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一年,九月授衣。


    甄選秀女的甄秀司殿上,站了二三十個錦衣女子,這些女子容貌皆都不俗,互相打量又暗藏敵意,但是誰也不敢這種場合放肆,乖乖的垂著頭,等著其他娘娘們的到來。


    這種場合,有品級的後宮妃嬪是要到場的,這些女子雖說年輕氣盛,但也知道這些有位份的娘娘是開罪不得的。


    “胡嬪到。”


    諸位女子紛紛行禮,小心打量了一眼這位胡嬪,容色中上,大抵是她那雙一字眉跟整體五官略有些違和,整個人也衣裝素淨,沒什麽特別的氣質。


    胡玉春看了眼站著的年輕秀女們,平靜的麵容出現了一絲懷念,曾經她也是這樣鮮活的。


    “王嬪到。”


    在場女子紛紛抬眼去看,待看清人後,不禁疑惑。這位王嬪穿得也不十分華貴,容色也不出彩,勉強算清麗可愛,這怎麽……一個兩個都瞧著不是傳聞的那種高高在上,姿容絕俗,宮裏的娘娘都這樣?


    王思秀任由下麵的女子小心打量自己,向挨得近胡玉春互相見禮後,便挑了合適的位置坐下,兩人先後到的,來不及說什麽客套話,又聽唱喏聲起。


    “陳嬪到。”


    兩人齊齊詫異的看過去,門口處進來的女子弱柳扶風,說不出的文雅與嬌柔,竟是與沈汀年同期入宮的潛邸老資曆妃嬪陳語意。


    王思秀眼睛瞪得老大,十分新奇這位同她們一起封嬪的陳語意,傳聞說她一直養病,好幾年都不得痊愈,沒有絲毫的存在感,是那種病死了都不會引起波瀾的。


    胡玉春是見過陳語意的,所以她要比王思秀震驚多了,曾經那個唯唯諾諾的病嬌,幾年未見,如同換了個人,氣質和形象都不再是記憶裏的那樣。她在對上陳語意全然陌生的目光時,心裏突然生出一股冷意……這個人是靠著什麽熬過了幾年的養病的日子,然後又是在怎樣的絕境裏重生到現在這般模樣?


    想的多了,胡玉春在對方投注過來狐疑打量的目光時,她緩緩的移開了自己的視線。


    殿內統共就沒幾個人,很快趙婧儀來了,伴隨著一聲‘靜妃到’,先到場的都起立迎接,早就被家裏教導過知曉趙氏大名和背景的待選秀女們目光齊刷刷的盯著入口處。


    然而她們再一次失望了,趙婧儀除了同前一位的陳嬪五官略有些相像,多了一份穩重沉靜之外,並無其他……甚至,看著比陳嬪還要老氣一些。


    是因為今日的趙婧儀穿的是褚色裙衫,搭配著全新的頭麵,低調的有些過頭。


    幸而沒有讓她們暗自揣測太久,皇後終於到了。


    可能是一開始就沒有預期過皇後該是何等風采,所以皇後威風凜凜的進來時,連趙婧儀都愣了神。


    宋禹身姿高挑到超過普通男子的身高,五官輪廓立體不是女子的柔美型,若非一雙丹鳳眼,簡直雌雄莫辨,加上她走的是大闊步,配著她一張乍看過去極具欺騙性的臉,眾人還以為進來的當朝皇上,而非皇後。


    眾人行過禮,她在上位坐著,旁邊是空著的皇上禦座。


    “方才本宮瞧著禦花園姹紫嫣紅,”宋禹看了眼下麵,對這最近的胡玉春點了點頭,“看來近來是賞花的好日子。”


    胡玉春愣了下,反應極快的接了話,“嬪妾也看到了,隻不過禦花園的花開的再好看,也不及著下麵的,當真是都賞不過來了。”


    “那就多看看,等會甄選開始也好多個建議。”宋禹說話還一直細細的看她的臉,惹得胡玉春局促的笑了笑。


    其他幾個人都不是主動開口的,王思秀端著茶,眼睛轉來轉去的看個不停,趙婧儀處在皇後下首第二個位置,第一個空著,大家都心知肚明那位是不可能出現的。


    她垂眸斂目,沉默喝茶,至於挨著她另一邊下首座位上的陳語意,向來不言不語的做派。


    選秀已經持續了三日,前兩日是初選,全有皇後主持,禮部協助。


    今天是第三日。


    甄秀司殿外,排著隊,除了送入宮的甄選的秀女,還有一批新入宮的宮女,也是個個水靈秀氣,這會兒都仰長脖子看裏頭的動靜,與此同時,在另一個小角門,是年滿二十五可自願出宮的老宮女們排著隊出宮們,兩處截然不同的景況,也是兩種迥異的氛圍。


    等待多時的眾人腿腳都開始發麻,望眼欲穿的等到了皇上出現。


    宋禹領著眾人起身行禮,濮陽緒大步穿過一眾人在上首入座,他擺了擺手,連話都不樂意說。


    宋禹慢幾步也入座,虛看著他的臉,當真如傳聞那樣身姿頎長,形貌俊美,眼神深邃而帶著冷厲,她連忙斂下眼,暗壓心緒起伏,默念幾句美色誤人,美色誤人……


    連皇後都如此,更別提下麵的人了,其中或許也就趙婧儀還是平靜無波,甚至接著續了杯茶。


    濮陽緒隨意看了眼場下的女人,視線便轉向了坐著的宋禹,“太後可傳了什麽話?”


    “迴皇上,太後娘娘說這些女子各個都好,雖後宮須得多添些新人,還是要皇上您親自來掌眼才行。”宋禹一字不差的複述太後的話。


    各個都好,多添些……胡玉春掃了眼下麵的花紅柳綠,嘀咕起來,再多再好也是白搭,解禁之後,皇上除了雷打不動的翻燕熙堂的牌子,其他那些膽敢獻媚的宮女子動輒責罰一通,嚴重的被發落出宮了。


    就在胡玉春內心各種嘀咕的時候,報選開始了。


    每上前一名女子,便有中官念出其年齡名字還有家世背景,然後由皇上決定留還是不留。


    “吳馨,年十七,吏部侍郎之女,擅音律,琴棋尚佳……”


    “臣女吳馨參見皇上,皇後,見過諸位娘娘。”


    下麵跪著的女子穿著桃色羅裙,梳著簡單的垂掛髻,耳邊垂著的青絲把她的肌膚襯得吹彈可破,一張小巧的臉雖算不得傾國傾城,但是卻十分清純可人。


    “吏部侍郎吳翰宗的女兒,”濮陽緒看著下麵的少女,“抬起頭來。”


    少女抬起頭對他一笑,端得一臉純真。


    眾人也都看著笑得一臉善良天真的少女,這一開選就留牌子的話,當真開門紅了。


    濮陽緒淡淡的開口,“留下吧。”


    旁邊負責登記的中官立刻記下吳馨的名字,然後開始叫下一位。


    隨後一直報著,但凡是朝堂命官,品級高的官家女兒,濮陽緒都會點頭,如此下來已經留了五六人了。


    越往下報,就是底位份官家女兒,一直叫了好些個女子,也沒見濮陽緒點頭,隨著待選的秀女越來越少,被留下的仍舊隻有先頭的幾個,在座的都有些開始走神了,直到最後一名女子出現。


    因她生得實在貌美,確實壓過眾人。


    “民女何佳箬,見過皇上,皇後娘娘……”何氏聲音也婉轉動聽,剛才中官報選也說了她口齒清脫,唱歌非常動聽,單就這一項才藝就比先前那些才藝平淡無奇的秀女出色,偏偏她還長得楚楚動人,令人心生憐愛。


    普通平民能走到禦前,這本就大大出人意料,宋禹不動聲色的察看身邊人的神色。


    濮陽緒盯著這個叫何佳箬的女子看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留吧。”


    底下坐著的胡玉春一改之前的心不在焉,挺直了腰身看看上頭,又看看下方被留牌的女子,沒掩飾的流露出戒備之色。


    宋禹卻發現皇上雖然看了這女子一會兒,眼裏也有驚豔之意,但是到沒有失神到驚為天人,也不見欣喜,可見,他已不是尋常人能打動的了。


    她看著何佳箬,第一次出言讚賞道:“這位何氏,花容月貌,委實脫俗。”


    “迴頭去告訴太後,這些人她看著分配宮殿,”濮陽緒並沒接話,反而起身,大步往下走,“朕還有國事處理。”


    這是把給這些人冊封品級的事情都交給太後了。


    “恭送皇上。”宋禹與諸位妃嬪起身行禮,目送著他的離開。


    走出甄秀司,濮陽緒抬頭看了眼晴朗的天空,轉而對身後的陳落道:“那些新進宮的人,你都留意著。”


    陳落忙躬身應是,跟著他才幾步,又停下,濮陽緒道:“還有,別叫她聽見這些事情。”


    他雖說的是泛指,但是陳落一下子就聽出來他是在警告自己不要跟沈汀年提那位何氏。


    “是。”陳落應答的更快,更穩。


    新人入了宮後,似乎添了許多生氣。


    一時間宮中是各有各忙,這個秋天是過得又熱鬧、又安寧。


    熱鬧在很多人都有事忙,安寧就是彼此秋毫無犯,還真沒有發生什麽衝突。


    太後自從知道沈汀年懷了孩子,好像是所有事情都翻了篇,嚴令各宮各司其職,按部就班,她連每日送到燕熙堂的東西都親自過問,在這個節骨眼上皇後也不可能插手燕熙堂的事情,瓜田李下,她新人入主中宮,完全沒必要給自己找麻煩。


    而太後過問是第一關,皇上本人是第二關,他與沈汀年同食同寢,除了早朝,他幾乎減免了所有不必要的事情,連續幾個月都沒有出過宮門,這擱在以前誰能信。


    他們兩這般做派讓沈汀年就沒什麽事了,她隻要平平靜靜度日。


    日子一天天在過,很快就到了十月,沈汀年肚子越發大了,她行動也開始受限了。


    勤政殿。


    “啪嗒——”一封折子被濮陽緒甩出去砸地上,殿內久久的安靜。


    直到敬事房的中官進來,濮陽緒看了一眼他手裏的托盤,不知想到什麽,臉色又沉,複又低下頭去。


    陳落連忙對那太監揮了揮手,後者一臉不知所以的趕緊退下去了。


    半響,一手合上手裏的奏章,濮陽緒拿過不知何時端上來的茶水抿了一口,神情多變,“去傳小佐進來。”


    陳落點頭應是,倒退而出,沒一會兒就領著人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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