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散的枯枝萎靡不振的低垂著,在風掠過時發出低低的嗚咽聲。在宋白芷一聲送客後,幾枚落葉被風粗暴的拽落下來,頗有些門庭冷落的意味。


    “看來宋當家,今日是鐵了心要當這出世之人了!好!好!好啊!那咱們就走著瞧!”陸建勳從未被如此下過臉麵,這下算是徹底怒了,拍手鼓掌著連聲道了三聲好。


    宋白芷看著他跳腳,反問:“身在鬧市,談何出世?”


    陸建勳嘲諷道:“我若是有朝一日能達到宋當家的‘率性’,此心必然也可向空山。”他說完,一甩鬥篷,走向大門。


    黑瞎子推了推墨鏡,眼中閃過一絲看熱鬧的笑意。雖然聽說這陸建勳多為小人做派,但沒想到,與女子的口舌之爭也要辯個分明。


    宋白芷‘率性?’怕是在暗指二人的坊間傳言,就差沒指著鼻子罵宋白芷生性放蕩,空有背景沒腦子,否則怎麽會選擇包庇‘罪人’,來開罪他。


    憲兵隊見領頭人走了,他們目光相覷,做了撤退的手勢。


    然而,在陸建勳即將一腳踏出府時,宋白芷送了他一句話。


    “身願處鬧市卻言心向空山之人,麵多幽陰哀怨,嘴下眉垂,瑣碎華服。或珠流玉翠,環金裝表,無決絕心之力亦無退俗之心,不過空口戲言,隨風而散,可笑一般。”


    陸建勳腳下一個趔趄,險些沒站穩。他氣的麵紅耳赤,深吸了好一口氣才緩過來,底下人想來扶他,卻被他一腳踹開。


    他兇神惡煞道:“滾開!”隻是這話是說給憲兵聽得,目光確是落在宋白芷身上。


    黑瞎子直接樂得笑出了聲,得,這罵的更難聽的來了。這宋當家啊,怎麽不幹脆說這陸建勳是寡婦相呢,太有意思!’


    陳皮的目光落在了黑瞎子的身上,顯然是因為他笑道太猖狂了,看起來很欠收拾。


    陳皮雖然聽不懂是什麽意思,但他知道陸建勳說的不是什麽好話。宋白芷的話,能讓黑眼鏡笑成這個樣子,顯然是說的更難聽。


    黑瞎子這些日子的接觸下來,他知道,宋白芷看起來對什麽都不在意的樣子,其實是另一種極端的傲慢與自負。傲慢到漠視錢權尊卑,漠視七情六欲,也漠視人命。


    同樣,她也自負到極點。狂妄到敢接常人所畏懼的重擔,敢在任何情況下以小博大,達到目的。


    但其實宋白芷比所有人更像一個旁觀客,脫離世俗之外,可又帶著沉鬱刻骨的仇恨。


    她的仇恨太過於複雜,讓黑瞎子無法分辨,她究竟是恨那已經魂銷九泉的宋家人,還是別的?


    隻是…沒想到,有朝一日能看到這麽一個慣會權衡利弊的人不計後果。對於黑瞎子這玩世不恭的性子角度來看,這感覺,還是挺奇妙的。


    宋白芷鬆開了緊拽著陳皮的手,她神色沉沉,像是想到了什麽東西。


    陳皮餘光掃視眾人,示意底下人離開。


    黑瞎子對著宋白芷,笑著用食指推了三下墨鏡。轉而看著即將西下的天色,吹著口哨,大搖大擺的離開了。


    ‘三更見。’


    宋白芷看懂了他的暗號,隻是她為什麽要和他私下詳談?,難不成對方有更值得作為籌碼的東西?


    陳皮隻當沒看見黑瞎子的動作,轉而牽起了宋白芷的手向屋裏走。是避嫌不讓旁聽的意思。


    不等宋白芷抽出手,就聽見陳皮問:“你和黑眼鏡是什麽時候這麽熟的?”雖然是疑問的語氣,可他已經察覺到了什麽。


    宋白芷如實道:“他背後有靈,隻有我能除。”陳皮不信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可這話從宋白芷口中說出來,他便信了大半。


    見陳皮皺起了眉,宋白芷補充道:“他快被拖累死了。”


    聽見這話,陳皮看向了她,神色瞬間警惕了起來:“你別告訴我,你想替他拔除邪祟。”


    似乎是意識到自己態度的強硬,陳皮緩和語氣補充道:“算命驅邪一事,自有八爺在。用不著你插手給自己招惹麻煩。”


    當初張啟山的事,在他這裏還沒過去。


    而那一場早已被撲滅的火,也在這兩年餘間,成為了他午夜夢迴時揮之不去的夢魘。


    他絕對不會讓宋白芷再和這些危險的東西掛鉤。


    如果宋白芷再次消失,他絕對會瘋的。


    宋白芷語氣平和的陳述:“黑瞎子是你的人,他的死活與我無關。我也並不打算管他,更何況我手頭上的事物還有很多沒處理。”


    陳皮狐疑的看著她,不動聲色的打量她的表情,似乎想要分個真假。


    很久,宋白芷緩緩朝他露出一個惡劣的笑容來。如同散去冷冽後的珠輝玉映,華貴,頹靡又詭豔。


    “陳皮,你看錯人了。我從來就不是什麽樂善好施的好人,也沒那麽善心管旁人的閑事。”宋白芷就是在刻意的透露皮相下的不堪,好讓他看清楚自己究竟是個什麽人。


    什麽不善言辭的好人,這種殼子不過是她為了目的而做給外人看的假象。


    陳皮聞言拍了拍心口,吃驚的感慨道:“那可真是太嚇人了。”他全然就像個沒事人一樣,示意她繼續說。


    宋白芷凝噎:“……”


    陳皮神色認真道:“你是什麽樣的人這件事,不要用你告訴我。因為我已經很清楚的知道了。你也別妄想著這樣能夠勸退我,我這人生來就是一根筋,認定的事,這輩子也不會改。”


    “不過…。”他不說了,隻是看著宋白芷,挑了挑眉梢,促狹的笑了一聲。


    宋白芷不解:“什麽?”


    陳皮貼近她,在距離她僅有一步之遙的時候,垂頭低語:“你口口聲聲說你不是什麽善人,不會管旁人的閑事。那你為什麽要替我擋下陸建勳?這閑事,鬧大了,可是要抄家問斬的。”


    宋白芷沉默不答


    陳皮盯著她片刻,笑了兩聲,又輕又冷。“啊…也是,我怎麽忘記了。雖然我沒進你們宋家,楚家的祠堂,但外頭可都知道你我是一家人。”


    這樣的笑卻隻持續了片刻,陳皮的笑意便淡了下來。他握著宋白芷的手,隻一用力,便把宋白芷整個人拽得往前俯傾。


    入鼻是夾雜在冷冽氣息裏的玉蘭香膏,與苦藥的融合。清淺雅致,仿佛直入佛堂清寡之地,遁入空門,卻與世俗扯不清糾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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