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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節將至,懋國侯領著第一文臣的身份,自然迎來送往,訪客如雲,連帶著整個侯府上下繁忙不堪,一麵應著新年籌備事宜,一麵又周全著京中貴胄間的禮數,倒無人將精力放在客院中的這個貧賤女子身上。


    衛妙之閑暇時,亦不過來此坐上一會兒,閑閑著問些異地風景人貌,又講些京中秘聞趣事來聽。知道裴貞婉擅琴舞,倒來了興致,打發人送了幾把琴簫來,直笑著要她奏與自己聽。


    小年這日,侯府更是繁忙,掃年祭灶,上下裝點,愈發顯得年味濃了起來。廚房更是貼心,送了精致的酥灶糖、鹿肉火燒、三椒油餅,及白玉芙蓉湯到客院,裴貞婉獨自居住,自然用不了這麽多,略撿了幾樣,其餘讓兩個灑掃的丫頭領了吃了。


    尋常衛妙之日日皆來看上一眼的,今日卻到了酉時方至。神色些許疲憊,裴貞婉瞄了一眼,隻笑著迎著坐下,斟了茶水,方道:“小姐可是白日裏應對禮節,受著累了?”


    “也許吧,”衛妙之搖了搖頭,鬢旁的珠花亦隨之晃動著,“想著姐姐這裏清淨些,來坐一會子。”


    “我倒略懂些推拿之術,不如幫小姐解解乏吧。”裴貞婉笑著起身,蓮步輕移,已到身邊,一雙柔若無骨的玉手,輕輕拿捏著,卻是有些分量的。


    衛妙之頓覺雙肩舒爽許多,不由得一笑:“姐姐竟然這般好的手藝,是通醫道嗎?”


    “哪裏,小門小戶的,幼時替爹娘推拿多罷了。”裴貞婉隨口迴答著,暗中卻在打量著衛小姐的神色,幾許猶疑,幾許迷茫,自然不是疲累的樣子。


    “姐姐心地好,又多才多藝,他日若是哪個才子有緣,倒是他的福分呢。”


    裴貞婉的手遲緩了一下,沒有發話,繼續輕柔地拿捏著。一時室內騰起尷尬的氣息,宛若遊絲纏住衛妙之,灼熱酥癢交替,隻覺渾身不自在。直到裴貞婉推拿畢,淨了手坐下,衛妙之才緩緩吐了兩口氣,放鬆下來。


    “可是侯爺請小姐來打聽消息?”裴貞婉舉起茶盞,輕輕拂去浮沫,淡淡道。


    衛妙之剛剛鬆下的身子又緊繃起來,“姐姐怎麽這麽說?”


    裴貞婉淡然一笑,放下茶盞:“小姐進來時就寫在臉上了,再者,即是住在府內時時與小姐相見的,憑我的年歲仍未婚嫁,侯爺和夫人自當為小姐多留意些,可別被壞人存心坑騙了才好。”


    “好姐姐,你沒有生氣吧。”


    “自然沒有,”裴貞婉含笑道,“小姐自可轉告侯爺,我早年確實有過婚約,隻是兩年前那家老爺捐官任了縣尹,便不再想娶我這落魄秀才之女,便兩相罷了。”


    衛妙之聽言,不由得柳眉倒豎:“怎麽這般拜高踩低,憑姐姐的才學相貌,區區九品縣尹之子隻怕還配不上與你提鞋呢。”


    裴貞婉撲哧一笑,提袖掩了一會,道:“我還沒急,小姐怎麽就生氣上了,不過當作不相幹的人,也就罷了。倒是小姐不出門,不知民生疾苦,在普通百姓眼裏,縣尹已是大官了呢。”


    “九品縣尹,可是最末等的。”


    “侯爺是陳國第一文臣,地位尊貴,小姐自然也不關心末等縣府。可知這縣尹下,還有吏戶禮兵刑工六房呢,縣裏的老百姓,哪個不是當大老爺一樣看他們?”


    衛妙之自是沒聽過這些,不過想一想官民所界,也是一點即通的人,轉而安慰道:“那也無妨,洛都人才濟濟,姐姐自然會有更好的姻緣。”


    裴貞婉眸子閃了閃,沉聲道:“如今我一個孤女,隻能期盼得遇良人罷了。若有一日,有富貴權重之人垂憐,我自會讓這些鄉野粗鄙之人,後悔愧疚。”


    衛妙之有些發怔,好一會兒才醒過神來,呢喃道:“我不曾想,姐姐如此果敢。”


    “哪裏是果敢,不過存了一口氣罷了。憑我的出身,自然沒有富貴之福氣,過了新年,我也要啟程返鄉去了。”


    “姐姐何必妄自菲薄,單說憑我侯府一句話,洛都多少俊傑也不敢低看姐姐,隻怕他們入不了姐姐的慧眼才是。”


    裴貞婉自己掩麵笑了:“小姐自己的親姐姐是貴妃,那才是人中鳳,奴家虛擔了一聲‘姐姐’,可不敢把自己當作宮裏的主子看。”


    衛妙之亦發覺自己言辭有差,訕訕笑了笑,閑閑聊了幾句便尋了個托辭起身離去。裴貞婉自未挽留,悉心叮囑丫鬟舉燈照路,直送到門外方罷。


    這一夜,洛都飄起細碎的雪粒,經風吹動,打在窗上有股沙沙的聲音。裴貞婉裹了棉衣站在庭院中,映著月光看著這漫天飄絮,任由雪粒落在麵上,冰涼,融化,溫暖,又再度冰涼下去。


    裴貞婉閉目一絲呢喃,她的心,從此要比這雪粒更冰涼,更堅硬,才能一路堅定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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