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佐沒覺得有什麽痛苦,他生來就要為主子擋刀的,一條胳膊沒了,至少命還在,隻是以後再也沒有機會擁抱別人了,有幾分惆悵。


    他腦中刹那間出現了很多影像,在暗衛訓練營裏爬摸打滾,攀岩飛躍迴迴奪得頭名,然後是被選入宮在當時還是太孫的濮陽緒身邊隨侍,大抵是他青澀又正派,總有宮女大膽的來撩撥他,一來二去,他漸漸也有了相熟的眉來眼去的宮女,偶爾偷摸著牽牽手,摸摸臉,多的也不敢做,就怕被人逮到……自然也有嫉妒他的小人,總背地裏告狀,雖然濮陽緒不會真得罰他,但是明麵上還是裝模作樣的訓一頓,還把同他交好的宮女都調離。他後來找了機會把那小人蒙住臉就是一頓揍,一次又一次,揍服了為止,誰不曾年少輕狂,畢竟那時候他還沒有曆練出如今的沉穩和心機。


    漸漸他就不是那些宮女能勾搭的動的了,從什麽時候開始呢,大概是出京辦事的途上隨意夜宿的花樓次數多了,花了銀子睡得女人幹脆又自由,毫無拘束也無牽掛,沒人不願意過自在日子。


    隻有沒有辦法的人才會給自己套犁拴韁,他第一次見沈汀年還是太孫婕妤,因太孫遷宮而跟著搬進了暢心苑,徐肆領著她走在宮道上,許多人見禮之後都駐足看她,小佐也不例外,他風塵仆仆的歸京迴宮,恰巧就迎麵遇上,她比他聽說的還要冷冰冰,如世外芳草。他驀然就想起了雲蒙山高崖上生長的瑤草,耳聞已久從未得見……那時候,他哪裏知道會有今時今日,為了她交付性命在所不惜。


    但是,他此時此刻想起那一幕,心裏十分歡欣喜悅。


    “小佐,你立了大功,想要什麽恩典,盡管開口。”濮陽緒看著本以為再也不會得見的屬下,心中滋味也有一些複雜。


    “迴皇上的話,屬下並無什麽想要的恩典。”小佐忍著傷口的疼痛,聲音有些幹啞,眼神倒是很沉靜,“這條命本就是皇上特赦,如今也是物有所值。”


    濮陽緒情緒反而沒有變好,一個人什麽情況下會沒有所求?是現狀太好不想貪心更多,還是知道真正想要的不可能得到,所以幹脆不求不想。


    “小佐,朕記得你以前也有過相好的姑娘,怎麽不求聖旨賜婚?”


    小佐立馬很真誠的笑了笑,“那都多少年的風流往事了,屬下如今倒是想,人孩子都生了——”


    說完他瞬即察覺屋內的氛圍凝滯,他飛快的低下頭去,“當時屬下沒存什麽家底,沒錢給她贖身,人等了幾年就一腳踹了屬下,另尋了個富商嫁了。”


    “竟還有這等內情,”濮陽緒聲音如常,隻有些疑惑,“若你以真實身份告知,如何拿不下一個煙花女子?”


    堂堂禦前侍衛何至於混的這般差,委實他的丟臉。


    小佐聞言,內心交戰一瞬,才故作苦笑,“皇上有所不知,這煙花女子最是重一時快活,她們從不會動真情,即使動了一點點真心,也不會為了男人讓自己過苦日子,在她們眼裏身份不算什麽,一顆心最重要的是自己,才能活得瀟灑自在無憂無慮。”


    煙花女子多薄情,並非是她們天生涼薄,也是命運本就沒有偏愛她們,真情實感還總換來了郎心如鐵,薄情寡幸……


    “一顆心最重要的是自己?”濮陽緒饒有興味的重複了一遍,然後眸光銳利如箭的盯著他,“既知道如何活的瀟灑自在,又為何偷偷潛在風景亭旁邊的高樹上?”


    他早就另外安排了暗衛守在沈汀年身邊,當時若不是小佐搶先出手,自然還會有人會挺身而出。


    終於還是來了。


    小佐也是負傷離開後才意識到自己犯了傻,這地方可是禦前暗衛訓練營,最不缺的就是武功高手。他本來隻是想看看……


    “是屬下立功心切,擅自行動……”小佐想起身下床,奈何因失血過多而體虛,一動就頭暈眼花,他單手撐著床沿,深吸了一口氣,他重重地磕在床麵上,懇求道,“自從被皇上驅離,迴了雲蒙山,屬下心有不甘,總想要戴罪立功,卻沒有機會。”


    “今日恰逢屬下外出迴山,一上來就聽說貴妃娘娘攜同小皇子在風景亭,一時沒忍住想要抓住機會看看有沒有可能立功翻身……”


    “皇上明察,屬下所言句句屬實。”


    這樣的解釋撇去複雜的情感倒是十分合理,濮陽緒的目光終究落在他那還染著血跡的殘臂上,冷意漸消。


    “你可知你的僭越行徑,不是立了功就能抵的。”他背過手轉了身,語氣如常,但說出來的話卻讓人冷汗直冒,“按朕的脾氣,你是沒有活路的。”


    小佐體力不支的軟倒在床上,慘無人色的應道:“屬下明白,屬下——”


    “可你今天提醒了朕一件事。”


    濮陽緒往外走,最後決定不殺他。


    “功過相抵,好自為之吧。”


    小佐暈過去之前最後的意識就是在想,他提醒了什麽?


    答案隻有濮陽緒自己知道。


    在親眼看見又一個願意為沈汀年舍命的人之後,濮陽緒正視了他內心深處的虧欠,對沈汀年的虧欠,因為他永遠做不到,也不能做。


    隨著時間的推移,彼此的成長,他們的感情從無到有,從淺薄到深濃,然後達到了一個階層之後,他才意識到,自己的感情其實沒有上升的餘地,他是富裕的,坐擁一國的財富,但於女人而言,他卻又極其貧乏,這是一件非常悲哀的事情。


    這樣下去,他忍不住想——先厭倦離開的人可能隻會是沈汀年。


    ###


    這天晚上濮陽緒忙完迴屋已經有些晚了。


    沈汀年在給湛哥兒喂水,他吃的叭叭香。


    其他人都退出去後,兩人卻都沒有什麽心思說閑話,隻安靜的看著湛哥兒。


    事情發生了,再說什麽都無益,濮陽緒有憤怒有煩躁,沈汀年就很聰明的沒有給他來個二次傷害,她沒有問小佐的情況,也沒有問幕後指使的人查的如何,出宮的時候就預料過,濮陽緒也是因為這個才會一開始就決定自己一個人來。


    這總歸是一段插曲,並不影響他們整個旅程,沈汀年已經在燕熙堂悶了太久,出來住了幾日十分滿足了。


    而濮陽緒再糟糕的情緒在逗了兒子之後也漸漸恢複。


    沈汀年也很快被他們父子間的歡悅氣氛感染,迴程的車上都沒有像來時一樣暈車,可能人的心情對身體的影響真的非常大。


    除此之外,便是發現迴來後的濮陽緒有些不對勁。具體表現在哪也沒法說清楚,就是好像殷勤了許多,她想著,可能是覺得愧疚,畢竟與他出行,遭遇暗殺的人,總是她。但是皇上一張口什麽事都有人來伺候,能對她殷勤的地方也隻有廣木帳裏,他倒是不嫌力氣大,怕廣木上搖動的動靜大吵到了酣睡的湛哥兒,竟抱著她壓在牆麵上,六月的天氣牆麵倒是不冰人,隻相對他袞燙的身體來說,更硌些,這一胡鬧起來很難停下來,她被迫增加了運動時間,有些費體力。


    到了後半夜迴到廣木上她還很想睡覺,他意猶未盡的一進來,她就哼哼唧唧的求饒,但是一點不好使,好在他也不是光顧自己舒服,而是存了心要讓她開心,沒有大開大合的充撞……碾磨的她仰著頭輕輕地叫喚。


    以往夏天兩人都不愛鬧騰,今年卻總是大汗淋漓的纏一起,她也不知道是不是懷湛哥兒消停久了的緣故,確實是他一黏上來,她就抗拒不了,甚至還變得更敏澸了,撐不了一個迴合就繳械投降。


    隻是她本來就要多些時間睡覺,如今除了顧湛哥兒,都抽不來一點時間出個門,不過身體也的確恢複的比她想象的要好。


    要知道許多產婦生完孩子整個人完全變了形,不僅肚皮上一圈圈的紋路,連骨架都鬆鬆垮垮的,也得虧了月朱和鎖橋是懂事的,早就為了她預備了調養身體的‘宮廷秘寶’,助她恢複如初。


    “娘娘?可是醒了?”月朱見廣木帳裏人影動了動,起身又倒迴去,忙問了一聲。


    沈汀年全身都乏力的很,但是又充滿飽足感,心情懶懶洋洋的舒暢,翻了個身再度坐起來,剛好掀開廣木帳的月朱抿著唇瞥了她一眼,又飛快的轉過臉去偷笑,動作卻利索的遞上了新的一套褻依。


    “什麽時辰了?湛哥兒呢?”


    “隅中,小皇子被皇上抱著去禦書房了。”


    “抱去禦書房了?他不會是一邊批折子一邊抱孩子……”一想到那個畫麵,沈汀年搖了搖頭,不能想。


    “鎖橋跟了過去的,還有陳公公他們在,應當不會吧。”


    月朱幫著她穿衣服,這迴是目不斜視,神色自然,“廚房裏燉了滋補的湯,要先端進來,還是要用些清淡的粥?也有新送來的羊乳,加了水果粒,不會膩味……”


    “羊乳吧。”沈汀年其實不愛喝這個的,但是聽她們說這個喝了對身體好,也就勉強喝一喝,習慣了那個味道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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