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她再哭下去眼睛都該腫了,濮陽緒在心裏歎了口氣,他伸手把人拉起來,抱在懷裏,嘴裏哄著:“別哭了,是我話說重了,我又錯了……”


    他男子漢大丈夫讓讓她罷了。


    “這事又沒有逼你,不是還在商量嗎?”


    立後這種事情還由不得他做主了?皇帝的權威在沈汀年這一文不值了。


    濮陽緒又哄了幾句,懷裏人靜默了一會,已經不哭了,兩人安安靜靜的抱了會兒。


    不止是濮陽緒學乖了不會讓彼此重走舊路,沈汀年又何嚐不是懂得了以柔克剛,在立後這個問題上暫時達不成共識,她這樣哭一哭鬧一鬧他,總好過麵紅耳赤的爭執。


    但總要有人退一步,沈汀年不認為濮陽緒會輕易讓步,畢竟在他的角度,他愛的女人當他的皇後是天經地義,是榮耀……越想的深了,沈汀年不敢想,她怕自己會動搖。


    “皇上,你在想什麽?”沈汀年帶著鼻音先開了口。


    “我在想,是不是我做的還不夠。”濮陽緒自認為對沈汀年足夠了解了,她不是一般的聰明女子,而是一個具備大局觀的智慧的人,她在關鍵的時候能想到飛書急傳琮王迴京,能利用‘驛站八百裏加急’遍散急訊給他,能反手一將軍斷了齊氏一派的後路……一樁樁一件件,都昭示著她有當皇後的能力。


    更何況她也不缺入主中宮的實力,還有他做後盾力挺。


    “你還是不相信,我能給你最好的。”


    無論是無底線的寵愛還是至高無上的尊榮,他愛的女人,值得最好的,他願意給,也給得起。


    沈汀年心裏沒有波動是不可能的,她眼眶再度發熱,忍著吸了吸鼻子,她故作輕鬆的笑笑,“我哪裏敢不相信,我就是——就是太懶了……”


    “你知道我性子多懶啊,從來就不願意早起,又不喜歡看小字嫌費眼睛,看賬這種就更難了……”


    濮陽緒就靜靜的看著她,看的沈汀年說不下去了,急中生智的改變策略,話鋒一轉,“好了好了,其實真實原因是——”


    “我恨沈家!”


    這會兒氣氛其實已經比較輕鬆了,所以沈汀年咬著牙說這句話的時候,濮陽緒第一反應是疑惑。


    “我不想當皇後,給他們帶去任何的好處的事情我都不想做,你知道的,我以前多慘啊,”沈汀年會這樣說,其實也不是沒有這樣的考量,若說對沈家的恨能因為一些事情抵消的一幹二淨那也是決計不可能的,“他們因為我會謄畫,就日日讓我謄,冬天的時候手握筆握久了就僵住了,硬的都掰不開手指……晚上就握著筆睡覺呢。”


    “我不想幹的事情總逼著我做,我要是不做,他們就會——讓我娘來逼我。”


    越說越氣弱,沈汀年又不想說了,“你說我吃了那多苦,現在享福一點也是應該的對吧?”


    濮陽緒聽著那些事情肯定是不舒服的,這種不舒服的源自於對沈汀年的心疼,她在鳳來書院的那七八年,何止是吃苦二字可以概括的。


    對比同時期被他和琮王同時護著寵著的衛初筠,沈汀年簡直淒慘的不忍想,一想就腸子都悔青了。


    “以後的每一天都讓你享福……”濮陽緒撫著她腦袋,揉了揉。


    見濮陽緒總算是聽進去了一點,沈汀年主動親了他臉頰一口,“時候不早了,皇上去忙吧,我晚上自己睡。”


    “想得美,陪我去看折子……”濮陽緒當即就把她扛起來往外頭走,堅決不讓她獨自睡覺,沈汀年也就是說說,沒有他在的每一晚都睡得不踏實。


    自從他迴來了,她現在晚上都主動他讓握著自己睡了。


    濮陽緒是有自己的堅持的人,從聯合抗北,還有東巡等一係列做派就知道,而沈汀年更是一個有自己的堅持的人,所以立後這事,到這兒隻是短暫的揭過去了。


    沈汀年不願意當皇後,有的人卻是為了當皇後而活著的。


    鸞儀宮的早上,總是開始的特別早。


    大抵是清晨太寂靜,有運水的宮人推著水車路過,嘩啦嘩啦的聲音,越過高牆,一路就飄到了趙婧儀耳邊。


    她緩緩睜開眼,望著帳頂發了一會兒呆,過了好半響才坐起身子。


    “什麽時辰了?”


    “剛到卯時。”趙娉守夜沒有睡,也是睡不著,聽見趙婧儀的聲音就利索的進來了,“娘娘再睡會兒吧?”


    “睡不著了。”趙婧儀搖了搖頭,還要起。


    趙娉想開口勸又忍住了,趙婧儀晚上也是很晚都沒有睡著的,確切的說,趙婧儀這幾年失眠的毛病越來越重了,前段日子因‘太子遇難’的事更是整夜整夜的合不上眼,也是小病了一場。


    如今也沒有好到哪裏去,皇上住在勤政殿,把沈汀年接了去,他隻管著自己的心頭好,東宮裏這麽多人一個吩咐都沒有,就讓大家都等著……趙婧儀如何睡得著?再這樣下去……望著臉色蒼白,形容清瘦的趙婧儀,趙娉眼裏的憂色愈發的深了,可她語氣是平靜的,上前給趙婧儀掛上床帳,“那娘娘稍後用了早餐,奴婢陪著去花園裏走走,這會兒的天最是舒爽,不冷不熱,早上的空氣也清新……”


    趙婧儀點了點頭,她就著趙娉的攙扶緩緩下了床,梳洗過了,在梳頭宮女給她梳理頭發的時候,問了句:“是不是有根白頭發?”


    嚇得那宮女手一抖,慌張的搖頭,“娘娘,沒有,奴婢沒有發現。”


    趙婧儀沉默了一會兒,笑了聲,“那就是我看錯了。”


    瞟著鏡子裏的她的表情,那宮女大氣都不敢喘,倒不是因為趙婧儀對底下人不好,反而是太好了,以前還會苛責,這兩年是一點不會了。


    等到了吃早膳,趙婧儀也都是入口就不想吃了,勉強用了一碗粥,就放了筷,“撤下去你們分了吃吧。”


    滿桌子沒有動的膳食也是主子用的份例,底下人分到吃了自然也算賞賜,但是這樣的賞賜日日都有——幾個大宮女相互看著,平靜的麵容下都藏著慘淡的憂愁。


    可都不會顯出來,隻忙活著把東西都撤了。


    趙娉心裏有事從茶水房裏簡單吃了半個饅頭,就匆匆迴到了正殿,準備陪著趙婧儀到外頭散散。


    “給哥哥傳的消息有迴複嗎?”


    沒防備趙婧儀又迴到了內殿,還在指揮來換班的趙婷換衣服,問這話時,神情竟也是帶著點愁容。


    要知道‘太子遇難’那日趙婧儀看見沈汀年倒下了都沒有出現過愁容。


    “沒有……”趙娉搖著頭,又小心翼翼勸道,“可能是現在不方便進宮見娘娘……”


    “我一定要見他,不是今天,就明日,你再給他遞話,若是不見我,便這一輩都別相見了。”


    “……”趙娉明知道這是一句威脅,可還是心裏咯噔一下。


    趙婧儀不是個會開玩笑的人,她說得出,必然是敢踐行。


    可她想要見趙襄,也不是嘴皮子上下碰一下就能成的事。


    趙娉不得不作些安排,先以趙婧儀病了為由請求太後,讓趙婧儀的母親進宮探望,太後對趙婧儀一向寬厚,自然應允了。


    而後再傳信給趙襄,讓他想辦法陪著趙夫人一起進宮看望。


    與趙夫人進宮不同,趙襄身為外男,要進宮隻能通過皇上恩準,所以六月初八這日,他在下來早朝後向皇上提出一同去看望生病的妹妹。


    皇上還等著要去陪沈汀年吃飯,哪有心思去看趙婧儀,自然一句話打發了,讓他隨內侍官自己去看。


    當時看著絲毫沒有過問一句的皇上,趙襄心裏是止不住地感到了一陣悲哀。


    這種悲哀在看見清瘦的趙婧儀時愈發的濃重。


    這天難得下過一場細雨,窗外傳來雨滴的聲音,趙婧儀雖然是裝病,但是整個人看起來倒像是真的病了,她隔著窗看著隻在院中走廊就站住了的趙襄。


    雨霧並不厚,她的視線卻一度模糊,努力了很久才能看清他。


    後頭跟著進來的趙夫人看見這情形沒忍住歎了口氣,“大郎,那是你親妹妹,就算她做錯了事,這麽多年,也該過去了。”


    曾經趙襄對這個妹妹也是十分疼愛的,若不是趙婧儀為了進宮,為了嫁給現在的這位皇上,連擋了路的親妹妹都能設計的話……


    到最後他也沒有進去,趙婧儀隻好自己走出來。


    “哥哥——”


    “直接說事情。”趙襄打斷她,還轉過頭去看庭院裏的樹也不願意看她。


    趙婧儀以為自己可以哭出來,甚至跪下去,但是她做不到,她無不自嘲的想,大抵是骨子裏都刻著趙家的驕傲吧。


    “哥哥,我——”


    “我後悔了。”


    這遲到的後悔和認錯成了化解趙襄最後一道防線的重招,他轉過頭來,望著趙婧儀如今的這幅樣子,沉沉的歎了口氣,“你連有求於人都不會低頭了。”


    兩人眼神相對,卻是都看出了彼此的心思。


    在趙襄的認知裏,趙婧儀是那種藏在草叢裏被你踩了一腳都會隱忍住的,她隻會讓你被咬了之後,幡然覺悟。


    “我不會再見你。”


    在把東西交給她之後,趙襄走的堅決,隻是那背影,透著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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