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滋潤讓人容光煥發一掃頹靡,不僅皇上病情好了許多,沈汀年也嬌豔照人。


    這接下去的日子就六個字:真黏糊,真浪漫。


    其實還有兩個字,真短。


    是的,時間真短。


    十月過了,越來越臨近新年,濮陽緒也越來越嗜睡,像是把過去三十年沒有睡得覺都補迴來,而沈汀年在某個早上醒來,發現他發絲間生了白發,雖然就是一根——然後她每天都有了個習慣,在濮陽緒醒來之前,給他找一遍白發,找到了就拔掉,從一開始的一兩根的,到後來的七八根……


    在雲蒙山的日子,就像是一根蠟燭兩頭在燒,時時刻刻都會有兩種極端的情緒。


    好比昨日,兩人都醒得早,用完早膳就覺的時間尚早,濮陽緒就說出去走走。


    山裏的早晨是有些冷的,沒有出太陽的就更清冷,沈汀年披著濮陽緒的大麾袍,邊走邊跳幾步,時不時笑出聲,她鮮少這樣活潑,可每每在他麵前總會流露出不屬於她現在身份和年紀的嬌俏,而身後的濮陽緒靜靜地走著,俊美的外表,峻拔的身姿,在晨光熹微中,如謫仙下凡,沈汀年想,要是山裏有野怪精靈看見他,怕是要纏上。


    他們穿過山莊的圍牆範圍走入了山中,這地方本就甚少有人出現,如今設立了禁令,更不可能會有人來,寥寥無幾的鳥叫聲,伴著風吹山林的動靜。


    山路卻修整的很好,他們走在上麵不會感覺不適,路旁的樹常年蔥蘢,行走在樹下,偶有樹葉飛落,沈汀年揚起臉,深深唿吸。


    一時忘情,不妨腳下一滑,還沒等她驚叫,自身後伸過來的手攬著她的腰往他懷裏一帶,沈汀年手忙腳亂的扒住他的肩膀,危機解除,咯咯笑出聲,正因為生活處處有意外,才會有意外之外的驚喜。


    濮陽緒微眯起眼睛,聽著她的笑聲,不動聲色的拿住了她的手,他的手重握住沈汀年的,將她覆在掌心裏,緩緩的,緊緊的,十指相扣……


    一個簡單的動作,令沈汀年心生貪婪,老天啊老天,她一定是上輩子做盡了善事,卻又受盡人間苦楚,今生才能與他牽手。


    沈汀年想著,又低著頭發笑,自己何時變成這般模樣,動不動就生發這樣的感慨,變得一點不像自己。


    不僅她自己發現了,連濮陽緒也常常為她的行動舉止詫異,從來睡覺早上都起不來的人,現在從來沒有在他醒來之前還睡著,總是會守著他醒來,又伺候他穿衣吃飯,雖然這些他還不至於做不了,但是沈汀年偏要伺候,他也就享受著,習慣了才發現到底是枕邊人,照料他的事情比跟了他二十多年的陳落做的都要細致。


    接下來的路,兩人說了許多年少時的事情,也有些彼此都沒有說過的趣事兒,總之永遠不會缺話聊,濮陽緒說得不多,因為總會花大半時間來笑,沈汀年都不知道他怎麽什麽事情都會笑,明明她說的也不好笑,其實換過來也是如此,濮陽緒講了一兩句,也常常讓沈汀年捧腹,笑的停不下來。


    哪裏是笑年少的那些往事,隻是為身邊此刻的人而笑,這樣的早晨山林裏一直有他們的笑聲迴響。


    更多的時間他們就在室內不出去,因為天氣變化的快,一場秋雨一場寒,濮陽緒的身體是萬萬不能承受一次風寒的,所以沈汀年變得格外敏感,總要他多添衣服,一下雨就門窗緊閉,半絲涼風也不讓他吹到。


    這樣禁錮在室內的日子,濮陽緒就隻能處理每日快馬送來的折子,那也是白天才能批一下,到了晚上沈汀年就催促著他休息,不能耗神,甚至為了讓他早點睡,自己去看折子,然後在濮陽緒愕然的目光下,一目十行,以前給他念幾行折子上的小字都要嬌氣半天嫌棄費眼睛的人,現在突飛猛進,看完還口述給他聽,都是挑重點說……案上再多的折子也禁不住她半個時辰就‘處理’掉了。


    也是從這段日子之後,沈汀年正式的介入了大周國的朝政,通過這樣一點點的接觸,一點點的在濮陽緒教她迴複的朱批裏學習,那麽堅決的不當皇後不要權力的人,終究是沒能逃脫命運,以更強勢更直接的方式插入進了政權的中心。


    沈汀年在茶水房裏等著向老禦醫給濮陽緒做診療的時候睡著了,她趴在桌幾上昏昏然的還做了個短暫的夢,夢裏自己在山道上奔跑,原是突然要下雨了,她急著迴住的地方收晾在院裏的被子,跑的越急,路就越難走,雨點砸下來時她還沒有到地方,一著急就醒了。


    沈汀年抬頭去看窗外,竟真的又在下雨,打在窗上啪啪作響。


    她立即站起來,卻不防備掃落了手邊的茶盞,砸在地上四分五裂——突然就預感特別的不詳。


    “娘娘?”阿雲聽見動靜從外頭長廊飛快的進來,看著站著發蒙的沈汀年,又瞟了一眼地上的狼藉,她飛快的道,“屬下這就收拾——”


    “阿蒙呢?她不是去取京城送來的信了嗎?怎麽還沒有迴來……”沈汀年卻繞過桌幾步行到窗口,風雨早已打濕了窗台,外頭院裏也是雨霧蒙蒙,天怎麽驟然就冷了,是要下雪了吧。


    “應該是下雨耽擱了腳程。”阿雲知道她是記掛在宮裏的孩子,每天都要看宮裏傳來的消息。


    阿蒙比往常晚迴來也不是什麽特別的事情,至少她是這樣想的。


    沈汀年心神不定的吹了一會兒冷風,就聽見向老禦醫咳嗽的聲音,立馬從茶水房出去,轉到隔壁的房間去。


    濮陽緒已經疲累的睡著了,臉色倒也不是很蒼白,向老禦醫低聲又咳了幾下,才緩緩的起身,沈汀年想要去扶他,卻被他躲開,還是跟過來的阿雲穩穩的托住他的胳膊,年紀大了久坐會身體僵硬,加上他腿腳也有些毛病,行走緩慢,這會兒踹了口氣,擦了擦額上的汗,“娘娘請安心,皇上恢複的很好。”


    沈汀年懸著的心落迴去大半,向老禦醫按著虞司藥給的法子,在幾個月內給皇上進行了疏通心脈的一項危險度極高的療法,輪起來施針走穴,向老禦醫比虞司藥是更厲害的,他給人紮針紮了一輩子,人的身體哪個地方能紮,哪個地方不能紮,再熟悉不過,他從不冒險走過心脈……可虞司藥告訴他,皇上心腑痹痛,唯有疏通心脈這一個法子能救命。


    一開始他堅決不同意這個法子,不僅自己不做,還不許虞司藥冒險,那可是皇上!稍有不慎誰能承擔?


    可虞司藥把法子告訴了皇上本人,並且還坦誠道,反正也沒有其他法子根治,冒一冒險總能多活幾年。


    就為了多活幾年……濮陽緒決定冒險了。


    “照這個情況,皇上他什麽時候能迴宮呢?”沈汀年知道自己不該奢求濮陽緒馬上恢複如初,像個正常人一樣,但是離宮這麽久,她越來越牽掛燕熙堂的孩子們。


    向老禦醫微微歎息,不知道該如何才能叫沈汀年明白,迴不迴宮並不是一時的病情能決定的,還得看皇上接下來會不會頻繁發作。


    距離上次發作已經過去了兩個月,確切說是沈汀年來雲蒙山之前剛發作了一迴。


    “還需再觀察一個月……”向老禦醫不能給實話,沈汀年也就不再多問,她知道這事情急不得。


    在阿雲把向老禦醫送出去之後,她坐在床沿看著熟睡的人。


    濮陽緒這一睡就睡到了傍晚,雨天黑的早,屋裏點著燈,到處都亮堂,他有一瞬還以為是白天,後來被沈汀年扶著喂藥,迷蒙的大腦才終於清醒了。


    察覺到沈汀年情緒有些低迷,濮陽緒還以為她因為自己臉色不好的緣故,便乖乖的把苦口的藥一飲而盡,期盼她能高興幾分。


    果然,沈汀年見他今天喝藥這麽痛快,獎勵的給他喂了蜜餞,這場景似曾相識,他曾經給她哺過藥,也塞過蜜餞……


    “你先坐著,我去隔壁把熱著的粥端來……”


    “哪裏還要你去端,叫她們送進來。”濮陽緒嘴裏含著蜜餞,聲音有些含糊,眼睛因為苦口的藥的刺激微微眯著,眉頭也皺著,讓沈汀年想起來湛哥兒總喜歡嘴裏裹著糖,說話也這幅樣子,生動可愛極了,她沒忍住親了他一口。


    然後帶著笑起身往外走,濮陽緒沒反應過來就叫她逃走了,暗惱這女人越來越喜歡動手動嘴的,哼。


    沈汀年出了房間就順著長廊走到了拐角,果然渾身濕漉漉的阿蒙已經等在那了。


    “怎麽迴事?”她手裏還拿著空了的藥碗,輕柔的聲音在吹進長廊的涼風裏消散。


    阿蒙單膝跪地,不敢隱瞞:“屬下擅作主張迴了一趟宮,隻因今日傳信的人神色不對,似有隱瞞,而娘娘這幾日接到的信都隻提的小公主居多,太子殿下……言之甚少,屬下心存懷疑……”


    “太子是不是又頑皮了……”


    沈汀年下意識就接過去話,可阿蒙頭低的更低,“太子發了紅疹,高熱了兩日一夜……”


    “啪……”手裏的碗應聲落地,沈汀年心頭驚痛,又飛快的迴頭,怕動靜傳到長廊那邊的房間裏,幸而等了一下沒有其他動靜,房門還是關著的,她忙要走的更遠一些,“到前頭——我們到前頭一些說。”


    濮陽緒有多喜愛湛哥兒她太清楚的,怕這個消息會帶給他刺激,他情緒不能激烈——要是發病就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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