌子邊緣輕輕一敲,他一抬頭,和餘慶祥四目相對,示意他到講台上去,董少波一臉茫然,怕什麽來什麽,微微聳肩,徑直走上講台,跟另外一個男生一左一右站在講台兩端,餘慶祥微微點頭,示意大家做好準備,繼續洋腔洋調:“are you ready?”


    眾人十分給麵子:“yes!”


    董少波在講台上心神不寧,粉筆在兩隻手裏換來換去,好像那粉筆燙手似的,寫出來的字歪歪扭扭,跟蟲子爬過一樣,寫完一個單詞,長長的舒口氣,猛甩手指。


    餘慶祥迴頭看了一眼,目中微帶不滿,搖了搖頭,接著念出下一個單詞。


    魏福音迅速寫完單詞,心有不忍,內疚的抬頭看了一眼,隻見董少波在講台上跟跳舞似的,雙腳不停的交換重心,肩膀微微顫抖,粉筆握在拇指和中指之間,受傷的食指不能使勁,隻好微微翹起,莫名滑稽。


    一向冷靜,自命不凡的人,此刻顯得緊張又窘迫,偏偏又生的外貌極美,性格高冷,眉頭緊蹙,讓人忍俊不禁。


    魏福音望了一眼走道旁的餘慶祥,他的神情分明是在說:自己的得意門生怎麽如此不求上進,學習懶散,字跡拙劣,不禁緊鎖眉頭。


    董少波的字寫的是極好的,魏福音第一次見他寫的字,都忍不住連連稱讚:“果然字如其人。”


    行雲流水,落筆如雲煙,魏福音對董少波的好印象跟他的字是分不開的,她覺得男孩子能寫出一手好字,人品自然也不會差。


    眼下,董少波在黑板上寫的幾個字卻足以讓人大失所望,落筆輕重不一,歪歪斜斜,因為最重要的食指不能用力,一用力,有刺的地方就會痛,粉筆握不好,自然寫不出好字來。


    眾人自然不知其中原委,那邊,李放笑的合不攏嘴,連手裏的筆都握不好了,偷偷瞥了魏福音一眼,又抬頭看看董少波,跟癲癇病犯了似的,整個身體都在極力壓抑著顫抖。


    魏福音垂下眼瞼,內疚道:董少波應該很疼吧。


    好在三十個英語單詞也不多,餘慶祥“啪”的一聲合上課本,緩緩的望了一眼講台,示意他們兩個人下來,他目色疑惑的看了董少波一眼,更多的是疑惑,本來想讓董少波給大家帶個好頭,可是,看著黑板上的字跡連連搖頭,欲言又止。


    董少波繞過講台,迴到座位前,舉著右手食指看了魏福音一眼,魏福音一臉抱歉的看著他。


    李放幸災樂禍的拍了拍董少波的肩膀,笑的五官都擠在一起了。


    餘慶祥站在講台上,當眾點評兩人聽寫的英語單詞,值得慶幸的是,董少波雖字跡潦草,正確率很高,隻錯了一個單詞,算是將功補過,餘慶祥終於展顏,略微點頭。


    一堂課下來,董少波如坐針氈,肩膀微顫,不時的吸吮手指,仿佛這樣能減少些疼痛,魏福音看著他的背影,內疚的歎了口氣,輕輕的踢了踢他的凳子,小聲道:“還疼嗎。”


    董少波低聲道:“還好,不疼。”


    他一邊吸,一邊看被自己吸的發白的指尖。


    終於等到下課,魏福音提著的心才緩緩的落了地,踢踢董少波的凳子腿,關切道:“還疼不疼。”


    董少波哭笑不得,迴頭道:“還好,還好,手術做了一半,就把病人撂在一旁,真不負責啊。”


    魏福音低眉道:“不是上課了嗎。”


    “快幫我把簽子挑出來吧,忍了一節課,我可成不了黃繼光邱少雲那樣的大英雄。”


    “你還讓我幫你挑啊。”


    董少波頓了頓,道:“你幹的好事,你得負責。”


    魏福音看著他皮肉爆開的手指,噗嗤一聲笑了起來,被她挑開的皮膚邊緣像一朵盛開的雪蓮花,被他吸的沒有了血色,中心有一根刺直挺挺的紮進皮肉裏,都說十指連心,想想就知道有多疼了。


    魏福音深深吸了口氣,用針尖輕輕把簽子周圍的皮膚剝開,簽子的邊緣露出一個黑色的小點,繼續往深裏挑,挑破的毛細血管滲出淺紅色的血液,感覺到董少波的手微微一顫,瞬間又恢複了鎮定,似要讓對方安心,魏福音低眉順眼,神色慌張,董少波忍不住苦笑,就算疼也不表現出來,像他這麽驕傲的人,竟覺得哪裏做的不好。


    魏福音一邊小心翼翼的用針挑開層層皮肉,一邊關切的問:“疼嗎?”


    每往深處探一下,就問一句,最後問的董少波也麻木了,不知道疼不疼了,隨口敷衍道:“不疼。”


    魏福音輕輕握著董少波的手,細小的簽子變得有些模糊,她揉揉眼睛,聚精會神的盯著目標看,有些眼花了,不由自主的俯身,幾乎把臉貼到董少波的手上,剝開簽子周圍的皮膚,問:“疼嗎?”


    好像她這麽問,疼痛就會減輕一些似的,董少波咯咯一笑,道:“不疼。”


    她慢慢把針尖往裏探去,忽然,隻覺眼前一亮,皮肉裏露出一截小頭,又驚又喜道:“簽子快出來了,已經露頭了,你再忍一忍啊。”


    董少波大喜過望,道:“是嗎。”


    魏福音連連點頭,屏住唿吸,道:“是的,是的!”


    董少波眼裏發出光:“真的嗎,我看看!”


    魏福音也不抬頭,抑製不住內心的激動,成就感十足,笑道:“不信你看啊,已經露頭了。”


    董少波興奮的整個身體前傾,探出頭來,深深看了一眼,隻見血肉模糊的食指中心露出一根針尖大小的黑頭,嘴角微微上揚,笑道:“真的,我看到了,已經露頭了,快幫我挑出來。”


    魏福音不敢有絲毫馬虎,嗔怪道:“不要這麽著急麽,慢慢來,我都快緊張死了,這比做物理題還難。”


    董少波看著自己傷痕累累的手指,覺得一點也不疼了,嘻嘻笑道:“沒想到你還不賴麽。”


    得到鼓勵似的,魏福音突然有了信心,用針尖剝開簽子周圍的皮肉,露出來將近一毫米的小刺,兩人四目相對片刻,同時深深吸了口氣,用眼神交流,馬上就要大功告成了。


    魏福音用針輕輕一挑,刺進皮膚裏的簽子連著皮肉微微動了動,歪向一邊,貼在血肉模糊的皮膚上。


    魏福音繃緊的神經終於放鬆下來,用力握著董少波的手,大喜道:“快要出來了!快要出來了!”


    董少波比她還要高興數倍,大聲道:“是麽,讓我看看。”


    兩人一聲高過一聲,立馬引起了四周學生的注意,紛紛扭過頭來看著他們,劉亞婷善意的搖了搖魏福音的胳膊,她才恍然抬起眼簾,心跳停滯了片刻,臉頰微微發燙,明白過來。


    她和董少波竟是兩額相抵!


    原來他們兩個挑簽子挑的忘乎所以,渾然不知雙方的身體慢慢向彼此靠攏,靠著靠著就靠在了一起,彼此抵著對方的額頭,竟不自知,難怪班裏的同學紛紛倒抽一口涼氣,嘻嘻竊笑。


    瞬間,魏福音隻覺臉頰通紅,猛的坐迴自己的凳子上,心跳加速的厲害,表麵上還是一副強裝鎮定的樣子,用跟平常一樣的口吻,道:“差不多好了,簽子已經露頭了,你自己用指甲就應該能揪出來了。”


    聽了她的話,董少波機械的微微一笑,意識到他們剛才的舉動過於親密,輕輕的握著自己的手掌,轉過身,順從的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去揪右手食指裏的簽子,果不其然,簽子上端露出一毫米來,不費吹灰之力,輕輕一揪,直挺挺的把它從肉裏麵揪了出來,雖然跟針尖粗細差不多,卻足足有三毫米長,被血液染成了紅色,董少波看著折磨了自己一個多小時,居然是這麽一個不起眼的小東西,忍不住笑了笑。


    須臾,轉過身來,舉起右手給魏福音看,道:“簽子已經拔出來了,手指還流血怎麽辦?”


    魏福音稍稍抬頭看他,搔了搔額頭,感覺怪怪的,雖然額前空空的,依然覺得額頭上抵著什麽東西,揮之不去,大概自己剛才出手太重,挑破了董少波手指周圍的毛細血管,才導致流血不止,心虛道:“有碎布條之類的東西嗎,先把傷口包紮好,不要受風了,破傷風很厲害的。”


    董少波微微笑道:“生物學的不錯。”


    尷尬的氣氛稍稍緩和些,魏福音歎了口氣,道:“這是常識好麽。”


    “用布包紮一下就好了嗎?”


    魏福音點了點頭。


    隻見董少波隨手在他黑暗的抽屜裏摸了摸,果然變出一塊破碎的布條來,就是長的有些過分,大概不想麻煩魏福音了,決定自己動手包紮,他左手拿著長布條,笨拙的在受傷的右手上繞了一圈又一圈,纏了十來圈,跟裹木乃伊一樣繞的死死的,包紮的手指比其他手指粗了兩倍,深深吸了口氣,似乎覺得可以了,準備打結,左手拿著布條的一端,另一端用牙咬著,歪著腦袋,嘴手並用,勉強打了個鬆鬆垮垮的結,似乎隨時都可能散開。


    單福音實在看不下去了,長長的舒了口氣,道:“算了,還是我來吧,你把繃帶纏的這麽緊,血液都沒法流通了,手指不想要了嗎,怎麽這麽笨,把手給我。”


    董少波:“……”


    莞爾一笑,悻悻的把手伸了過去。


    魏福音熟練的把他亂纏的布條解開,重新包紮,最後在上麵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董少波滿意的笑了笑,小半晌,他迴過身來,遞給魏福音一杯水,他手裏舉著一杯,笑道:“敬最糊塗的醫生。”


    魏福音接過水杯,笑道:“敬最聽話的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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