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元節這日,沈汀年和濮陽緒低調出了宮。


    湛哥兒已是會坐會爬,扶著椅子凳子還能跨著走兩步,隻是十月份的京城天陰冷的很,他被包裹的嚴嚴實實,嚴重影響了活動速度。


    他一醒來就沒見到沈汀年,難得出了太陽,碎燕指揮人晾曬東西,尤其是書房裏的書,全是珍貴的孤本,沈汀年喜歡看,外頭的人就挖空心思找了送進來。


    如今的後宮虛設,唯獨她一人,年底封後已是大勢所趨,禮部早早就在準備封後大典。


    濮陽湛扶著椅子走了幾步,想到外頭去,但是他高估了自己,一撒手,兩腿晃了晃,膝蓋彎彎的直不上去,一個倒栽蔥,骨碌碌的躺地上了。


    好在衣服厚,腦袋也翹著沒有磕到,就是蹲在房梁上啃雞腿的阿二瞪大眼睛,也不知道是嚇壞了,還是天生木訥,雞腿都掉他腳邊了還不曉得下來扶他。


    濮陽湛象征性的哭了一聲。


    阿二跳下來先把雞腿撿了塞懷裏,然後圍著濮陽湛轉了圈,似乎不知道如何下手,還是隔間聽見聲音的菁菁跑過來,“怎麽迴事,菲菲呢?殿下怎麽摔倒了?”


    她抱起湛哥兒,問阿二情況,後者迴的也耿直:“殿下想走路,不摔倒才怪呢。”


    菁菁哭笑不得,確實,才七個月就想走路,她低頭看向湛哥兒,溫柔的勸道:“小殿下,你還小呢,不著急學人走路,你要去哪,奴婢們抱你去。”


    濮陽湛伸手指向門外,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看向她,菁菁被他看得心都萌化了,“走走,奴婢現在就帶殿下去……”


    絲毫沒反應過來有什麽不對。


    乾清宮的地形濮陽湛閉著眼睛都能找到路,才出了燕熙堂沒多久,菁菁就有些抱不動了,一聽她喘息,濮陽湛就明白了,怕她一個不小心把自己摔了,便朝後麵的阿二看過去,兩隻胖胖的小手伸向她。


    阿二呆了一下,笨手笨腳的接過他,她人比菁菁看起來還有瘦。


    濮陽湛先前感覺抱著自己的手不甚穩當,隻能自己努力,翹著兩隻胖胖的短腿盤住菁菁的腰,現在換了個人,他直接坐在對方的手臂上,一手搭著她肩膀,一手還有空閑可以指點江山。


    他指向哪,阿二就朝哪個方向去。


    不多時,就到了一處交叉的宮巷口,不同於之前殿宇宏偉壯麗,庭院明朗開闊,此處兩側紅牆高築,通道一覽無餘,一位小太監領著一個四五歲的男童走在宮巷中段,隱約能聽見那小太監抱怨的聲音。


    “天天來又有什麽用,乾清宮的門你都進不去。”


    “天氣越發的冷了,等下了雪我可不來了。”


    “真的是,也不想想自己什麽身份。”


    濮陽湛等他們走近了,興奮激動的兩隻手都揮舞起來,他還不能說話,無法表達出自己的情緒,他一張嘴:“啊呀——”


    阿二停下來了,菁菁連忙湊上來:“小殿下,你怎麽了?是不是想迴去了?”


    “啊呀————”濮陽湛發出更長的尖叫,白嫩嫩的臉都被自己憋紅了。


    這宮裏誰不知燕熙堂的小殿下,路過的宮人,隔著老遠就看見他們一行人,這會兒聽見動靜都停下來了,靠的近的都不知所措起來。


    菁菁急的想抱迴湛哥兒往迴走,濮陽湛卻扭過身去不要她抱,阿二順著濮陽湛的目光看向那木楞楞的看著這邊的男童,耳邊是濮陽湛不停的尖叫聲,她腦袋都被震的嗡嗡作響。


    等反應過來聲音停下時,她已經半蹲在那男童的跟前,濮陽湛從她懷裏滑下去,伸手攀扯住了對方的衣服,搖搖晃晃站起來,兩手舉高了扒著對方的腰,他滿足的歎息了一聲:沈沉你完了,被我逮到了吧。


    四歲的沉哥兒白白淨淨,就是瘦瘦的,個頭也不高,這會兒被人壓的險些靠牆上去,他看著湛哥兒,想起先生說的話,張了張口,聲音十分稚嫩:“你是我弟弟嗎?”


    “啊呀——”迴應他的是濮陽湛興高采烈的尖叫。


    ……


    宮外偷閑的二人已經從禦街逛到了外城。


    人影憧憧,他們二人走在其中,沈汀年沒有帶幃帽,她或展眉或微笑,眼裏閃爍著細碎的光,沿街的花燈比不上半分,路過的人們也淪為陪襯,濮陽緒看著她,突然有些感覺怪怪的——她比自己小五歲,半點看不出是個孩子的娘,他開始認識到歲月的殘酷了。


    “看什麽呢?”沈汀年含笑的抬頭看他,風吹過她鬢發,一縷發絲不甘寂寞的飛舞起來,她如玉般無暇精致的臉,美的叫人心神旌蕩。


    濮陽緒不由抬手勾過她鬢角的那縷發絲,眉目愉悅,卻良久才道,“我把這縷剪下來可好。”


    “不用剪。”


    濮陽緒還是揪著不肯放,沈汀年揶揄的道,“等你想起來結發,青絲都變白發了。”


    早在北峰城她就偷偷剪了一縷他的頭發,和自己的一起打了個結,藏在了誰也不知道的地方。


    濮陽緒莞爾,牽著她繼續緩步行走,燈影下他一身玄色錦袍,俊美、挺拔,那居於上位者的尊貴氣質,像是寶劍的華光,鋒芒未藏。


    沈汀年看了看天色,繁星點點亙古不變,時光短暫人生百態,這一世真好……她嘴角帶著歡喜的笑,腳步悠然,聲音也輕柔:“世中逢你,無悔一生。”


    濮陽緒頓住,瞬息低下頭去,腦海裏閃過許許多多的畫麵,也有很多應對的話,可最後磕磕絆絆的迴了句:“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很應景,就是……好像有點兒俗氣,濮陽緒不好意思的眼神閃爍。


    沈汀年晃了晃手,笑著道:“牽好了。”


    她的眼中隻有他。


    濮陽緒感受到那濃烈而純粹的愛意,他下意識握緊了十指交叉的手,“我一直牽著你。”


    他曉得沈汀年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做過預知的夢了,從生了湛哥兒之後,她的心境有了很大的改變,出於他未知的一些緣故,又或者是因為,他們現在很好,未知的將來一點不可怕,反而充滿美好的期許,所以上天收迴了賜予她的能力,成為了一個普通的女人,僅屬於他的女人。


    沈汀年低頭看向彼此相扣的手,她記起來了一切,那些險些要消散的記憶,原來她不是能預知未來。


    既定的軌跡早已改變,未來已經不同,她要麵臨全新的征途,與他一起。


    “緒哥哥,你會成為千古一帝,而我,是你的皇後。”


    ……


    秋天轉瞬,冬日疾馳而來。


    這一年冬天,朝廷給北方的邊境士兵發放了一批冬衣,又送去了大量的糧草藥材,同時在各地設立了施恩堂,從入冬開始每日施診,救助那些沒錢看診的百姓。


    小小的舉措大大的恩典,隨著他登基之後嚴抓嚴打肅清貪官汙吏的作風,還有一係列減賦稅裁冗官的政策,越來越多的人知道當今聖上愛國愛民,勤政仁慈,於是在廟宇之內供奉他的人也多了。


    民間還有一樁傳聞,施恩堂在給人施診時,還會額外救助一些沒錢抓藥治病的人,給他們藥方,給他們藥材,也不求他們迴報,隻需在病愈之後為當今聖上立長生牌。


    不是每一個被施恩的人都會按照約定去做,可總有人會誠心實意的踐行,祈禱聖上長命百歲。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百姓們過了安樂的好日子,慢慢的也會想明白,是誰給他們帶來的這一切,然後自發自願的去求神拜佛,想著聖上身體安康,盛世才能長久。


    這一日,沈汀年從珍寶樓清點完迴來,沒迴自己寢宮,來了乾清宮,她知道天冷了濮陽緒都會在暖閣處理政務,就徑直去了。


    到了之後發現暖閣關著門,徐肆麵色古怪的候在外頭。


    沈汀年上前,就聽見裏頭濮陽緒冷聲道:“給朕滾出去!”


    徐肆壓得嗓子道:“是太後的外侄女,進宮看太後的。”


    然後有奉了太後的懿旨來給皇上送湯,打的什麽主意就不需猜了。


    沈汀年靜靜的朝他豎起了手指,徐肆噤聲。


    裏頭的動靜很好聽,對話聲也一清二楚,沈汀年聽的差不多了,上前推開了門。


    那身著華衣的少女正焦急的同濮陽緒表達心意,滿腔愛意讓她忘卻了生死,而坐著的男人滿臉怒容。


    沈汀年一進來,那少女表情立馬變得猙獰,怒瞪她:“妒婦——”


    濮陽緒手邊的湯碗重重的砸到她身上,“拖下去。”


    少女被燙的尖叫一聲又很快就被進來的侍衛堵了嘴,她被拖出去還死死的含恨的瞪沈汀年。


    若不是這個妒婦,皇上怎麽會取消大、選,連禮部提議的大封後宮女眷也駁迴了。


    少女年輕貌美自詡並不輸沈汀年,可卻連翻身的機會都沒有,若不能入宮為妃,還不知道家人會把她嫁到哪裏去換取最大的利益。


    所以她寧死也要向皇上表達心意。


    擔了這妒婦的名頭,沈汀年就不能白擔,在宮裏的時候她沒有動那少女,等對方出宮迴府了,她的懿旨也傳到了。


    北邊的將士十數年如一日的戍衛邊境,她決定要封賞這些大周最底層的英雄們,同聖上的賞賜不同,她要送一批適齡的宮女子和三年一度大/選的秀女們去北邊進行婚配。


    太後的外侄女齊氏本不在其列,沈汀年把她額外加上了。


    濮陽緒聽到這個消息後,取笑她:“難得見你吃醋。”


    沈汀年翻過身背對他,“誰吃醋了,大周人口久不增長,總要想些法子。”


    濮陽緒摟著她的腰,貼上去,“婚配令這一招確實有效,就是不曉得多少盲婚啞嫁的人要恨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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