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立春,陽和啟蟄


    陳皮指示著後邊的夥計將成箱成箱的冥器封鎖好後,拱手對二月紅道:“師傅,都在這了。”


    二月紅將熱茶遞給他後,漫不經心的說:“你來處理吧,讓我看看你現在學會了多少。”


    陳皮下鬥過機關的能耐,二月紅已經看在眼中。不過,他並不讚同陳皮用那些夥計的人命去蹚路的行為。


    他不知道陳皮自己有沒有發現,他與剛入長沙城那會的模樣,已經相差甚遠了。


    那會的陳皮,眼神裏雖然也透露出狠厲,不過卻仍舊留有一分赤子之心。而現在的他,眼中除了揮之不去的陰鷙,便隻剩下對人命的輕賤。


    正是因為這點,他知道,陳皮距離出師不遠了。


    不過…


    二月紅已經盯著陳皮好些時日了。準確說,他已經不動聲色盯著陳皮的唇角好幾次了。他很好奇陳皮唇角的傷口,究竟是誰幹的。


    二月紅早年也是出了名的情場浪子,這種痕跡,他一眼便能瞧出來,是女子的齒痕。


    以及陳皮這些日子不知疲倦,不識日月的下去倒鬥,是個什麽情況?他在外頭背債了?


    二月紅看著陳皮眼底的青黑,又看看了看他結痂的唇角心中更加疑惑:


    ‘他偷去哪裏花天酒地了?’


    ‘他強迫了哪個良家女子?’


    ‘他難道不是屬意宋白芷?’


    這些日子是真在倒鬥,還是日夜兼程的倒兩班?


    陳皮將手頭上的東西大致的講了一遍,便拱手準備去後頭練功場跑樁子。


    畢竟是師傅,也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徒弟年紀輕輕便陷入酒色。二月紅咳嗽一聲,隱晦提醒他道:“你還年少,有些事最好還是節製些好。”


    陳皮一愣,腦中過了好幾遍,也沒明白二月紅是個什麽意思。‘節製什麽?倒鬥?練功?我不累啊。’


    見陳皮這個呆愣反應,二月紅心中也有些好笑了,原來竟是他多想了。‘難道,還沒開竅?’


    二月紅不動聲色的用指尖掠過唇角,陳皮這才猛的反應過來,二月紅的話究竟是個什麽意思。


    陳皮耳後根一熱,神色複雜,欲言又止的,似乎想要解釋。但半晌,也隻憋出了一句:“師傅,我還有事,我先走了。”


    陳皮如此青澀的神態,倒是有幾分少年人的模樣。隻是他若是解釋了倒還好,可陳皮這不解釋,不就等同於默認了嗎?


    這讓二月紅徹底疑惑了,難不成他真去強迫良家女子了?二月紅思量再三,還是去堂口轉了一圈。


    可這得到的結果卻讓二月紅短暫震驚了一瞬,他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原來是宋白芷來紅府道別那日傷到的。’


    ‘可陳皮做了什麽才會出現在嘴上啊?!’以及自己這個徒弟,當真是目無‘尊長’,敢想敢做。


    二月紅並不認為陳皮這種做法有哪裏不對。做他們這行的,人性幾乎都泯滅的所剩無幾了,更恍若那些可笑的倫理道德。


    他那一瞬間,所震驚的是,陳皮竟然敢將想法在宋白芷麵前擺出來,並且這麽做了。


    難道宋白芷是什麽很好說話的人嗎?能夠這麽容忍他?


    看看那被‘宋家族人’供出來的李老爺,這會屍體還在城門上掛著。她的那些族人,更是生不如死,如果真進了牢獄反而還是解脫,可宋白芷偏偏給他們開了生麵。


    每日都有道上的人催債,開始隻是毒打,接著便開始切手指,拖一天,身上少一點,直到還清債務。


    那些人變賣了所有值錢的玩意,也不夠還的。然後轉變成賣妻賣女,至今也還未還清債務,在街頭蜷縮著每日逃命似的苦苦掙紮。


    二月紅根本不會質疑,宋白芷本就是衝著折磨他們的心思去的。可他也沒覺得宋白芷的做法有何不對,如果他是宋白芷,麵對這些虎視眈眈的人,他隻會更狠。


    他之前聽張啟山說過,宋白芷問他要過一把左輪手槍。原以為宋白芷會帶人血洗前恥,沒想到是用這樣的方式肅清處理,倒是他們小瞧她了。


    …


    江戶


    整個無塵間被人重新清理了一番,此刻隻有手術燈還在正常工作。


    宋白芷整個人包裹的嚴嚴實實,在旁等待藥劑師注射藥劑後,操刀剖腹。這是她這些日子的第一次實踐。


    是由早川先生舉薦至江戶女子醫科大學後,得到的一次機會。


    很快,在旁協助的護士將準備好的三層無抽屜器械車推了過來。


    宋白芷隻一眼便看出,這位產婦是足月順產,但胎兒體型較大,且伴有會陰水腫的情況。


    國內的剖腹產開始於1892年,按照如今國內的普及程度,這項工作,能夠實操的人,屈指可數。


    即便實操了,在醫療條件有限的情況下,術後感染,失血,等狀況都是無法預估的。


    一旁端著工具的實習護士,滿頭冷汗,幾乎要暈厥過去。


    側切的聲音、手剝胎盤時肚皮上手在裏麵動的輪廓,產婦額頭上的青筋、用力過度導致血紅的眼白、像下水龍頭放水般一樣湧出來的血……


    無塵車間涼颼颼的空氣,即使帶了兩層口罩還能聞到的血腥味、這無一不在刺激著她的神經。


    宋白芷剝離胎盤下手很穩,避免了給產婦造成二次傷害。或許是她從容不迫的氣場,讓在旁時刻準備協助的主治醫生也放鬆了不少。


    本以為隻是早川家的介紹的貴族小姐過來鍍層金,沒想到這麽年紀輕輕就做到這麽老練了。


    實習護士緩了好久,才想起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實驗機會。她緩慢的恢複自己的語言係統,大著膽子問:“宋醫生?請問孕婦是出現了胎盤位置異常的情況嗎?”


    說罷,後知後覺的激動誇讚道:“還有!還有!您的這場手術非常成功,可真是太厲害了!醫生您真是相當沉穩呢!”


    “嗯,胎盤粘連了。”宋白芷隻迴答了她的問題,對她恭維的誇讚並沒什麽反應。她的神色平靜的就像旁觀者,這就是操刀者最好的狀態。


    隻是她很清楚,自己並非是足夠沉穩老練才如此。


    而是因為,她本就不敬畏生命。


    她不明白胎兒降臨世間的第一聲大哭,也不明白胎兒分娩出後產婦哭泣眼角劃過的淚。


    對於她來說,活著才應該是最痛苦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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