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葉家的沒落就如一艘有豁口的船在行駛,沉底是早晚的事情。


    外人看熱鬧,涉局的人才曉得其中利害,何為皇權?就是有了太子的默許,被葉家壓製多年的同行紛紛冒出來掠奪葉家的生意,連京城北大街上的一家小小商販都敢同葉家違約,欠款不還……


    除了葉家,東宮南角的十二朵金花折損一半,在懲戒司羈押受了訊審,因為直接參與而落得貶為宮婢或官婢,宮婢則入內省府、浣衣局勞動,官婢則入各部官府衙門,剩餘的六人中唯有兩個沒有受罰,一個是春馳館的李容華,一個是逸景苑的王才人。


    寒冬臘月後宮眾人的心都涼涼的,太子是動了真怒,事發到現在,不知道多少人入了懲戒司,皆是那晚當值的,路過雨花閣的,消失一晚上交代不清去處的,為此查辦了不少擅離職守的太監宮女,也揪出不少野鴛鴦……


    “娘娘,救救奴婢吧,求求您了,娘娘……”


    跪在地上苦口哀求的宮女摸樣算可人,她朝著塌上喝茶的太子妃趙婧儀一個勁的磕頭,眼看那青紫紅腫的額頭就要滲出血來,半天沒出聲的人終於放下了茶盞。


    “趙婷,你親自送她去懲戒司受罰吧。”


    “是,娘娘。”


    “不要……娘娘,求求您了,救救奴婢……”地上跪著的宮女一聽這話用力掙開旁邊過來拉她的趙婷,撲過去就要伸手去拉站起身來的趙婧儀的衣擺,卻是落空了。


    “不是本宮不救你,與侍衛私相授受本就是宮廷大忌,太子若是知道本宮也少不了一頓罰,你不希望因你一人使一宮的人都受牽連吧。”


    那宮女似被生生掐住了咽喉,瞬間被絕望淹沒,再無力氣掙紮,軟癱在地。


    “太子妃姐姐這裏鬧什麽呢?”


    門口處進來的人聲音十分清甜,但舉止卻活潑的很,進門一路直接往內殿走,引路的侍女都跟不上,追在後麵才通稟的:“娘娘,逸景苑的王才人來請安……”


    王才人是年紀尚且十五歲,幼時養在了鄉下,據傳在家裏比哥哥們都頑皮,父親是禮部侍郎王吉,大抵是還沒開竅,不通男女之情,她也算新人裏僅有的怕太子的人,覺得他太兇了。


    沒防會被她看見這麽一幕,趙婧儀輕歎,“沒鬧什麽,送了幾個人去懲戒司受罰。”


    “哦,難怪一路上都沒啥人了,怪冷清的。”王才人甩了甩袖子,自動入座,舉動間透著一股天真稚氣,完全沒有身為皇妾低人一等的自覺。


    趙婧儀不動聲色的坐迴去,而趙婷拖拉著地上的宮女迅速的出去了,有宮侍上了新茶,期間王才人也都說些天氣與吃食的話。


    趙婧儀搭理了幾句,就開始問她:“前幾日聽你說一直沒見到李容華,她人怎麽了?”


    王才人搖了搖頭,“不知道哇,她的宮女說入冬了怕冷,上次見她也是窩在床上……也是怪了,好幾個月沒下床一樣。”


    趙婧儀若有所思,“這樣,你過來,我教你個好玩的事。”


    “好啊,好啊,什麽好玩的?”王才人想也沒想就答應了,提溜著裙擺就起身湊過去,小耳朵都豎起來了。


    春馳館因挨著一處海棠園而建,自然是遍植海棠花。春夏兩季,行道兩側、亭台周圍、假山池畔海棠迎風峭立,花姿明媚動人,楚楚有致,花開似錦,有花中神仙之美譽。


    但冬末春初稍顯寡淡無色,虞司藥自從來這兒住著沒事就提了花灑壺在院中澆海棠樹,邊拿了小剪子修剪枯枝,才修了一半就聽見身後傳來幾道腳步聲。


    “虞姑姑,覓兒姐姐起了沒?”


    隔壁鄰居王才人帶著兩位侍女笑嗬嗬的過來,她衣裝清素,人也活潑,瞧著順眼,虞司藥收了東西,站起來:“還沒起……”


    “我都好久沒有見著她了,是不是身體有什麽不舒服啊?”冬天風刮的厲害,總是雨雪天多,大家都不愛出門,十天半個月見不著也不稀奇,但是這數一數入冬後李容華就沒出過門。


    虞司藥沒接話。


    “虞姑姑,主子起來了,你快進來……”伺候李容華的另一個大宮女晚夕在殿門口朝虞司藥招手,等她走過來又悄聲警告,“主子脾氣你也知道了,千萬別再給她臉子看……”


    兩人一道往內殿走,王才人趕緊也跟了上去,蹦跳的很快。


    但她一進去,就看見李覓兒端坐在長桌前,依舊那副清冷出塵的樣子,倒是雙頰微微擦抹些淡粉胭脂,比記憶裏多了份豔色,而且又罩了件極大的麾披,整個人隻可見上半身,綰的雲近香髻發式複雜卻著實好看的緊。


    王才人定了定神,她最初見李覓兒的時候,就看直了眼。這個李覓兒佼佼兮出塵,邈邈者若仙,在她所見之人裏絕對是沒有人比得上的那種傾國傾城。


    就是性子有些怪嚇人的。


    “覓兒姐姐,你的發髻綰的真好看!”王才人壓下滿腹思緒,眼露豔羨,她湊上來問,“是虞姑姑綰的還是晚夕?”


    李覓兒瞧了她一眼,不苟言笑的樣子給人一種陰鬱感,看人的眼神也是直勾勾的,她抬起玉手翻了一頁書。


    “我猜一定是晚夕,覓兒姐姐,都這麽久沒見,我在你這兒待著解解悶……”王才人絲毫不計較,笑的友好而純摯,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李覓兒倒是真沒立刻把她趕出去,之後,王才人一麵看著李覓兒用早膳,一麵一直纏著問晚夕手巧下次能不能給她也弄個好看的發髻。


    晚夕被她問煩了,趁著宮侍收拾餐具跟著一起出去了,打算先躲躲她。


    等她一走,王才人立馬起身假意要去內室出恭,從桌前繞過去時,驟然蹲下身鑽到桌底,一掀桌布,驚呆了。


    “王思秀!”李覓兒拍桌而起,被麾披和桌子遮掩的肚子瞬間就曝露出來了。


    王才人一個腿軟坐地上去了,她指著李覓兒的隆起來的肚子,儼然是受了大驚嚇,“你——你肚子……”


    李覓兒把手裏的書直接砸到她臉上,“你閉嘴,給我滾!”


    她似乎受到了極大的羞辱,情緒瞬間崩潰,手邊的一碗沒喝的牛乳也被她拂到地上,然後是點心盤子……目之所及全被她砸了。


    隨侍在一旁的虞司藥動也沒動一下,隻要她不像昨晚一樣偷偷砸肚子,什麽都可以讓她砸了。


    看著驟然爆發的李覓兒,王才人吞咽著口水,嚇得就地爬起來,頭也不迴的逃也似的出了春馳館。


    ###


    這天晚上,洗漱完,沈汀年才準備歇著,就聽見門被人打開的聲音,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門又忘了裝閂。


    又是個黑皴皴的影子,這迴沈汀年沒有驚嚇反而主動起身讓出地方,拍了拍床道:“你要睡可以,先告訴我,給你畫像的人在哪?”


    濮陽緒掀開被子進來,空間一下子縮小了,大開的窗透進來宮燈的光斜落在她的肩上,為她飛揚的發絲,鑲上層銀邊。


    “費了點功夫找到了幕後指使者。”


    沈汀年並不覺得意外,問他:“是女的?”


    濮陽緒聲音有些別扭,“自稱是你的情敵,要我抓起來嗎?”


    沈汀年幽幽道:“若要抓我的情敵,怕是京都府地牢裝不下,殿下難道這點自信都沒有嗎?”


    “……”濮陽緒控製不住自己多想,聽來聽去,這句話都是誇獎吧?


    “你不抓她,是為了釣大魚吧。”沈汀年目光篤定的看著他的眼睛。


    濮陽緒被看的沉默,想想這事情自己本就有權知道真相,又挑了挑眉,坦然迴視。


    沈汀年就知道,他一定在尋林墨的下落,那副畫——是當初林西搶奪走她的書匣裏的,沈汀年想了很久才隱約想起這樁事。


    而林西同葉家攪和在一起,必然是沈清岩搭得線——想起沈清岩,沈汀年有些失神。


    沈清岩叛她,是否有隱情?


    傳話的人隻說她拒不開口……沈汀年從混亂中理出頭緒,捋平了所有的盲點,真相昭然,又似蒙了一層灰。這兩年來她一直處在中心靶的位置,迎接各樣的或明箭或暗箭的傷害,所以往前所有的事情,誰出手她都無所謂。


    但這迴,不一樣。


    有人在下一局龐大的棋,將上一輩和這一輩的兩代人都攪入進去了,皇上本人傷筋動骨,後宮妃嬪折損更重,東宮內也是一片翻覆,甚至太子本人,也通過她受到了極大的傷害……若幕後人就是安王一派,他們付出的代價如此之大,未免太得不償失了。


    沈汀年暫且想不通,因為牽扯在內的人太多,各樣的勢力雜糅,不是一下子就能捋順的。


    濮陽緒靜靜的看著她走神,看著她蹙眉,指尖撫上她的眉頭,沈汀年眨了眨眼,兩人視線絞纏,漸漸都露出難於克製的穀欠望,不知不覺的越靠越近。


    “不許碰我。”


    差點為色所迷的沈汀年懸崖勒馬的閉住了眼睛,又轉過了身,背對著他,“也不許硌到我。”


    濮陽緒自覺自己還沒淪落到球歡的地步,硬氣的往後也退了退。


    可到底是有些委屈,好比他對吃的不作要求,但是想起來吃點肉,禦膳房說沒肉,殿下你吃素吧。


    沈汀年比禦膳房還過分,肉都擺在他眼皮底下,不讓他吃。


    他夜夜來給她暖廣木,為這左腳的傷一直不得痊愈,她非但不領情,還對他三令五申,這個不許那個不行……但濮陽緒受著冷遇也管不住自己的腿要來。


    不是沒試過先冷一冷,等林墨的事情了了再好好哄她迴暢心苑……但是一想到自己若是不在,沈汀年晚上又做噩夢了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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