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汀年召見了外臣白將軍的事情,濮陽緒半點沒過問,第二日白將軍麵見皇上將沈河被狀告的諸多案件一一陳說,各樣的供詞,還有案件的詳情奏報都呈送禦前。


    濮陽緒隨意的翻閱了幾個,其中就有錢嬤嬤的供詞,他同樣是快速瀏覽,一目十行,帶著點漫不經心的神色,白飛冉篤定的心態莫名的有點搖晃。


    但最後結果還是如他所想的那樣,濮陽緒並沒有多問什麽,反而讚了兩句他辦事利落,案情分析也是有詳有略,十分得體。


    從禦書房退出去後,白飛冉背著手一步一步的往宮外走,他在想,皇上這個人呢……若不是對閑雜的事情過分粗心,那就是心胸委實寬廣,若是換做是他,這個葉大公子不僅好日子到頭了,做男人的日子都要到頭了。


    懷著這樣的一些小小不滿的心情白飛冉很快就把這件事拋之腦後,所以還是很久之後才無意間得知,葉大公子某次赴好友之約,酒後落水,竟然就這樣溺死了。


    而那個失蹤已久實則被沈家關押在鳳來書院後山的沈清岩一度瘋瘋癲癲的,在知道葉大公子身亡的消息後突然就清醒了,然後從鳳來書院的後山一處矮崖跳下去尋死,卻被橫生的樹杈攔了一攔沒有摔死,落了個半殘……


    九月初五這日,是沈汀年的生辰,皇上特地騰出來一天的時間,帶著她來了專為她改建而成的蘭棠宮,雖然她沒有住進來,但這地方一直為她空置,其中有一處賞景樓修築的最為精致,處處雕琢,層層疊翠的庭院靜而雅致,正飄蕩著嫋嫋的青煙。


    沈汀年正在火旁煮水,濮陽緒看看在搖床裏咬著自己手指頭的湛哥兒,又看看美人素手煮茶,他端坐著不動,也神色愉悅。


    沈汀年是認真學了這門功課的,所以一聽見水響,知道火候已到,抬手離火晾水,有條不紊地洗盞,潤茶,衝水。


    白瓷杯冰清玉潔,水入茶中,忽緩忽急如高山流水般,未展的茶葉,在水中上下左右地翻騰起伏。


    沁人的茶香,便隨著熱氣氤氳飄散開。


    濮陽緒接過她雙手奉上的茶盞,輕輕的呷了一小口。


    他還沒做出評價,那搖床裏的湛哥兒發出‘呀呀’的叫聲,好像在叫好,逗得沈汀年去看他一眼,“怎麽樣,你也覺得好喝?”


    “年年何時學的煮茶?比慈安宮裏那最會奉茶的宮女都不差。”濮陽緒是細品之後才開口誇讚的。


    沈汀年卻不答這個問題,給自己也倒了一杯,喝了一口,笑言道,“聞茶識心,皇上品這杯茶,與他人煮的茶,有什麽不同麽?”


    濮陽緒的臉上掠過極淡的捉謔,“自是有不同了。”


    果見她靜待下音,濮陽緒出口的話有了點別的味道,“年年的茶,不僅芳沁人心,還迴味無窮。”


    沈汀年聽出他調笑的意味,哼了一聲,認真的又問,“到底什麽味道?”


    濮陽緒複又品一口,默了一會兒,才不經意的說道,“雖淡至若無,也總有點微苦微澀。”


    “皇上,這茶之本性,在它清苦芳香。本就沒有甜茶……”沈汀年含笑的迴他。


    有風拂過,枝葉婆娑,偷得浮生半日閑,濮陽緒越喝越覺茶水清心,迴味苦澀,他突然笑了:“年年現在也學會拐彎抹角了。”


    “我可沒有,就是覺得皇上最近口味越來越重了,喝點苦茶降降火氣——”


    後麵的話還沒有說出來就被濮陽緒捉了手,他奪走她的杯子,將餘下的茶水一飲而盡,“是不是聽了什麽閑言碎語了?嗯?”


    把人拉進懷裏,偷了個香,樓裏隨侍的宮女中官早已識趣的低頭退走了,唯有睜著眼睛咬著自己大拇指的湛哥兒還在看他們。


    “沒有,沒有……你這大白天的又不正經了。”沈汀年腰還酸著呢,一被他近身就下意識的腿軟,都被他鬧成慣性了,告饒道,“好吧好吧,至少不要在外麵——”


    濮陽緒偏要鬧她,自己這抵抗著外朝後宮兩邊的壓力守身如玉,她還要奚落他口味越來越重,真的是慣的沒了邊了!


    兩人你撓我,我啃你的正鬧著,外頭隔著院門傳來錢田略顯焦急的叫喚。


    濮陽緒暗惱今日帶著他隨侍來了蘭棠宮,怎麽這時候就沒個眼力勁,瞎叫喚什麽……依舊動作不停,看著沈汀年染上穀欠色的臉,比尋常更添豔色……


    “皇上,皇上……慈安宮走水了……”


    錢田急啊,他在原地跺腳,這皇上怎麽偏偏這個時候……大白日的,這熙貴妃也真是不收著點,皇上天天膩在她身上,總這樣,身子也會虧空吧。


    ###


    “娘娘,要洗澡麽?”月朱抱著一套新的衣服進來,見沈汀年裹著被扯斷衣帶的外衫,臉色乃殘留緋紅,似有些沒迴神。


    “慈安宮走水?”


    “說是一間小庫房,燒著了,太後被驚動了。”月朱的聲音平靜,事情應該不大。


    沈汀年略一沉思道:“先不洗了……”


    “娘娘,皇上趕去了慈安宮,皇後她們都已經過去了,我們是不是……”鎖橋跑迴來的,聲音帶湍,“也去看看?”


    都知道今天是沈汀年的生辰,她都沒有開宴辦酒,隻霸占著皇上在這風景樓裏享享清淨,這都能惹得她們看不下去,給她添堵。


    “娘娘,這事情怕是不單純了。”


    沈汀年點頭,這秋天雖幹燥,也不是說著火就能著起來的,更何況是慈安宮裏。


    “那就去看看吧。”


    換了一身正式的裙衫,未施脂粉,綰了個極簡單的發髻便出了蘭棠宮。


    步攆在離慈安宮還有點距離的地方就停下來,沈汀年選擇步行過去,天還是亮的,所以火光看不見什麽還說得過去,連一絲煙味兒都沒聞到就奇怪了。


    本以為進去要通傳,沒想到在宮門口就遇上跑出來的勤政殿的一個跑腿太監,見了她趕忙湊過來引路,“奴才叩見貴妃娘娘,這邊,是這邊……”


    跟著他進去一路穿過外殿,走一段長長的迴廊,才看見一大片的空地前聚攏了大批人,為首坐著的是皇上,隔得遠看不清,待走近才發現他身邊坐著太後,神色疲憊,頭一次從她身上看出了蒼老的眼紋。


    沈汀年訝然,她還抱著湛哥兒,就沒有行大禮,隻神色恭敬道:“嬪妾見過皇上、太後娘娘、皇後娘娘。”


    太後眼睛一看見湛哥兒,立馬換了一副麵孔,她慈愛的笑起來,“給哀家抱抱。”


    沈汀年就勢走近,先看了一眼濮陽緒,後者微微點頭,她就斂去神情,老老實實的把湛哥兒給了太後抱。


    因為她來得算最晚的,格外突兀,眾人的視線自然就落在她身上,這會兒更是聚焦著,單從妝容舉止,挑不出一絲錯兒,也不如傳聞的那般驕縱高傲。


    沈汀年往濮陽緒身邊一站,掃眼一瞧就看見了那位何貴人,這位美貌標致的貴人也正含情脈脈的看著濮陽緒呢,再往周邊看看,一個個的都比禦花園的花兒還出俏,感情這慈安宮走水都成了她們的機會了。


    走水的是儲存庫房,位置偏遠,離太後寢居是有段距離的,隻不過這著火可不是好兆頭,太後信佛,尤為看重這兇吉惡兆之說。


    “哀家看這燒了的都拆了重建吧。”太後雖然語氣淡淡的,可分明有些堵心。


    濮陽緒自然應允,“母後無須憂心,朕會讓人查個清楚明白。”


    太後點了點頭,折騰了一番也倦了,雖抱著湛哥兒並不重,但是湛哥兒並不喜歡她抱,就這麽一會兒功夫已經皺著臉,連大拇指都不咬了,轉著頭找沈汀年,怕再抱下去他就哭了,隻好遞還給濮陽緒,道:“罷了,皇後,你扶哀家迴寢宮。”


    自始至終都做個安靜的好皇後的宋禹趕緊上前來攙著她,從眾妃嬪身前過的時候,太後忽而看向了站在後麵的一個妃嬪,隨即蹙了蹙眉,麵色淡漠的與皇後離開了。


    眾人行禮恭送,還沒來得及起身就聽一道沉聲:“這慈安宮走水,你們還有心思梳洗打扮的如此濃豔而來,來人,把那個穿粉紅彩裝的送去暴室,廢其品級。”


    “皇上!皇上饒命……”


    沈汀年被她的尖叫聲刺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顧不得儀態的上前雙手去捂著湛哥兒的耳朵,濮陽緒顯然也沒有預料到這一幕,他臉色一沉,那頭立馬有人把那妃嬪的口堵了。


    “擺駕迴宮。”


    “恭送皇上!”


    ……


    “誰叫你來的,不好好的在蘭棠宮等我迴去——”


    “誰知道你會當眾發落人,得虧湛哥兒沒被嚇到。”


    兩人坐在迴去的禦攆上就鬥了嘴,濮陽緒怪她帶著湛哥兒出門,沈汀年反懟他皇帝架子真會擺,連兒子都嚇……


    小吵小鬧是常有的事情,之前湛哥兒自己手爪子把下巴抓了一道長痕,濮陽緒晚上迴來燕熙堂看見,氣的不行,把伺候湛哥兒的人都罵了一通,逮到沈汀年也訓了一頓。


    沈汀年沒吭聲的受著,等到了後來他自己帶著湛哥兒在禦書房,沒留神叫他磕在了禦案上,腦門青了一塊,疼哇哇哭,當晚他把湛哥兒抱迴來……燕熙堂的宮侍們可算出了口氣,聽見沈汀年扯著嗓子追著他從裏屋罵到了外頭院子裏,濮陽緒理虧也沒辦法迴嘴,氣的甩袖子迴了勤政殿睡覺。


    第二日又巴巴的過來,嘴裏說著看看孩子額頭好了沒,沈汀年一天都沒有帶理他的,暗暗開心:總算能清淨歇息幾晚上。


    顯然她低估了濮陽緒的厚臉皮,當晚就又擠進來廣木上,好說歹說的哄著她就範,不過是停了一天的口糧,還要加倍補迴來,沈汀年真的是要氣哭了。


    又不能晾著他,更不能推他去旁人那裏,自己霸占的坑,自己填……還能怎麽辦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熙貴妃起居注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莫莫不停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莫莫不停並收藏熙貴妃起居注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