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舉舞弊曆朝曆代都有發生,也實屬重大案件,少不得牽扯到當朝官員,貪汙行賄,結黨營私,總之一句話利益眾多,所以皇上沒有先提什麽調閱原卷,而是令人把會試考中的貢士杏榜拿到殿內來,再把主持這次的會試的禮部官員及十三位主副考官都喊出列,因為是新揭榜的,所以不僅杏榜還很新鮮,連主考官們都還熱乎的很,新出爐的會元郎更是還沒當幾天。


    杏榜上人數共計一百九十七名,濮陽緒指著這榜先問了句:“所有與榜單上的人有姻親關係的,上前一步。”


    眾人沒曾想皇上這是真的要徹查是否此次會試存在舞弊,而非先處理一下沈波的事情。說實話,往年發生科舉舞弊案還情有可原,這新政之後,連候補官員都紛紛不等空了。


    半數以上的主考官都上前一步,而禮部官員八人,都原地未動。


    然後濮陽緒挨個讓他們指出榜上有關係的人,又叫人做好了記錄,其中自然沒有沈波的名字,他這次下場考試,沈河因為知情所以主動找借口沒有當這一任的主考官,但是江科混了一個主考官,畢竟清清白白,無所掛礙。


    “現在就讓禮部把此次所有貢生的考卷都搬到大殿上來,朕要親自看著你們開封閱卷,”濮陽緒吩咐完,又補充了句,“還有調閱試卷的記檔也拿上來。”


    不是誰來吵吵幾句就可以查看自己的試卷的,所有的閱卷記錄都要至少五位以上的主考官批字,解釋起來就是說調閱一份考生試卷需要五個主考官同時同意了並且給他批個條,然後禮部管理會試存檔考生試卷的官員要把這個批條貼在記檔冊子上。


    這樣以後查起來,一目了然也證據確鑿。


    大抵是早就知道要查卷,所以禮部那邊人手齊全一接到傳令就立馬開庫搬運,送往垂拱殿來,期間還有告假一段時日剛剛迴京的束泰領著禁衛軍監察和運送。


    一迴來就碰上這麽個差事,束泰削瘦的臉上充滿了苦澀,與他的苦澀表情遙相唿應的是終於有機會下了高階,在殿內指揮中官們有序擺放這一摞一摞的試卷的陳落。


    “兩人一組相互監察,每組負責十份考卷,朕要在一個時辰內知道,是否所有貢生的試卷都是原卷和謄本內容一致,所有貢生原卷筆跡是否都是本人筆跡。”


    很快就到了拆卷的步驟,濮陽緒一聲令下,所有人都動了起來。


    “把餘生與沈波的考卷呈上來,朕與諸位大臣親自校核。”濮陽緒坐迴了龍椅上,搭在膝蓋上的手點了點,眼神一掃看見了不知道為何親自在下麵忙活的陳落,眉頭幾不可見的挑了挑。


    文武百官裏抽調了二十人同禮部的人一起查卷,餘下的都閑的沒事就幹等著,這一聽皇上提餘生和沈波,瞬間都來了精神,望天的不望了,打瞌睡的不打了,連疲累的有些乏力的趙相都挺直了身子。


    陳落背上都出了一層毛汗,愣是沒有在第一時間看到有人翻到沈波和餘生的卷子,還是皇上開了口,才有個人著急忙慌的應了聲:“微臣找到了餘生的考卷,原卷——”


    “微臣也找到了謄本,是沈波的謄本。”


    “原卷也有了!”


    “餘生的謄本在這,這裏……”


    然後就是好幾道聲音同時響起,陳落飛快的走向最近的那位官員,接過來一卷紙,又迅速走向下一個目標,當真是一口都沒有換過來的功夫就集齊了。


    所幸謄本都是沒有密封的白紙,而原卷都被白紙糊住了,隻在側縫處寫了餘生和沈波的名字。


    他隻需把原卷調換就好了——陳落一踏上高階就呆了下,原卷是糊了白紙的,沈汀年讓他怎麽換?


    除非皇上眼瞎了才看不出來吧!


    皇上自然是沒有瞎的,他把陳落的異常看在眼裏,甚至微微勾唇露出個不可意會的笑。


    金色布巾墊底的托盤裏擺著四份試卷,瞬間成了焦點。


    濮陽緒慢條斯理的先撕開了餘生的原卷,除去白紙之後,露出了餘生飄逸俊秀的字體,他隻一掃而過,又放迴了托盤,再撕開了沈波的原卷,同樣是除去了白紙,露出來的字體——嘖,若說餘生的字體是飛白體,那麽沈波的字體大概是飛爪體,雞爪子摁在紙上拓下來都比他的好看。


    簡直連掃一眼看下去的欲望都沒有,濮陽緒把試卷同樣丟迴了托盤,然後依次去翻餘生的謄本,沈波的謄本,這期間,陳落一直端著托盤,眼睛盯著那拆開的兩份原卷,蠢蠢欲動的手幾次都要搭上去。


    可等濮陽緒都檢閱完了,他還是沒有機會行動,應該說沒那個膽兒……最後,還是濮陽緒看不下去了,他驟然站起來把手裏拿著的沈波的謄本砸迴托盤上,嘴裏喊道:“來人,去傳沈波來。”


    這怒火來的奇怪,用的力道又大,把托盤都砸翻了,自然就嚇得陳落順勢跪下去,唿了一聲:“皇上息怒……”


    底下瞬間安靜,然後齊齊跪下去埋首道:“皇上息怒!”


    陳落擦了擦額上的汗,這時候哪裏還不明白,沈汀年要做的事情,根本就不是靠他就能成的,她一開始就是要皇上幫她。


    他一顆心總算迴到了原處,趁機撿起來打翻的托盤和散落的試卷,然後調換了原卷,放了沈汀年交給他的兩份試卷在托盤裏,他動作又慢又慌,站著看著他動作的濮陽緒來迴踱步,還在上演著被激怒的戲,嘴裏罵道:“豈有此理,一個個都是眼瞎嗎,敢糊弄朕?是嫌日子過得太舒服了……”


    眾人以為他在罵舞弊的官員和敢盜取他人功名的沈波,心下都在揣測,這事原是真的?那餘生的命就太慘了吧。


    ###


    “傳沈波覲見——”


    “傳沈波——”


    “傳沈波——”


    “傳——沈——波——”


    早就在宮門口候著的沈波一進來,就感覺整個皇宮都在迴響著他的名字,一遍默念著沈汀年派人跟她交代的話,一遍思緒煩亂的想,那中官的聲音怎麽能拉的這麽老長——氣不會斷嗎?


    “草民沈波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沈波穿著藏青色長衫,戴著書生帽,身材勉強算中等,因為他太瘦了,高瘦高瘦,臉上也沒有什麽肉,五官看起來就——很窄,但又不算太難看吧。


    端坐著的濮陽緒一臉剛壓下去怒火的樣子,腦海裏卻瞬間浮出沈波那通篇的飛爪體,字如其人呐,字如其人,怎麽跟你姐姐差的十萬八千裏,他哼了一聲沒有叫起,直接問罪:“朕問你,你可知罪?”


    沈波心思意念直到這一瞬才真正的集中起來,他挺直了背脊,看向正殿上方的濮陽緒,他是第一次看見穿著龍袍的濮陽緒,比之前在湛哥兒彌月宴上看見的那個男人要陌生太多太多,大抵是君臣距離吧,他視線很難停留就散開了,“草民不知。”


    “那你覺得自己有會元之才嗎?”


    “沒有。”


    一問一答,就把這次事件攤開的明明白白,沈波迴答完這個問題,不等濮陽緒再問,主動坦白道,“草民在杏榜上看見自己的名字時委實是震驚不已,嚇得當即就去找人問這個榜是不是錯了……”


    “看來,你倒是受驚了。”


    濮陽緒意味不明的笑了一聲,然後剛要再說什麽,底下跪著的沈波又搶先一步接茬了:“迴皇上,草民沒有說謊,放榜第一天草民就去貢院找主考官,要求他們查卷,是不是搞錯了人,但是他們一聽草民的名字就全部圍上來道恭喜,根本就不理會草民的要求……”


    “沈波,這裏是朝堂之上,你說話——”


    “皇上是我姐夫,我難道還不能說真話了?”沈波立馬搶斷那突然出聲的禮部官員的話。


    眾人:惹不起惹不起,你說……你請說!


    “咳。”濮陽緒輕咳了一聲,莊重而威嚴的開口,“這樣說來,你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動當上了會元郎,並且還主動去找了主考官要求查卷,是嗎?”


    “是的。”沈波承認的坦蕩,並且還很大方的表示,“這個會元郎草民是不要的,還請皇上重擇賢才,給草民一個清白。”


    感情這事反過來倒是他含冤了……可算聽明白的百官們目光齊齊都看向了禮部主考官們,若是沈波舞弊盜取功名,他們主考官是監察不當失責,若是沈波並不知情,那給他評定這個會元郎的主考官們就是蓄意蒙蔽聖聽,這罪名怕是要掉腦袋了。


    本以為會上演的戲是沈波據理力爭,自己是被餘生汙蔑的,他沒有盜取功名,沒有舞弊,然而他並沒有,這下戲更好看了。


    “皇上,微臣請求察看沈波和餘生的試卷。”禮部的宮尚書頂著眾人聚焦的視線走出列,身為禮部的最高長官,總要為屬下們出頭,哪能任由那髒水潑上來。


    濮陽緒對這位老尚書點了點頭,溫和的道:“本就要給大家都看看的,既如此,先由宮尚書看,再傳給其他人看看吧。”


    新換上來的原卷濮陽緒本人其實是沒有看的,他若是再去看第二遍,反而引人起疑,畢竟,他看東西從來不看第二遍,沒辦法,自小就有點過於優越,以至於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的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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