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歲的太上皇可謂史無前例。


    濮陽緒提前過上了老年生活,終於不用天天早起上朝了。


    也不用熬油點燈的批折子了,日子簡直一下子悠閑似神仙。


    招蟲逗鳥,禍禍沈汀年院裏的花花草草,每天最多的時間當然是帶孩子了。


    小公主甜甜已經在尚書房上了一年半的課了,現在是他天天送她去接她迴,而小皇子夏夏就是個順帶。


    大兒貼心襖,女兒心頭肉,這中間的小兒子就爹不多疼娘不多愛,好在夏夏天生就情緒寡淡,不哭不鬧就愛睡覺。


    三個孩子裏最讓人省心的,也是懶的要命的。有時候濮陽緒會覺得那股子懶勁兒像極了沈汀年的,這大概也是夏夏不討人厭的原因。


    總而言之,濮陽緒的休養生活大致是這樣的——


    沈汀年在的時候,他吃的喝的永遠都是溫熱的清淡的滋補的。


    沈汀年前腳剛走,他後腳就悠哉悠哉的去找補一些有滋有味的東西吃,也不是真的饞就是嘴裏沒有味道。因為這些年藥喝的多了敗壞胃口,吃什麽都不愛吃。


    被沈汀年逮到了就會惡人先告狀,“可能是因為人老了,沒有用吧,吃東西都要看人臉色了。”


    “……”沈汀年每次都被他氣笑了。


    忌口也不是她要求的,而是濮陽緒自己的胃總是無理取鬧,稍微一吃刺激的就能嘔幾天,虞司藥說他是天生富貴命,吃藥的後遺性反應,腸胃總不適應鬧一鬧也正常。


    嚴重的一次濮陽緒聞到苦口的藥味就想吐,他實在不想喝了,就趁著沈汀年起身去倒一杯清泉水的功夫,是的,連茶也不能多喝,改成清泉水,他把藥倒進了窗台上的盆栽裏,自然不敢糟蹋沈汀年的蘭草,而且一盆古鬆。


    “喝完了?這麽快。”沈汀年把水遞給他漱口,又接過去空了的藥碗,並沒有起疑,鑒於一直以來濮陽緒都非常配合和乖順的行為,所有人都不會懷疑他。


    “嗯,好苦哦。”


    濮陽緒嚐到了甜頭,就很難控製這種行為了,但凡胃裏不舒服了不想喝藥了就會手一抖就把藥翻倒進盆栽裏。


    沈汀年也不是每次都守著他喝藥,其他人端過來他找個理由就能把人打發出去。


    而且他還會毀屍滅跡,趁沈汀年不在燕熙堂,就讓人把那盆古鬆換了,說看久了膩了。


    新的盆栽進來了,也難逃厄運。


    但是,夜路走多了,總有撞鬼的時候。


    沈汀年有一迴給蘭草澆水,順便就給一旁的羅漢鬆澆了下,剛好那天濮陽緒早上給羅漢鬆喂飽了,水一澆進去就溢出來了藥味,她那個鼻子一聞就嗅到了。


    沈汀年還杵在窗台處發愣,濮陽緒從外頭進來,額上有些細汗,他偶爾也打打拳,練練射箭,“年年,你找東西嗎?怎麽一直盯著窗外看看……”


    “不是。”沈汀年搖頭,迴頭盯著他,“我給羅漢鬆澆水呢,一不留神澆多了。”


    濮陽緒步子一頓,“哦”了一聲:“沒事,澆多了就旱兩天不澆水了,橫豎也死不了。”


    “是嗎,哪裏能旱著它,不知道背地裏喝了多少水呢。”沈汀年臉一冷下來,屋裏來迴忙動的人全都一個激靈,抱孩子的抱孩子,找東西的找東西,瞬息間全溜了個幹淨。


    “咳咳,看著我幹嘛?”濮陽緒坦坦蕩蕩的走到涉事現場,無辜的看著那盆羅漢鬆,“這盆羅漢鬆修剪的不好看,讓他們換一個吧。”


    沈汀年放下花灑,問他:“什麽時候開始的?”


    “開始什麽?”


    “偷偷倒藥。”


    “誰偷偷倒藥了?”濮陽緒裝傻充愣是非常嫻熟,“你可不能冤枉人,我現在很脆弱我告訴你,你這樣冷著臉訓我,跟昨晚訓不好好吃飯的甜甜有啥區別?”


    沈汀年嗬了一聲,“她不聽話,我可以打,我的太上皇哥哥,而你呢?”


    濮陽緒結結實實愣了下,沈汀年還沒叫過他太上皇,畢竟這身份對他而言不是什麽愉快的事情,都說天災人禍,天災人禍,大周這麽多年人禍也發生不少,他還能全力以赴的去救萬民於水火,可天災他沒有辦法,江南大旱,已經叫人難以承受,又來泰山崩塌……他救不了他的百姓,甚至連踏出去京城都心有餘而力不足。


    後來他從禦街行到祭壇求雨,在皇廟跪著念罪己詔……濮陽緒想明白了,他雖得天獨厚,但這土地百姓終歸也落他人之手。


    或遲或早。


    沈汀年等了一會兒沒見他迴應,反而眼神發愣的看著自己,不得不上前牽住他的手,“怎麽了?不舒服了?”


    迴過神來的濮陽緒笑了笑,“沒有,就是,你見過啥都做不了主的太上皇嗎?”


    沈汀年知道他這又是貧起來了,耍賴不認賬,但是她有的辦法治他,“你還想做什麽主呢?羅漢鬆禍害的不夠,給你放一個澡盆在窗台上?”


    還沒等他再扯,沈汀年就吩咐人進來把羅漢鬆搬走了,並且下令以後窗台上除了她的蘭草什麽也不能擺放。


    “從今天起,太上皇的藥都多熬些,按時送進來,誰送的就誰盯著,他若是沒喝就記著,迴頭再送雙份的進來……”


    濮陽緒就知道完了。


    太上皇不願意喝藥這件事很快就眾人皆知了,他再也沒有機會施展反手倒藥的手藝了。


    隨著卸下重擔的日子越來越長,濮陽緒不再嗜睡了,反而還會睡不著覺。


    虞司藥診斷說他是身體閑下來了心態還沒跟上,養一養,過幾年就習慣了。


    濮陽緒的確有所感悟,他決定遵照虞司藥說的,養成早睡晚起的習慣。


    但事實上,他這個年紀真的不貪覺,沒發病的時候精力充沛,早上醒來了早了,他就院子裏禍害一下花花草草,有時候澆點水,有時候修一下枝丫。


    午後拿著釣魚竿去北苑釣魚,晚上給幾個孩子指導下他們各自的課業。


    作為燕熙堂最無用的一員,濮陽緒這個太上皇當的有些過於懶散,兒子被迫上位天天被一群人扶著上朝,抱著下課,女兒還有小兒子也開始早起上課,沈汀年是最忙的,大的小的都歸她管,而且一個比一個愛纏著她。


    這天濮陽緒釣了魚迴來,隔著老遠就聽見孩子們的哭鬧聲。


    他讓跟著的小木子把魚竿水桶都收好,自己整整衣服,最近表現良好,他半點不心虛的走進去。


    “你為什麽和哥哥打架?”


    “我想打就打。”


    沈汀年拿著根小竹條剛要抽湛哥兒的手心就被濮陽緒攔住了。


    這也不用看也不用多分析,指定就是湛哥兒和小世子又打架了。


    “消消氣,讓我來打。我今天釣了好多大魚呢,晚上給你熬魚湯……”


    他扶著沈汀年的手,順勢拿了她的小竹條,哄著進去內殿,然後再出來院子裏,掃了一圈,湛哥兒和小世子臉上那兩滴眼淚早幹了,就知道在沈汀年麵前假哭。


    “說吧,這次又是為什麽打架?”濮陽緒把沈汀年的小竹條丟到一旁,這個年紀的孩子真的是最難管教,說他們不懂事吧,寫字背書樣樣都好,說他們懂事吧,又總惹事氣人。


    “他先打我的。”小世子先開口。


    湛哥兒對上濮陽緒的目光,跟剛才在沈汀年跟前強嘴一樣,“我想打就打了。”


    “你想打就打了?”濮陽緒眯了眯眼,兩手背在身後,又走近了幾步,他帶著威壓和內斂的氣勢罩在兩人頭頂。


    小世子從來都不怕濮陽緒,因為他從見到對方的第一眼,就感受到了親切,是同見到他爹一樣的感覺。


    但是湛哥兒一下子頂著這樣的壓力,慫慫的瞪大眼睛,“爹爹……”


    “把小世子帶迴屋。”濮陽緒交代完,還安撫性的摸了摸小世子的腦袋。


    等到院子裏就剩父子倆的時候,濮陽緒也沒有打他,就是晾著他罰了半天站。


    然後一聲不吭聲的轉身走了。


    沒走幾步,身後傳來湛哥兒嗷嗷的哭聲。


    沈汀年聽見動靜趕緊跑出來,湛哥兒這迴是真哭,比上次掉牙了那迴嚇著的嚴重多了。


    沈汀年哄都不管用,他哭的慘兮兮的,“爹爹偏心柿子。”


    “是窩的爹爹……不是柿子的。”


    湛哥兒哭累了睡著了,邊睡著,還會嘟著嘴歎氣,好像睡著了還再為自己委屈。


    沈汀年和濮陽緒看著他,沉默了。


    琮王病逝後,他們倆這兩年對小世子確實諸多偏愛……他們還太小不懂這種偏愛是出於什麽。


    第二天湛哥兒醒了,被濮陽緒拎到一旁問話,或許這是男人之間的對話給了他不一樣的體驗,湛哥兒說了實話:“我不先打他,他不敢先打我……”


    “那就沒意思了,總要有人先動手,誰都不敢打我……”


    “……”濮陽緒……是我打的太少了是吧?小小年紀腦袋瓜裏想的什麽?


    本來還想說說關於偏心這個深入的話題,他覺得沒必要了。


    知道這個原因之後沈汀年也非常錯愕,她想起來濮陽緒同她說的小時候為了體驗痛的感覺從假山上往地上跳……真的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好在如今孩子的教養問題已經不會成為兩人吵架鬥嘴的引線了,隻是太上皇的悠哉日子過了半年不到就有了一件非常操心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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