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閉兩日的房門被人從外頭打開,趙婧儀從昨晚後半夜就開始頭痛,然後就躺在窗前矮榻上幹熬著,這會兒才勉強睡著了。


    進門來的宮女穿著粉藍宮裝,身形嬌小,她蹲下身子,手裏的食盒就勢放在地上,另一隻手探出了摸著趙婧儀冰冷的手腕,小聲道:“奴婢給靜妃娘娘送飯……”


    趙婧儀連抽迴手都懶得動,她兩日未進食水米,虛弱之餘還能維持清醒的點了點頭,那宮女打開食盒,裏麵兩碟子菜,一碗飯。


    從混雜程度可揣,這就是所謂的殘羹冷炙。


    趙婧儀麵無表情的任對方端起飯碗,一口一口的喂過來,然後麻木的吃著,而她的舉動倒是讓那宮女驚喜的笑一下。


    然而她高興的早了點。


    “唔……嘔……”


    剛剛吃進去的全部吐了出來,趙婧儀這兩年總喜歡禁食誦經,生生把腸胃折騰壞了,這冷飯吃下去自然受不了,她緩緩的往旁邊倒去,那宮女嚇得撲過去扶著,嘴裏驚喊著,趙婧儀卻覺得舒服了些,捏著她的手動了動,輕喘道,“扶我上床躺著。”


    內室外室其實都差不多,因為屋裏沒有燈火,陰沉沉的叫人視線暗淡。


    蓋著冰冷的被子,趙婧儀冷笑起來,這就是深宮內院,有人花團錦簇,有人零落成泥。


    “娘娘?你聽見奴婢說話嗎?”送飯的宮女將食盒收起來,在外室替她收拾幹淨地麵,一麵同她說話,“奴婢是希望你能振作起來,你都這樣不吃飯不走動不行的……這會兒又吐了……”


    “你先睡會,奴婢去求求尚膳局的管事,幫忙弄碗肉湯……晚點再給你送來。”


    絮絮叨叨的又說了幾句,趙婧儀都沒細聽,頭暈的厲害,昏昏沉沉……是被耳邊的哭訴聲攪和醒的,腦袋突突的疼,嘴裏還有些腥味,禁不住又嘔的全身無力,扶著她的宮女一個勁的幫忙順氣,趙婧儀模模糊糊看見她端著碗湯水,隻不過那味,絕不是肉湯。


    #


    “娘娘。”


    鎖橋端著東西進屋,然後避開在晃晃悠悠學走路的湛哥兒,到在窗前給蘭草澆水的沈汀年跟前,悄聲說了靜妃死了的消息。


    沈汀年手一頓,這麽快——“抓到那宮女了?可有審出誰人指使……”


    “那宮女名喚柳兒,是慈安宮的人,太後從那日倒下去就再沒起來過,皇後領著人在那邊侍疾,聽到這個消息也正為難了。”


    靜妃一死,湛哥兒被劫持一事的主謀就已成定局了。


    沈汀年望著手底下翠綠瑩亮的蘭草葉子,她有些猶疑,賜死靜妃本該是她自己來做的事情,誰會這麽快動手,如此稱了她的心?


    有人在幫她,還是有人迫不及待想要除去靜妃?


    “陳嬪那邊什麽情況了?還是不肯招嗎?”沈汀年用自己假死的一幕都騙到了趙婧儀,但是陳嬪卻沒有輕易的相信,扣押到皇上迴宮之後,還是非常的沉得住氣。


    “自從皇上下令將她們關到暴室,挨個訊審,就隻有吳婕妤招了,陳嬪和何貴人一個裝傻不說話,一個就隻會嚶嚶的哭……”


    吳婕妤應該是被沈汀年那句陪葬嚇狠了,不僅招了是她把消息送給鄭汪海,還說這暗道的存在是何貴人告訴她的,但是何貴人如何知道蘭棠宮底下被人挖了暗道,她卻不得而知。


    可何貴人抵死不認,哭著求著喊冤,說吳婕妤是嫉妒她,陷害她……兩人各執一詞,互相詆毀,完全忘了入宮之初手挽手一起遊園的情分了。


    沈汀年對她們的這種相互攀扯沒什麽興趣,她隻想撬開陳嬪的口。靜妃雖隻提了一點點,但是沈汀年預感陳嬪知曉的秘密一定更大。


    這棋子當久了,也可能反而成了棋手。有時候一件事除了主謀,還有幫兇,靜妃未必會在一開始就想要動燕熙堂,宮裏最不缺的就是煽風點火的,而她一直覺得那個人是陳嬪。


    皇後把靜妃飲砒霜而亡的消息報給皇上之後,第二日一道裁定的聖旨就曉瑜六宮。


    皇長子周歲宴日被匪徒劫持,查明的幕後主使靜妃賜死,吳婕妤廢黜身份終身囚禁永巷,而鄭汪海定的是滿門抄斬。


    這應該是濮陽緒執政以來,做出的最嚴苛的一次處罰,群臣莫不震驚非議,然在知道了事關皇嗣的內情之後,也沒有人敢貿然上書求情。


    眾人都在看趙家的反應,等了幾日發現趙相隻上了一次折子請罪,旁人問起他也說是趙家教導無方,皇上如此懲處,他並無異議。


    鄭汪海本人還未緝拿歸案,但是他在西風城的家已經被抄了,滿門不過十餘人全部下獄,最遲也是秋後問斬。而鄭汪海一日不落網,就一日不知這人為何要劫持皇子。


    這日濮陽緒從外頭迴宮,匆匆而行,麵色不好看,陳落迎著他進了勤政殿,以為他稍作梳洗更衣就要去燕熙堂,但是——濮陽緒喚了錢田跟隨,又行色匆忙的出了勤政殿。


    哐當,門開的聲音很大,在黑幽的暗道裏迴蕩,這是一間暗無天日的地牢。


    過道的牆壁上都點著油燈,隨著人影晃動而忽暗忽亮,映射在牆麵上的影子幽魅般讓人悚然。


    在鐵石架上掛著一個人,從身形看,便知是個女人。


    “聽說,你要見朕。”濮陽緒罩著一件黑麾,走過去,說道,“寧死不說,倒是硬骨。”


    跟著濮陽緒進來的暗衛在示意之下去解開了陳語意手上的束縛,然後毫無征兆的讓人從半空落到地上,摔的整個人打了個滾。


    身下是冷硬的地,冰冷,可砸在地上的臉痛如火燒。


    陳語意捂著臉在地上抬起頭,直問道,“你終於要見我了。”


    濮陽緒眯了眯眼,“趙婧儀對你不薄,你就是這樣迴報她的?”


    一個趙婧儀死活無所謂,但是他都還沒騰出時間來同趙家交代這件事,人就先死了,就讓他很不痛快了。


    “殺她是……太後的意思。”陳語意緩緩的挪動著,隻是她才一動,濮陽緒就腳步一邁,連衣擺都不要被她沾染一樣的避開了。


    “你以為朕會相信,難道勾連匪徒劫持小皇子也是太後的意思?”


    陳語意搖頭,“是我自己……但是我所做這些卻不是為了自己。”


    “我是為了皇上。”


    “荒謬!”濮陽緒簡直聽不下去了,他轉過身去,“你既無心悔過,便在這暗無天日裏瘋到死吧!”


    他覺得陳語意是個瘋子,事實上她自己也覺得自己瘋了,明知道說真話他不會信,偏要她說假話,到底是世道可笑,還是他們人太可笑?


    “等等——”陳語意又跪著爬了幾步,來到濮陽緒的正麵,她竭力的仰視著他的眼睛,濮陽緒的眸子如墨玉深潭般暗冷地蘊著光,她一眨不眨的看著他,“每個人心中都有可供利用的弱點和死穴,皇上,陳家若因我而被滅滿門,上下百餘口人命,我豈能背的起?有時候縱然明知是陷阱殺招,卻隻有將身獻祭一條路可走,你知道那種絕望麽?”


    她的聲音中有些微的恐懼顫抖,濮陽緒凝眉,唇角下抿,語音更冷,“他們說,這幾天你是受刑也不肯說真話,朕沒時間浪費。”


    說完,濮陽緒側首吩咐,“讓他們進來。”


    陳語意的臉煞白,喚道,“皇上,我說的是真話,你相信我……”


    上來拖人的是這幾天伺候她的刑手,不同於前幾次的鞭笞杖責,這迴他們端上了好幾盤擺放著各種大小厚薄的刀刃,每一個都在泛著幽暗的冷光。


    “千刀萬剮這道酷刑,是朕登基之後,特地讓吏部剔除的一道刑罰。”濮陽緒往後退了幾步,冷哼了一聲。


    陳語意驚惶道,“不要,皇上……”


    她知道誰都可能用一些話去恐嚇逼供,但是唯有眼前的人不會,他不屑於浪費時間,金口一開,絕無反口。


    沒有人能挨得住剔骨之刑,陳語意絕望的閉上了眼,咬唇,眼角落下淚來。


    ###


    沈汀年已經翻了好幾天自己的庫房冊子了,為了要找出個好一點的但又不是非常名貴的叫人不敢收的東西,也是費腦筋,“月朱,鎖橋,你說還要給她們三賞些什麽才好呢?最好也不能太招搖,怕她們年紀小壓不住。”


    “娘娘,小佑春她們不是說什麽都不要賞賜嗎?皇上已經給她們每個人的家裏都賞了田和好幾處房契,尤其許若閑家,還提拔了她的伯父官升兩級。”


    雖然還是個地方官,但是小芝麻官成了大芝麻官還是有區別的。


    “我賞了,沒有她們不要的道理。”


    說的也是非常的霸道了。


    幾個人正商量時,岫兒在門口探了個頭,月朱一眼看到了,便悄悄給她打個手勢,叫她等一會兒,沈汀年不經意的抬頭就看見了,把她們的表情都收在眼底,不由好笑:“岫兒做什麽呢?有事情找你月朱姐姐,怎麽不和我說?”


    岫兒當即就局促的手腳不知道怎麽放,進來給沈汀年見禮,聲音比蚊子還輕:“是奴婢有事情拿不定主意,就想先問問月朱姐姐。”


    沈汀年正是歡喜她們的時候,自然不會計較她這些不規矩的地方,“正好要給你們找賞賜了,你要什麽事情求,直管說罷。”


    這些小丫頭麵上都謹小慎微,心底裏主意一個比一個大,眼前的岫兒裝暈也是一絕,兩眼一翻,連她都看不出來是真是假,這大概是天生的一門拿手活兒。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熙貴妃起居注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莫莫不停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莫莫不停並收藏熙貴妃起居注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