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橋口中的醫學是在隆泰年時由琮王主張創立的,在國子監另設‘醫學’,為了提高醫者的水平和地位,最早的一批授課老師中就有虞司藥,當時分了大方脈、風科、小方脈等九科,最多生徒時滿五百人。


    這也是為什麽會有很多人認識虞司藥的原因。


    一番解釋像是消解了沈汀年的疑惑,“即是去聽課,做什麽這般心虛,罷了,你也是個心裏有主意的人。”


    這是不打算追究和談論了。


    鎖橋瞅了眼旁邊的不吭聲的月朱,半是解釋半是道歉,“奴婢一心隻想跟著主子,怕她們人多口雜的編排我……所以才會著急到胡亂冤枉人。”


    她不知道旁的追隨主人的侍女到了年紀是不是都會嫁人尋歸宿,但是她是決心要守著沈汀年到老的,最近老是聽乳母她們打趣月朱,就生了些想法。


    “月朱若是想要嫁人,就直接求了娘娘做主吧。”


    啊?月朱不禁愕然以對,好端端的怎麽提到她頭上了?分明就是鎖橋自己得了空就往外跑,真要嫁人,那也輪不到自己……要知道現在燕熙堂主要瑣事宮務都是月朱在處理,虞司藥住進來之後也隻是分去了沈汀年身體調理和湛哥兒幾個小主子的飲食管理的事,其他的事情,從一宮的人每日的吃食到後院庭中的花草除雜都是月朱主理,鎖橋協理,這兩年許若閑提拔起來了,才真正幫了許多忙。


    “當著娘娘的麵,你也不心虛?”月朱似諷似笑,她在沈汀年雙腳泡進盆裏之後,站了起來,也說不上是幾分心煩之故,還是這段日子看的不滿,本不打算說的事情,一股腦說了,“一口一個主子,你心裏若真拿主子當第一,就不會偷偷去做些背主的事情。”


    鎖橋瞬間被點炸了,剛要反口理論,卻見沈汀年搭在膝蓋上的手微微揚了一個角度,她隻能咬牙閉口,一張臉憋得發紅。


    “你以娘娘的名義幫著安排一個人進了太醫局賣藥所,那個男人是誰?你同娘娘說過嗎?”月朱同她住一個屋,彼此做了什麽事情其實非常容易察覺,“你明明知道娘娘和皇上感情深厚,還要陷她於不義!”


    “那是沈家的人,我不是私心……”


    “你仗著是娘娘的娘家侍女就可以自作主張了?”


    “什麽時候的事情?”沈汀年聽她們爭論自然不悅,可聽到這個事情,第一念頭竟然是皇上知不知道?


    太醫局賣藥所是官辦藥局,換句話說屬性是官衙門,但是向平民賣藥和一般的藥房性質一樣盈利,其中的油水非常的豐厚,沒點背景關係根本進不去。


    “就是娘娘懷小太子的時候。”月朱自打猜測到鎖橋是沈家人,跟自己出身不一樣,就不像最初那樣有什麽都會說出來了,聰明人處理關係都要考慮一下自己的做法會不會給第三個人造出困惱,她若是一直和鎖橋相處不來,日日不和,最受影響的必然是沈汀年,到時候誰走誰留?月朱不覺得自己能左右結果。


    情分這種東西不是你以為的深就是深,你以為淺就淺了。


    今天算是撕了一場大的了。


    鎖橋悔的腸子都青了,她打的主意是轉移話題,不叫沈汀年多疑到自己身上,偏偏從來不跟她計較的月朱翻了臉,還歪打正著的捅了她一刀。


    這下若是不說清楚,她就徹底完了——


    果然沈汀年帶著點嚇唬的成分問她:“善意的謊言,也是謊言。你說是嗎?”


    她們的尊卑關係,還不足以能讓她用善意二字來撒謊欺騙沈汀年。隻有對等關係才可以,比如皇上瞞著她種了一片林子,現在才揭露驚喜,比如她知道皇上發病的內情,卻故意不揭穿他。


    “奴婢知錯,請娘娘責罰。”鎖橋伏地磕頭。


    沈汀年沒心情泡腳了,從藥盆裏抬起來雙腿,月朱拿著幹巾為她拭擦,隨後自覺的收拾了東西出去,留出空間讓她們說話。


    “起來說吧。”


    這件事本身不算大事,太醫局賣藥所裏最大的官也不過是從五品,以沈汀年的名義安排幾個人進去,不管誰眼紅也不可能去鬧騰。


    鎖橋卻還是跪著把事情說了。


    “奴婢安排的那個人名喚沈餘,原本是不該瞞著娘娘的,可奴婢怕娘娘誤會。”


    沈餘?沈汀年似乎在哪兒聽過這個名字,但是又分明不記得,“誤會?”


    鎖橋大膽的直視她,“沈餘原先一直在沈家的一間藥鋪當掌櫃,就在西大街的無傷藥鋪……所以奴婢怕娘娘誤會他是那個人。”


    有很短的一瞬沈汀年真的沒有想到那個人代指誰,因為她確實太久沒有想起過了。


    他竟然還在京城?


    沈汀年長歎了一口氣,擺了擺手,示意她下去吧,真心一點沒想法聽下去了,“我知道了,去吧。”


    鎖橋欲言又止,慢吞吞的起身,剛走了兩步背後傳來沈汀年的聲音:“月朱一直對你並不差,將心比心,且要珍惜。”


    ###


    六月天一過,再熱也熱不到哪裏去了,反正每年都這樣過,無甚可記敘之事,無非是孩子在一日日的長大。


    不知不覺,就到了中秋佳節。


    宮裏的孩子們不少,他們不像大人一樣有千轉百迴的心思,隻要有節日那就是開心的日子,因為可以放一天假不上課,還會有各樣的吃的,雖說平日裏不短那些花樣,可節日的氛圍會烘托的他們渴望去吃,去玩鬧。


    湛哥兒穿著新衣裳陪著妹妹弟弟在院裏玩了一早上,後來實在是忍不住了,央了沈汀年要帶弟弟妹妹去外頭玩。


    宮裏到處都裝點了一番,還點了花燈,尤其是皇城禦街更是用綢緞搭建彩樓,花團錦簇,有絨線鋪、蜜煎鋪、香鋪……數不盡的鋪子都徹夜開著,裝點的花燈能照亮一片天。


    去年他被皇上抱著去看過,今年還同小世子炫耀過,如何能耐得住不去看看呢。


    可今時不同往日,沈汀年沒辦法帶他去,雙胞胎還太小,那樣的熱鬧不屬於他們,她又不放心讓其他人帶著湛哥兒去,自己留著在燕熙堂看著雙胞胎。


    “湛湛,你要自己去玩嗎?”沈汀年靠在床榻上,佯裝不適的蹙著眉頭,手搭在肚子上。


    湛哥兒期待的小臉慢慢變成猶豫,他走近來,牽住沈汀年的手,另一隻小手摸著她的肚子,“娘,你肚肚痛嗎?”


    看著他清澈不染的一雙眼,沈汀年極其沉重的點了點頭。


    如預想的一樣,湛哥兒立馬就不提出去玩的事情了,“吃苦藥藥嗎?”


    “那窩來給娘端水……”


    湛哥兒鬧過肚子疼,知道要吃藥要喝水,還要人照顧,這一整天都圍著沈汀年要照顧她。


    等到了晚上眾人在燕熙堂庭院裏賞月,他才又想起來今天是節日,在外麵玩野了的小世子迴來還給他炫耀了一大堆買的東西,兩人身份終究不一樣,小世子出門禁忌少許多,虞司藥首肯之後,派了護衛隊跟著就由著他去了。


    “這個劍,咻咻咻,好看嗎?”小世子拿著把雕刻精致花紋的木劍舞了幾下,自認為‘英姿勃發’的在湛哥兒麵前轉了個圈圈。


    湛哥兒眼裏透著羨慕,把吃了一口的果幹全塞進嘴裏,小臉鼓鼓囊囊的,口齒也不清楚:“窩也有。”


    “你沒有!”小世子繼續炫耀,“這是天底下最厲害的劍。”


    “窩的。”湛哥兒指著劍,又張開手比劃了好大一個圈,“都是窩的。”


    “……”小世子不懂他這個邏輯,別過身去,還以為他要搶自己的劍。


    就在這個時候,沈沉過來了,他不是一個來的,身後還跟著同樣是公主名分的林嫻兒,她與小世子同歲,卻比小世子還要高出一個頭,身子骨清瘦,穿著粉色的裙衫,有些怕生的不敢主動看湛哥兒他們,但是她長得可愛,不是小時候的圓圓臉了,小下巴尖了,眼睛卻圓溜溜的,轉來轉去,之前在尚書房頭迴見她的小世子都沒有怎麽欺負她,怕她哭。


    湛哥兒一見她,立馬喊著‘姐姐’就去牽她的手,小世子也顧不上新得的劍了,從另一邊超過去,也扯住了她的手腕,“我帶去你看我買的好多很厲害的武器!”


    “你奏凱……”湛哥兒一著急的咕嚕一下終於把嘴裏含了半天的果幹吞下去了,“是窩的姐姐。”


    小世子衝他揚了揚手裏劍,“你搶不過我。”


    這個年紀的他們哪裏懂什麽顧忌,想要的就搶,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也要搶,湛哥兒長得精致漂亮,小身子卻胖胖的,比小世子矮一個頭,的的確確打不過搶不過。


    繼承了琮王的野性的小世子骨子裏是好鬥的,別說小他一歲,同年齡的其他人也都打不過他。


    “你敢打我,我喊我爹!”湛哥兒手比林嫻兒還小握著她有些費勁,好在後者很細心的反過來牽住他。


    小世子被唬住了,他什麽都不怕,可虞司藥告訴過他不能真的打湛哥兒,因為湛哥兒爹是天底下最厲害的人,他也有爹——嗚嗚,比不過人家的爹。手裏的劍厲害也沒有用,他氣的想把劍丟了。


    湛哥兒稚嫩的嗓音不算響亮,但是院裏賞月閑聊的大人們突然就都停了一停,意料外又不那麽意外,說說笑笑的聲音就脫了節一樣,接不上去了。


    沈汀年一直小口抿著果酒,偶爾用一點梨、棗、栗、葡萄等新鮮果品,眼睛也沒看天上的月,反而關注著一群孩子們,所以整個過程她都看在眼裏,聽得明白。


    她忍著澀然歎了口氣,低聲道:“不知今晚,他在哪裏。”年少不知愁滋味,隻因不曾染相思……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熙貴妃起居注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莫莫不停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莫莫不停並收藏熙貴妃起居注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