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汀年把人趕走之後,心緒難平,這段時間她對外沒有任何的想說的話,因為她的心已經關閉上了,沒有人能明白她在兩個月前已經把心留在了西蓮山上。


    她現在所處的環境是怎樣,身邊是什麽人她都不曾在意。


    然而今日看見沈餘還是刺激到了她,所以很短暫的平複情緒之後,她讓人去找了虞司藥過來。沈餘何時和虞司藥搭上關係的她不關心,但是這個人出現在西南邊疆卻事關兩國戰事的大局。


    虞司藥一早兒也出了趟門,聽說沈汀年找她,匆忙換了一身衣服到後院,天色尚早,沈汀年卻早早的躺在了榻上,她有些疲乏,大抵是心神上。


    “頭又疼了?”虞司藥在床邊坐下,伺候在側的月朱便退出去了。


    沈汀年睜開眼,頭疼……是了,在生下小望霓之後她的頭症似乎就再也沒有發作過?是她的記憶出了問題……還是她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就解除了頭症的煩惱。


    一念通透,百思得解,她像是渾噩多年之人突然清醒:“我的頭症其實不是因為他的緣故是吧?”


    他?虞司藥怔了一下,才明白過來是指濮陽緒。


    這段時間沈汀年總整夜整夜的睡不著覺才導致的頭疼,所以虞司藥隨口問的一句話也是沒想到會牽扯出旁的事情。


    她默了默,然後歎息了一聲,“這個事情委實複雜,我也是後來才查清楚,你頭症的真正原因是當年你在中了瀝青毒的情況下沾染了趙氏下在水裏的藥粉,藥物相衝導致了嚴重過敏,拔毒之後留下了後遺性頭症,後來這些年毒素全都排除體外才真正不再受其所困。”


    “當初誰也不知道你中過瀝青毒。”


    所以沈汀年一直以為自己是體質特殊才會引發過敏的,現在想想也知道,哪有那麽多巧合?


    瀝青毒,一種發作慢性的毒素,會隨著情緒的變化而蔓延發作。


    “瀝青毒,來自西域……”沈汀年喃喃道,“所以當年他不是不想殺沈餘,而是因為我。”


    在沈餘作為他的替身禦駕親征第二次光明正大的出現在人前,並且還立下赫赫威名的時候,濮陽緒對這個狡猾的男人自然再起殺心,他太會算計了,第一次饒他,是因為他故意毀容賣慘,賭濮陽緒當時的心理,第二次又饒了他,卻是因為沈汀年。


    “據我所知,他當初把毒下在了三枚針上。而鎖橋在離開燕熙堂的時候把每隔三個月給你服用的一貼滋補身子的藥方給了我,那時候我才發現問題……”


    “後來呢?還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沈汀年太懂濮陽緒的性子了,他不是寬容饒人的,幾次三番被同一個人算計,對沈餘一定是深惡痛絕的,更何況這個口口聲聲說愛她的男人還拿她的生命來威脅濮陽緒,是個男人也不能忍受。


    “很多事情我其實也不清楚,但大抵能猜到吧。”虞司藥又輕輕的歎了口氣,“瀝青毒可解,濮陽氏血脈之症卻無藥可救。”


    沈汀年頓時坐直了身子,“他知道?你是說沈餘所行之事,他其實是知道的?!”


    其實已經不用虞司藥承認這件事,她想到了那句‘年年,不怕……”他留給她的最後一句話,他如何那麽篤定她不會害怕?濮陽氏血脈缺陷不僅會奪走她的愛人,還有她的孩子,甚至她自己也活不長久……再想到他拖著病體也一定要來西南,一定是因為沈餘告訴了他什麽,大概是拿到了破解濮陽氏血脈缺陷的辦法,他知道自己所剩時日不多了,卻還是要走這一趟。


    沈汀年的心一瞬間又軟又苦,為他軟,又為他苦,她腦海反複想著他那柔軟的‘年年不怕’像是嗬護孩子一樣的叮囑,如何不叫她悲痛難過呢。


    她是多麽想他啊,可這座小鎮離西蓮山那麽近,他卻離她那麽遠,無論她如何唿喚,哭求,他都無法迴應她。


    察覺到沈汀年情緒又到了崩潰的邊沿,虞司藥立馬生硬的轉了話題,“今日我又找到一些線索,夏夏在蓮山城裏也搞出了不小的動靜,應當是已經脫離危險了,但是因為全城戒嚴,禁止出入,他也被困在城裏……”


    果然說起濮陽予安,就轉移了沈汀年的注意力,她強忍著悲傷,紅著眼眶望向虞司藥,“暗部的人已經都到他身邊去了嗎?”


    “是的,他們索性都接上頭集聚一處了……”


    開戰在即,邊城的氛圍一日比一日緊迫,大周軍隊從駐紮的三十裏外一點點的挪進,過了十日,就到了蓮山城十裏開外了,後來蓮山城內的西戎人就開了城門迎戰。


    西戎兵馬比大周的要強壯,這是因為西容人長得就高壯,連女人都要比大周女人要高挑,他們養的馬也非常的彪悍,這大概跟西南邊疆艱苦的環境有關係。


    烏泱泱的一大片西戎士兵,他們用的彎刀,而大周將士是長刀,長槍,長矛鐵盾,兩軍對上涇渭分明。


    步兵在前,騎兵在後,重器械的兵士在最後。


    西戎人有些迫不及待,但是大周的軍隊卻遲遲不進攻。


    就在這樣戰事緊繃的如同箭在弦上之時,第二日,蓮山城內的北邊陷入了混戰。


    兩方高聳的山坡,中間是個內陷的穀底,裏麵是廝殺的士兵,坡上是高高在上的西戎大祭司,他騎在馬上好不威風,似乎對剿滅這股小叛軍非常的得意。


    眼看被圍困的叛軍越來越少,另一邊坡上高樹下隱藏的一支十來人的小隊伍的頭領搖了搖頭,“真沒用,還以為這群大周人能讓大祭司下場——”


    他話還沒說完,叛軍中有一個黑衣人突然從穀底飛縱而上,直撲向坡上的西戎大祭司,他去勢又急又快,不等左右的護衛出手,手裏的利劍就飛快的斬下,騎著馬的大祭司人還沒動馬先慌亂的揚起蹄來嘶鳴,竟把人就這麽甩下了馬,反倒避開了襲擊者的致命一擊。


    可重重的摔下馬的大祭司也沒有好到哪裏去,因為這一摔之下他再也沒有爬起來。


    他形容狼狽的無聲哀嚎,躺在地上一抬手才發現自己手上筋脈凸起,泛著黑色絲線——隨著黑衣人落在他身邊的同時,原來大好的日頭忽然被烏雲遮蓋,天氣陰沉下來。


    “都住手,看看我手上的是什麽!”黑衣人高舉手中的黑色令牌,“這是聖主手令,見此令如見聖主。”


    不說四圍茫然無措的西戎將士們,連大祭司本人都睜大了雙眼,他看著那枚手令,用西戎語對天喃喃:“聖主在上,聖主保佑……”


    卻說不出下一句就斷了氣。


    ###


    從西蓮山到西戎國都是穿山越嶺,沒有太多的平坦大道,幾乎都是蜿蜒的山路,商隊入城的時候,城門口的士兵也隻簡單的檢查了一番,因為商隊中的人都是西戎麵孔,他們一掃而過,越過趕車的車夫,到了馬車的側麵,掀開車簾往裏頭看了看,隻一眼就看見車內人,目光澄淨的如天上的雪水,一張宛若謫仙的臉,粉雕玉砌,是一個貌美少年。


    掀簾的士兵愣了一會兒,目光直直的離不開,車內明顯不止坐了一個人,但是他放下之後,腦子裏隻有一張臉。


    馬車再度行駛後,車內傳來一道驕橫的女聲,“入城了找一間客棧住下。”


    她似乎有些生氣,交代完話還是氣憤,轉過臉來盯著濮陽予安,“他若是再多看你一眼,我就挖了他眼睛!”


    “……”濮陽予安本來還有些精神的,對上少女怒氣衝衝的臉,他十分厭倦的往榻上靠上去,“你愛怎樣就怎樣。”


    少女聽了這話更生氣了,“誰許你睡覺了,不許睡。”


    一邊說一邊還把他蓋著的薄毯扯掉,露出了他瘦削單薄的身體,大概是猝不及防的動作連帶著扯開了他的衣服,露出了鎖骨下邊大半的肌膚。


    濮陽予安已經習慣了她毛手毛腳,自己把領子合攏,但是下一瞬又被她按住了手,少女非常的霸道:“誰許你藏起來了,你這條命是我救的,你這個人就是我的。”


    “……”濮陽予安低頭看了看她按在自己胸膛上纖細白皙的手,再抬頭,他的臉色其實不是很好,因為缺覺,卻又黑又亮,宛若星辰,“隨你。”


    說著竟真的就不管不顧的閉上眼,這態度激的少女根本拿他沒有辦法。


    “主子,客棧到了。”車夫是個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他勾著腰恭敬的在外頭等候指示。


    少女目光牢牢地盯著濮陽予安的臉,麵色漸漸溫柔起來,用西戎話吩咐道:“去把後院租下來,不許任何人靠近,還有,沒有我的吩咐,誰也不許同他說話。”


    “你們都太蠢了,被他套了話也不知道。”


    “是。”


    好像真的睡著了的濮陽予安在心裏懶懶洋洋的哼了一聲,他才懶得偷聽,隻是運氣不好才出虎穴又落入狼手。好在眼前的少女有個致命的弱點就是嗜色,舍不得動他一絲一毫。


    商隊入駐客棧,很快不僅商隊裏的人對少女俯首帖耳,客棧的人也對她恭恭敬敬,濮陽予安被安置在朝大街的房間,推開窗就可以俯瞰大半個國都的大街小巷。


    “你就安心待著吧,在西戎,隻要有我在,沒有人能欺負你。”


    濮陽予安聽了這話突然有些好奇,這家夥到底有些啥本事?那日在蓮山城北邊山穀鏖戰一個時辰,他被暗部護衛藏在另一邊的坡下的密林裏,等了許久沒有等到暗部的人來接,反而被一支路過的西戎商隊撿到了。


    是的,他是睡著了被人撿走了的。


    可惜沒有人會告訴他,在客棧住下之後,除了送食物的小二,他見不到第二個人,少女進城之後不知道忙什麽,離開了一連三天都沒有再出現,隻是守在客棧的人越來越多,濮陽予安每日在開窗看著街道來往的人時,都能輕易發現街道兩旁喬裝的可疑人員,無時無刻不是在盯著他。


    他若要離開,突破口隻能在少女身上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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