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陽爾雅也不知道自己一句話怎麽就把人嚇得這樣失態,沒等她再做什麽反應,範時匆匆忙忙迴來了。


    “雅雅,你怎麽來了?”範時在門口問了一句,等踏進了屋內,看見正在用飯的範正和他對麵坐的女人,明顯愣了一下,然後臉色不是很好的盯著那個女人看,“姨母何時迴了京城?”


    這是範時的姨母?濮陽爾雅對範家的人一個不認識,隻很明顯的察覺到範時神態不對勁。


    見到範時就非常的激動,但是努力壓抑著表情的劉氏站起來,朝他走了兩步,然後勉強的露出笑容來,“就,就這兩天迴來的,阿時都長這麽大了……”


    範時聽到消息的時候還以為是假的,現在見到人了,一時也不知道為何,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高興,他下意識的看向沒什麽表情的父親,然後眼神落在一桌子飯菜上,神情好不容易才緩下來。


    濮陽爾雅完全是個局外人,等迴過神來,已經是四人用飯的局麵——範時父子,劉氏,還有她。


    範正吃飯一句話不說,挨著他的範時一直偷瞄他,想從他臉上找出一些蛛絲馬跡,然而,無果。


    “正哥,你做的飯菜還是熟悉的味道。”


    “咳咳——”濮陽爾雅一口飯嗆得差點噴出來,她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正哥?這不是一個姐夫和妻妹之間應該有的稱唿吧?而且這桌子飯菜是範正做的?


    濮陽爾雅一手捂著臉,一手慌亂的想拿一杯水,杯中卻是空的。


    “雅雅,怎麽嗆到了?”範時從她對麵抬頭,關切的看著她。


    濮陽爾雅正嗓子正難受著,半個字都答不出來,直到一杯水被推過來,她想也不想就端起來喝了。


    等她喝完一整杯水,清了清嗓子,才後知後覺的看向範時——旁邊的範正,他很平靜沉默的吃著東西。


    這個時候說一聲謝謝會不會太鄭重了?她有些別扭的想,要不假裝無事發生?


    她剛要張口,就聽見範正冷淡的說了句:“食不言寢不語。”


    這大概是濮陽爾雅近期以來吃過最詭異的一頓飯了,氛圍這麽奇怪,莫名的不喜——以後她要是和範時成親了,兩個人住公主府,應該不會讓他爹也跟著住進來吧?最好是不要,還有這個突然出現的姨母,怎麽看也不像好相處的……她當初考察的時候,比較滿意的就是範時上頭沒有難纏的母親,下麵又沒有亂七八糟的兄弟姐妹。


    唯一要費些功夫應對的就是範正,但是去年濮陽爾雅一番接觸下來已經發現了對方是紙糊的老虎嚇不倒人。


    胡思亂想了好一陣子,用過飯了,她也沒有想多停留,甚至為自己不翻牆迴宮,來了這一趟感到後悔。


    “雅雅,我送你迴去吧?”


    果然,範時也不是很想她出現,才放下筷就急著趕她走。


    走就走,誰稀罕!心裏一陣煩亂的濮陽爾雅掃了一眼主動收拾碗筷的劉氏,還有也自己動手收拾殘局的範正,“我自己走。”


    在外人眼裏她慣常是不會掩藏情緒,不高興就不高興,開心就開心,範時立馬跟著要送她,兩人一前一後的出去,隱約還能聽見他們在院子裏的對話。


    “你怎麽不高興了?”


    “說了我自己走,你留下。”


    “我就送到街上……”


    從國子監出來沒走多遠就是京城的一條熱鬧的街道,濮陽爾雅注意力一轉移,立馬又不冷著臉了,她看著來往的車輛行人,一晃眼就看見了路邊鋪子還有商販裏隱藏著的護衛,她出門不喜歡一堆人跟著,但是也不能完全不考慮安全問題,所以想了個折中的法子,就是讓他們跟著,但是都要暗中跟著,就連剛在國子監裏也有假扮監生的護衛們。


    “你姨母什麽情況?之前也沒聽說你有姨母?”她站定在一個賣雜貨的小攤麵前,一麵隨意的挑選著玩意兒,一麵問她。


    範時愣了一下,因為此刻的濮陽爾雅跟他想象的有些不一樣,她這語氣像極了老師問學生課業,主人問仆從事情,帶著天生的高人一等的姿態——思緒一轉,他就想起來了,她確實天生高人一等,當今皇上的同胞妹妹,金枝玉葉的長公主。


    自從知道她身份,都過去了好幾個月,他怎麽就還不長記性。


    “她之前一直在南邊,因為不常迴來,所以就甚少提及。”


    “夫家是南邊的?那怎麽就她一人迴京了?”


    看似很隨意的問話,卻直中要害,範時遲疑了,他思考著怎麽迴答這個問題,可哪個答案都不太好。


    “那就是沒嫁人咯。”濮陽爾雅拿起來一個精巧的孔雀擺件,手掌大小的孔雀在她掌心站著,她又問道,“你想要她做你繼母?”


    “……”範時驚了,一頓飯的功夫,為什麽她連這個都猜到。


    沒聽見他否認。


    濮陽爾雅失望了。


    將孔雀擺件收入袖中,她轉頭要走前很認真的對範時說,“若我們成親,你是隨我住公主府,還是要隨你爹住範家?”


    範時臉色一僵,結結巴巴的迴道,“我,我爹說讓我住公主府……”


    顯然他自己是不願意的,就差把‘不想離開他爹’幾個字刻在臉上告訴濮陽爾雅。


    “那就這樣決定了。”濮陽爾雅擺了擺手離開,那雜貨攤的老板絲毫沒有被人拿走東西不給錢的驚慌,因為很快就有人掏出銀錢給他,又飛快的跟上去走遠的濮陽爾雅。


    徒留範時在攤子前發愣,他腦子裏亂糟糟的想,是了,認識濮陽爾雅以來,從來沒見她買東西付過錢。


    ###


    皇城北苑,濮陽望霓因為得了姐姐送的孔雀擺件十分開心,她最喜歡收禮了,一時姐姐姐姐喊得又甜又歡快。


    濮陽爾雅拍著她小腦袋笑了,又伸手接過一旁月朱遞過來的茶,才喝一口就歎了口氣。


    這種無意識的歎息瞬間就暴露了她出去一天卻並不開心的真相。


    “怎麽出去還不開心了?誰給殿下委屈受了?”月朱等她放下茶,又端了手邊宮女托盤裏的湯過來,給濮陽望霓分了一小碗,剩下的全留給了濮陽爾雅。


    “倒春寒的天好些人感染風寒了,這湯是虞司藥親自熬的,喝了可以暖身也能抵禦風寒……”


    其實濮陽爾雅好動,身體自小就健朗,甚少生病,她低著頭喝湯,漫不經心道:“不重要的事情就委屈不到我。”


    換句話說,能讓她委屈的事情就十分重要了。


    月朱愣了一下,她下意識看向了穿堂後院的方向,心頭似被什麽刺疼,去年秋天濮陽爾雅把範時帶來見太上皇和沈汀年,著實把眾人驚到了,雖然一番波折最後成了一樁親事。


    但是旁觀者看得清,月朱又是看著濮陽爾雅長大的,對她的性子不知道多了解,她對範時的喜歡,倒像是喜歡一本精挑細選的滿意畫冊,所以在月朱心裏,哪怕這樣一個俊秀的郎君並不委屈她,卻還是覺得有種難言的酸澀心疼。可世間上的兩情相悅從來不容易得,可遇不可求,誰也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遇上命中良人。


    幾人正喝著湯聊著天,濮陽予安也來了,他穿著紫袍,身材有些偏瘦,因容貌昳麗,哪怕是疏於打理一路走來總有人看著他就失了神。也因為這個緣故,他不好穿素白,因為會更襯托姿容,反倒是大紅大紫會讓看他的人第一眼就被顏色衝擊眼球,就不會那麽關注他的容貌。


    “夏夏來的正好,這湯我喝不完了,都給他!”濮陽爾雅放下碗,暖唿唿的湯喝飽了,她總算提起來精神,起身就往後院去了。


    “小殿下,奴婢再去端一碗——”月朱還沒說完,濮陽予安就搖了搖頭,他懶散慣了,眼睛常年都眯著好像睜不開一樣,不怎麽講究的坐進椅子裏,把剩下的半碗湯一口喝了。


    喝完還打了個哈欠,明明剛起來,卻好像又犯困了,“今日無事吧。”


    因為還沒有封王的緣故,眾人都還稱唿他是皇子殿下,雖然他從七歲就搬出了燕熙堂單住在皇宮的北邊,但卻是來往燕熙堂是最多的,就是太上皇遷宮北苑之後,他來的次數算起來也是最多的。


    誰提起這位因容貌而排在京城眾位少年郎首位的皇子都會想起他過分懶散,不好讀書,也不好功名,也不幹正事,跟世家紈絝一個樣,甚至說的難聽了還不如那些紈絝,至少合格的紈絝會吃喝玩樂,更墮落的會吃喝嫖賭,惹是生非,哪像他無所事事,可就是這樣一個成日裏能癱著不願意立著的少年,在太上皇的眾兒女裏存在感最低人,其實是守在兩人跟前最多的。


    他從不樂意出宮玩耍,也不費時間去讀書閱卷,連僅有的幾次離京都是隨行太上皇等人。


    “迴殿下,並無什麽事。”


    月朱端著空碗下去的時候,慣例迴答了他的問題。


    大抵是剛為濮陽爾雅觸動了一些情緒,這會兒迴答了濮陽予安的每日一問,月朱的心又被無形的手抓了一下,輕輕地疼,從什麽時候起呢,同為太上皇的兒子卻從不會被文武百官放在眼裏,連目不識丁的宮中掃灑宮女都不會把皇上的胞弟同皇上作比,因為差距太大,真的沒有可比性。


    之前她有過一迴奉沈汀年的吩咐去給濮陽予安送東西,那時去的不趕巧,正撞上幾個新分配到他住處的宮人被管事的罰杖刑。


    本來並沒有放在心上的一件事迴頭就跟沈汀年提了一嘴,可伺候皇子的宮人都是內省府挑的人,也不該這麽沒有管教,剛去就被罰……沈汀年便讓阿雲她們去查,這一查,才知道,在她們看不到的地方,那些底下人不僅不敬重濮陽予安,還敢嚼舌根子說這種隻會吃了睡的人以後一輩子都混吃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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