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沉積極營救燕王,烽都王宮即將掀起波瀾,而同年冬末大周皇宮因為皇太後迴宮也是諸事連連。


    沈汀年沒有住迴北苑,也沒有再迴燕熙堂,因為這兩個地方都住不得——濮陽湛怕她觸景生情日日傷懷,早已吩咐人騰出了一處安靜之所——蘭溪宮。


    住進去的這天晚上沈汀年還沒有入睡就被身邊的動靜驚擾。


    “嗚嗚嗚……”睡著的小望霓抱著她的小枕頭哭,沈汀年立馬俯身過去拍著她的背,小心翼翼的哄她,但是沉浸在夢裏的小望霓仍舊輕喃的嗚咽。


    聽她們說這幾個月濮陽望霓經常夢魘,每晚都要賴著濮陽爾雅一起睡,聽時就已然心疼,這會兒親眼所見,沈汀年胸中梗塞,心酸苦楚個中滋味無人能懂,她那麽一個無憂無慮的小福星也終將消失在歲月裏。


    沈汀年緩緩的躺倒在小望霓的近旁,把她攏在懷裏安撫。


    大抵是她身上的氣息是熟悉的,她懷裏的溫暖是小時候最貪戀的……漸漸小望霓止住了哭泣,她的臉小小巧巧的,嘴巴略略張著,眉頭蹙起,鼻子也皺巴巴的,沈汀年伸出手給她撫平皺紋,撫平後又輕柔的擦去她臉上還沒有幹的眼淚。


    抱著小小暖暖的濮陽望霓,她漸漸有了力氣,那是希望,想活下去的希望。


    第二日天一早皇後張氏就領著若幹妃嬪來蘭溪宮給太後請安。


    蘭溪宮在原慈安宮的後麵,也處在禦花園的北邊,她們一早兒趕來恰好碰上濮陽望霓起床,沈汀年便讓她們在外殿候著。


    等她親自給小望霓梳了頭,牽著她用了早膳,小望霓又賴著不肯自己去上課,隻好就帶著她出來見一見這新的一茬後宮妃嬪。


    年紀小一點妃嬪僅十三歲,其中最大的也不過十八歲,比皇上還大兩歲,如今這些鮮嫩如初綻的花兒一樣的生命在沈汀年眼裏各個都差不多,是鮮活的美。


    “都起來吧。”沈汀年目光一掃而過,半點沒有停留,連站的最前方的張嫣也沒有多看一眼,她這般冷淡的態度,讓眾人都有些不敢正視,隻偷眼打量,暗自驚歎。


    簡衣素髻,容色清絕。


    這哪裏是太後老人家?


    有些自慚形穢的忍不住低下頭去看自己的腳尖,傳聞果然也不盡是騙人的,這榮寵一生的女子當得起一句冠絕六宮傾城傾國。


    葉風荷卻在角落裏望著沈汀年的臉有些出神,雖然還如初見時那邊驚豔,隻是……她憂心忡忡的垂下眼,更添一份疏冷和陌生。


    張嫣領著眾人又各自坐迴去,在等候沈汀年出來之前,她們就幹坐了許久,如今見了人,不說其他人心裏打鼓,就連長袖善舞的她也有些惴惴不安。


    “母後……”


    “今兒你們來這一趟也算正式見個麵,以後無事都不必來了。”


    張嫣才開個口就閉上了嘴,恭謹的先聆聽沈汀年吩咐,“宮中事務既由皇後治理,哀家便不會插手,都各司其職吧。”


    “母後,且聽臣妾一言。”張嫣從左下首第一的位置起來,走了兩步到中間,竟就這樣跪下來了,“臣妾知曉母後素來喜好清淨,本不該領著眾人來打擾,但是這蘭溪宮偏於一隅,委實冷清……”


    她語言神態都非常的懇切,不僅請求沈汀年收迴成命,更是希望能讓她們這些小輩盡綿薄孝心,也不每日來上門請安,但是隔山差五卻還是要串一串門。


    “還有這宮中事務,瑣屑之事萬不敢擾母後視聽,但是事關人命,影響重大的事情少不得母後出麵……”


    一番話畢,聽的沈汀年都歎了歎氣,當年的自己在這個年紀可沒有這份通透,雖說張嫣是皇後,名義上的六宮之主,但是她卻不敢擅自專權,反而把態度擺清楚:這宮裏,說話最大的乃是太後,不是她。


    這樣做對內對外都落了好,首先,她能當皇後是沈汀年定的,這份恩情不能不報,所以把治宮大權也讓出來以示恭謹,在沈汀年這裏是做足了,其次,傳到皇上耳朵裏都會覺得她孝心可嘉,最後,在諸位妃嬪眼裏,有了太後這座大山,她們也算有了能對付皇後機會,不然光在身份上就被壓死了。


    而且今時今日的張嫣可沒有那麽大的能耐把這麽多人治理的服服帖帖,不說其他人,就是以惠妃崔氏為首的一群在宮裏養大的妃嬪就非常的難管,她們除了家世背景毫不遜色張嫣半分之外,更占著一樣優勢,那就是她們都是當今皇上盲選出來的‘天定’之妃,生來就是皇家人,可比那些後來插進來的人要‘名正言順’。


    作為空降的皇後張嫣頂著的壓力非常大,底下的人沒有誰服她管,全是礙著身份而表麵客氣,她唯一的同盟就隻要自己帶進來的葉風荷,可葉風荷隻是她的隨嫁侍女,在這些妃嬪麵前也不夠看的,至少目前是這樣的處境。


    惠妃崔氏坐在右下首第一個位置,她這般靠前自然有底氣,一則是有寵,二則性格使然,她是個聰明自信的女人,眼下看著張嫣的做派,眼底有些不屑,她忍不住也看向太後,想看看這位的情緒。


    可沈汀年如一麵水鏡,沒有半點給人揣測的空間。


    “還請母後成全臣妾之請。”


    “你先起來吧。”沈汀年還在思量著怎麽把話說清楚,她以前連皇後都要當的人,就為了少做事多享福,如今當了太後了,還指望她多操心少清閑?


    沒等她再開口,殿外傳來唱喏聲,下了早朝的皇上來了。


    濮陽湛沒成想進來蘭溪宮,會有這麽多人。


    堪稱是整個後宮的妃嬪都聚齊了,連從冊封以來就沒有被召見過的貴人之類的都來了,滿滿當當一屋子二十來號人。


    他下意識的蹙了眉頭,“你們這麽多人擠在這做什麽呢?母後她最不喜歡人多……”


    沈汀年乍然見到自己兒子這樣對待一屋子嬌嬌軟軟的姑娘家,有些好笑,她恍然覺得這樣的一幕有些熟悉,似乎曾經發生過類似的場景,隻是細想,又不知道那股熟悉感從何而來。


    她哪裏能記得起……如今的局外人曾經也是局中人。


    “哀家也是這麽說的,”沈汀年順著濮陽湛的話茬接了下去,“正好你也過來了,這事就說個分明。”


    她一麵不教濮陽湛再訓斥下去,一麵也安撫眾人的情緒,“哀家不是不喜歡你們,就是年輕的時候落了些毛病,人多聒噪容易頭疼。”


    “所以每日請安諸如此類的事項都免了,逢年過節來一趟就好了。”


    幾乎在她剛說完話,濮陽湛就一揮手示意她們都走,“全都退下吧。”


    好不容易見到皇上一麵的人皆是爭分奪秒的望著他,恐少看一眼都虧了。


    奈何俊美少年冷著臉就轉了身,絲毫不給她們多看的機會。


    濮陽湛往張嫣讓出來的位置上一坐,還有些不愉,連帶著瞥了眼張嫣,帶著審視和思量,後者麵色平靜,渾然不覺自己被打量和評判的模樣,倒是跟著她後邊走的葉風荷心裏有些悵然和無奈,當皇上的女人不容易,當皇後就更不容易了。


    沈汀年看了眼葉風荷離開的背影,有些出神,濮陽湛順著她視線看向那邊,“母後在看誰?”


    她收迴視線,隻在心裏想,這葉風荷竟然甘願做個侍女……當初她給的機會可是入宮為妃,以她更勝張氏的容貌,當一個寵妃不在話下,到時候自然能夠製衡張氏,穩固宮闈。


    “是朝上有什麽事情?怎麽一早兒就有些動情緒了。”沈汀年不答反問。


    濮陽湛也沒有追根問底,轉過頭來沒有說心中發愁焦急的事情,今日朝上又議起西戎和親的事情,大多數人竟然都覺得若是西戎聖主非燕王殿下不可,也不是不能答應,畢竟占下西戎大半疆土的他們需要時間來休養生息,更需要時間來把這些疆域真正的變為大周國土……在他們看來,國家大事麵前個人的事情都是小事情。


    就算那聖主是個男人,燕王殿下未嚐不能犧牲。


    在國之大義麵前,個人犧牲不算什麽——聽見這樣的話的濮陽湛內心裏氣的吐血,麵上卻不能當即發作他們,忍到下朝才吩咐人去查一下那些口口聲聲國家大義的官員最近都接觸了什麽人,因何轉變了口風。


    “朝上能有什麽事情,每日按部就班,如今最大的事情也就是安撫西南一帶的流民……”


    一年的征戰對大周的損耗也確實不小,那些因為戰亂而不得不離開故土的流民更是成千上萬,談及這些國事,沈汀年麵色也嚴肅起來,像小時候教導他一樣,把事情的輕重緩急列出來,一樣一樣來處理,“流民曆經顛簸不宜驅逐迴西南,先就地安置,而新的那些城池可發布招納令,以土地免稅一年或三年為利,引全國之人自願前往居住……”


    坐了半日,就聊了許多話,濮陽湛打心底裏覺得鬆快了許多,有沈汀年在,外人眼裏頂天立地的男兒,卻還是母親跟前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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