礁石灘這處地方濮陽望霓三日裏走過許多次,所以很是順利的橫穿過去,然後跑進了山林裏,但是山間小道又崎嶇又坎坷,她幾乎沒有走過這麽長的路,很快就腿腳酸軟,腳底板發麻。


    眼前出現了岔路口,濮陽望霓遲疑間感覺到有人攥住她的胳膊,她踉蹌幾步,撞到身後人的身上,蕭京是北狄人眼裏英俊的代表,他的長相融合了北荻的深輪廓,高鼻闊唇,五官硬朗粗纊,眼睛卻是大周人的黑瞳,鳳眼,此刻他一把抓住了濮陽望霓,那雙眼裏迸發出了精光:“跑什麽,我的公主殿下。”


    濮陽望霓冷冷道:“放肆。”


    她用力的一甩手,還是沒有能甩脫。


    蕭京看著她冷眉疏目,心跳卻詭異的更加激動,片刻前她看見自己分明是震驚又有些慌亂的,可此時她清婉的麵容上顯出一分異乎尋常的冷靜。


    她甚至有恃無恐的嗬斥他?在這樣一個荒島,隻有他們二人,她哪裏來的底氣——一股前所未有的激蕩刺激著他,帶刺的花兒總是更能惹得人心癢難耐又充滿征服欲的。


    “公主還是省些力氣,我怕你折騰疼了自己的手,我會心疼的。”蕭京心情好的想大笑,他湊近一些,還能聞到她身上的清新的香氣,心神旌蕩之餘,手下一個使勁就把人拽入懷中,“三年未見,我思之如狂,可公主殿下似乎連瞧我一眼都不曾呢。”


    他同濮陽望霓相識在三年前,奉他父親蕭蔚的命令來給太上皇拜壽,彼時在壽宴上初見福星長公主,一見傾心。


    在船上這些日子,蕭京一麵應付大周的少年們,一麵找機會想接近濮陽望霓,可不管他怎麽努力,在船板上眺望多久,她從來不曾正眼看他。


    “蕭京,你最好現在就放開我。”濮陽望霓以為他會礙於自己的身份維持基本的體麵,不會喪心病狂的真的碰她,可是她低估了男人的本性,尤其還是北荻男人,他們骨子裏就視女人為獵物,是戰利品。


    “你生氣的樣子都好美。”蕭京目眩神迷,他肖想她已久,之前她被護的密不透風,他無法接近半步,可如今天賜良機,他半刻都等不及了。


    這三日裏他靠著生啖活魚,飲血解渴活下來,本以為餓到這地步該是手腳疲軟精神匱乏,可把她壓在地上,扯開她的衣帶時,他興奮的能赤手空拳力戰三百人。


    “小公主你長大了,我終於可以——”


    他話沒說完,眼前銀光一閃,他敏銳的感覺到了危險,身子一扭翻滾到一旁,可即便是閃避得極快,下一瞬一柄匕首還是抵在了他的喉頭。


    白啟言氣息比他更急促,甚至手抖的厲害,以至於刃麵刺穿了蕭京的肌膚,血瞬間就溢出來了。


    蕭京雙手緊攥著他的右手,生死一念迸發的力氣也是無比的大,而憤怒至極的白啟言是雙手摁在匕首上加大力度。


    殺了他!


    白啟言拚勁了全力,可以說這一刻是強大的意念支撐讓他發揮出前所未有的氣力。


    可武力不是他的強項,持久的對抗必然會敗落……事實上,匕首一點點的挪開了蕭京溢血的脖頸。


    濮陽望霓抖著手整理好了被扯亂的衣裙,迴頭就看見這副情景,她伸手從頭上拔下來金釵,握著尾端就朝蕭京紮過去。


    血飆了出來,她嫌惡的鬆開了手。


    蕭京目眥欲裂,悶亨一聲,白啟言趁機拚力往下一壓,利刃瞬間貼緊了他頸側,許是逼到絕境蕭京猝然大吼一聲,爆發出巨大的力量,一下子把壓著他的白啟言都掀翻了。


    情景瞬間逆轉,他麵色猙獰,一把拔出了肩膀上的金釵反手就朝著白啟言的眼目紮過去,白啟言手持匕首反擊,兩人在泥濘裏翻滾,你來我往,皆是兇狠至極的搏殺。


    濮陽望霓紮蕭京的那一下已經盡了全力,她看著發瘋了一樣的蕭京,不是不怕的,但是更讓她心跳聲急促的是白啟言。


    他在蕭京瘋狂的反撲之下反應確實越來越慢,儼然是氣力後繼不足,可是他沒有放棄,身上被金釵紮出來的傷口越多,看上去就越觸目驚心,可他好似不怕疼。


    越到後麵他越不要命……拚著自損一千也要傷敵八百,最後匕首紮進了蕭京的肋側,他想抜出來,卡住了,想抬另一隻手,手臂有些無力,側目一看才發現左手被釘在了地上,金釵貫穿了他整個手掌,血流如注,混雜在泥水裏,看不清顏色,血腥味卻很濃。


    蕭京用力的拽開他的右手,全然不顧肋側還紮著匕首,他翻身要起來,抬不動腳,一迴頭,發現腳踝被白啟言抱住了,他想用身體的力量拖住他,不讓他走。


    可失血的他身體的力量在一點點抽離,能拖延的時間並不多了。


    “去死吧。”蕭京卻一瞬都等不下去了,雙手掐住白啟言的脖子,狠狠地用力時,驟然腦後劇痛,瞬間失去了意識,頭頂鮮血直流。


    濮陽望霓跌坐在地,腳邊滾著一塊染血的石塊。


    血的味道太難聞了,她特別的想吐,可是腹內翻湧了半響,吐無可吐——混雜了惡心恐懼的情緒充斥著她的大腦。


    她砸人的時候沒有想太多,可真的把人砸死了,她又懵了。


    白啟言艱難的推開了壓在自己身上的蕭京,他手掌被釘在地上,沒辦法靠近,就一點點挪著身體,終於伸了染血的右手握住了濮陽望霓一直發著抖的手,“別怕,人還沒死,你沒有殺人……”


    濮陽望霓茫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漸漸迴了神,陽光從樹隙射落在他身上,深藍色的衣袍已經被泥水和血水染的看不出本來的樣子,他慘白的臉上盈滿了日光,眉目似畫,如切如磋……極俊,極陌生,可他望著自己的眼眸卻是那樣的溫暖。


    他不怕死,也不怕殺人,可他擔心她怕殺人。


    濮陽望霓心頭似被羽毛微微拂了一下,所有的情緒都滌蕩幹淨,隻餘下平靜,她動了動唇,輕聲道:“……怎麽辦?”


    “你怎麽辦?”她低聲重複了一遍,這樣一個荒島,他受這麽重的傷如何能活?


    “你幫我把金釵拔了,我不會死。”還沒有等到救援,還沒有將她送到安全之所,他如何舍得死,想到這,白啟言嗓音越發溫和,甚至朝她露出了笑,如月夜幽曇偷偷綻放。


    濮陽望霓不記得自己是怎麽閉著眼拔出那隻金釵的,但是白啟言那血肉模糊的手掌她卻如何也忘不了。


    後來的後來,白啟言身上的傷全好了,用了禦醫配的祛疤的藥,再無丁點痕跡,唯獨左手上的疤,很醜,卻留了一輩子。


    時光悄悄流逝,朝日東升,天地明亮,濮陽望霓守了一晚上,白啟言卻一直昏睡未醒,她不會生火,凍了一晚上頭昏腦漲,好在先前存了些野果,早上迷迷糊糊拿出來吃了幾個,恢複了些精神。


    她記得白啟言昨晚昏睡前的交代,他昨日在山林深處找到了一處水坑,等他醒來,便可以前往。


    礁石灘的積水幹掉之後,濮陽望霓兩日未飲水了,靠野果根本不解渴。


    她添了忝幹裂的唇,不忍心的強行喚醒了白啟言。


    白啟言臉慘白的嚇人,全身都微微發著抖,這幾日水也好,野果也罷都是緊著她吃,本就饑、渴交加,現在又是這一身的傷……他真的能活下去?


    她這般想著的時候,便見白啟言眼皮一動,接著眼睫微微顫動,然後那雙眼睛緩緩的睜開了,濮陽望霓仿佛覺得那顫動的長睫騷動在自己的心頭,一下又一下,糅軟的她茫然不知所措。


    “天亮了。”白啟言開口,聲音輕而微啞。


    濮陽望霓聞言唇邊露出一抹笑,清淺動人,“嗯,天亮了。”


    白啟言眼神呆了一下,兩人靜靜的對視,濮陽望霓目光清澄,幹淨的似乎什麽都沒有,片刻後,各自靜靜的移開目光。


    白啟言掙紮的坐起身來,壓抑的悶亨聲傳入濮陽望霓耳中,她手指動了動,按耐住了沒動。


    半響後,白啟言額上滾下一顆顆豆大的汗珠,他站起來了,還邁出了第一步,“走吧。”


    他雖然一身的傷,但是都沒有傷在要害,昨晚清洗幹淨之後,讓濮陽望霓撕掉他的貼身穿的單衣洗幹淨之後包紮傷處,除了手掌最嚴重的貫穿傷滲了很久的血,其他地方都隻微微滲透包紮的布條就凝固了。


    而整個包紮過程,白啟言都是一聲不吭,連忍痛的吸氣聲都沒有發出來,若不是濮陽望霓看見他鼻尖頸項不間斷的冷汗,真的會以為世上有人沒有痛感。


    林中樹蔭濃密,格外的陰冷,偶有日光從枝間射進來,也隻留下斑駁的暗影。


    濮陽望霓數了第五百六十下的時候,風吹落一片葉子……白啟言也倒下了。


    她伸手一接,白啟言幸免摔倒,人卻真正的暈死過去了。


    良久,濮陽望霓輕輕歎息,似乎疑惑:“活著這麽辛苦……”


    為何不就此安眠?


    白啟言便是昏睡中也是十分難受,眉頭緊緊皺著,幹裂的脫皮的唇緊抿著,不肯泄露一絲呻吟。


    濮陽望霓取出懷裏被她洗幹淨的金釵,鋒利的尖端在手腕上一劃——


    溫熱的水滴順著舌頭流淌進喉嚨,白啟言自動的吞咽,睜不開眼皮,唇微張,似乎是還想喝水。


    濮陽望霓忍痛又捏緊了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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