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利二十年正月末。左軍,先鋒營。

    莫桑景召集部將至帳內商談,幾人麵目凝重。

    帳外下起了鋪天蓋地的雪。

    一旬多來都是大風天,氣溫有不升反降之勢,而如今如眾人所見,下起了滂沱大雪。並且這場雪什麽時候停是沒有定數的。

    今日共集因此而起。

    “諸位,現如今外麵積起數寸之雪,多日來行軍晚停早出,軍士皆已疲累不堪,現如今她們還要承受火種難存、衣衾淡薄、食物不足等等災難……風雪天行路消磨眾人意誌。縱使國家後方全力支持,若這樣的天氣長久下去,我們行軍的進度很慢把握,甚至可能與後方失去聯絡。”

    莫桑景一手搭在桌麵上,半彎身:“甚至,派出的探路騎兵隊伍受到嚴重摧殘,不得已要多派人員以保證獲得有效的道路信息。”

    “我們正處在艱難境地。今日喚來諸位,莫某望能聽到使兩眸一亮的良言。”莫桑景噓一口氣,說道。

    口中的熱氣如白霧般繚繞升騰,莫桑景轉過頭,耳邊士兵傳來帳子倒塌的消息,她低聲迴:“集攏士兵,每個營帳多住一些人,廢棄的木架用來加固營帳……我待會兒出去再吩咐,你先傳令下去。”

    仇華英道:“齊溲形勢嚴峻,現在停下來後果不堪設想。”

    她言語冷硬,似是莫桑景之前所說的“苦”、“災難”白說了般。

    登時底下的人有的灰了臉,有的則是沮喪。

    莫桑景出言:“好在前些天沒少趕路,與原先比較而言,已是超前了不少。”

    薑常是少言之人,這時說了一句“一切憑將軍判斷”。以後仇華英也隻是一言不發。

    底下的人你一言我一語,和“兩眸一亮”卻相差甚遠,莫桑景不由興致索然。

    她想到了日前見到的藍裝軍官,神氣自是不一般的,方才有意往下手看,並沒有發現她的蹤影。看來階銜竟不夠。

    最後莫桑景保留了仇華英的意見,緩一緩道:“傳令大軍停下休息,明日觀望風況雪況,冀望情況得以好轉,如不,也在夜裏整理行裝,黎明出發。”

    說完後莫桑景走出營帳,外頭淩冽的空氣十分激人,莫桑景深唿吸後大邁步走了起來。

    外麵帳子塌了好幾頂,周圍的士兵都在拆卸和搬運木架。

    人踏進雪裏,一邊走一邊陷,“沙沙”的聲音不斷,顯是

    十分辛苦。搭帳的地麵都先被火烤過,又掃過,免不了潮濕,總還是幹淨和堅硬的。

    莫桑景作為左軍將軍,現在在祝昆涼大軍的前麵,既負責開路、衝鋒,也負責向後方聯絡、提供軍情。說白了就是一個最艱苦的位置。

    忙活了好久,她迴到自己的大帳,隻覺一片寂靜。

    偏還睡不著覺,莫桑景想,傳信官多是獨騎飛奔,但不論來迴多遠,她們循環行動的方式也能確保每天起碼有一員跟上軍隊,但現在將近兩天沒有她們的消息了。

    第二天,傳信官被帶到莫桑景麵前時,臉都是紫色的,一身衣服大半是雪色。

    沒等莫桑景說什麽關照的話,她先道:“齊溲失守了。汪總節三日前就到了那裏,現在城破,總節退到了洋河左岸,預備在邦季跟進時,同她們決一死戰。”

    深深吸了一口氣,那人不帶喘氣地說起來:“三日前我在遊琴縣接到此報,也正是離將軍最近的傳信官,馬不停蹄而來,將急件匯報給將軍,請您向大將軍傳達。”

    莫桑景點頭,她目光堅定,自有一種安穩態度,不需言語也使那努力鎮定的傳信官放了些心。

    莫桑景請隨行軍官好好安置此人,打發了人去告訴祝昆涼。

    傍晚,祝昆涼沒有向士兵隱瞞這個消息,齊溲失守的事傳遍了軍營。

    夜裏,雪漸小卻不止,為了明日的行軍,士兵穿著甲胄臥下,躺在冰冷的地麵上。

    黎明,大軍餐星背月而行。

    ****

    在積雪中行了整整三日,天放晴了,軍隊在有青草色的大河之畔停留。

    垂頸的馬兒流連在草地上,士兵惴惴不安,但都充分地享用著這短暫的閑暇時光。

    晴雪耀眼,莫桑景登上小坡遠望,雖確信方向未錯,然而卻不知雪中所行是哪條道路……幾日來路上無人,半個村莊的影子也沒有,天宇間唯有風雪絲絲降落,行軍真是嚐盡寂寞。

    然而好在雪停了,想必傳信官們也快來了。

    如今懸在心頭的憂慮,便是洋河一役的結果。

    大軍再次起行後的午後,莫桑景接到了兩天前書寫的信件,裏麵簡短之至,隻有戰敗的消息。

    莫桑景深深讀到了汪仲年的頹唐。

    而她們離臥窟府(齊溲右近)不遠了。

    祝昆涼下令莫桑景軍隊趕至臥窟府,援救汪

    仲年,大軍壓後。

    莫桑景下令做最後一次安營紮寨,接下來她們將一鼓作氣趕赴戰場。

    在停留時莫桑景又組織起了將士們。與前次不同的是她縮小了對於品級的限製,以至於參加的人數在兩百名左右。

    不僅是留意那個藍衣軍官,莫桑景還希望低級軍官擔任起鼓舞士氣的重責——她不希望連日趕路的疲乏麻痹了她們的感知,使禹國的士兵對翻越齊溲的“天人”產生過大的卑怯,也不希望她們對目前的戰局過度悲觀。

    將士召集齊了以後,隻見那個藍衣軍官站在其中,雙目堅定含笑,和別人的精神麵貌果然不同。莫桑景鼓勵了她們之後,命她們散下,以目示意藍衣軍官跟來。

    莫桑景登上丘頂,望向軍營,隻見大風中軍旗不住晃動,卻有時又沉重像個鐵塊,有一種壓抑之感。

    莫桑景仰望穹宇之際,有人從後悄聲道:“將軍。

    “你叫什麽名字。”

    “姓齊,是齊澹心。”

    “你這名字,倒不像是出身行伍的人所有的。”

    齊澹心笑了:“我母親說得失難料,不該得時狂喜,失時悲痛,心澹方能成就大事。”

    莫桑景點頭讚同:“說的不錯。”

    又道:“我有見過你一次,看來你在軍中人緣不錯,那麽穩住、好好幹吧。”

    身後人有些發愣——“是。”

    “我先下去了,這處絕佳的觀景點……就暫且交給你一個人了。”微微含笑說完。

    齊澹心便見她步伐堅穩地下到軍中去了。

    莫桑景率領大軍開至臥窟府城外躑躅林,遠望城下,邦季士兵攻城正烈。

    雖說攻城,汪仲年在洋河受創之後避守城門,城內並沒有多少殘兵,因此邦季也隻有三千餘士兵在城下叫囂、撞城。

    此時前進,這三千士兵怎麽也不可能抵擋莫桑景的三萬士兵。

    但葉育王號稱是有二十萬兵馬。若這三千人隻是餌,那麽去追擊很可能陷入埋伏。

    但城門是不能不保的。

    莫桑景心中疑慮,不敢大意。

    觀察了一時,邦季大軍已經前往鬆青府的可能性很大,而城上戰端很是慘烈,已經不能再坐視不理。

    現在城牆上的弓箭手已經寥寥,屍身有的從城上倒栽下,在牆根變得淩亂不堪,有的則半身露出,鮮

    血把城孔刷紅一片,有的則倒在莫桑景她們看不到的背麵。等到弓箭手全死亡,入城便再無忌憚。

    城下下士兵的處位很妙,莫桑景少派士兵阻攔邦季,根本無效,解不了燃眉之急。但若大軍進犯,豈不坐實了這三千人正是誘敵之兵,果真如此,隻怕她的命和左軍士兵的命就要交代在這裏了。

    然而再僵持下去,她們的情勢隻會更糟。

    薑常奔到莫桑景麵前:“將軍,就讓我薑常帶領三千兵馬去探探她們的底。”

    看她雙目明亮,有身先士卒的豪勇,莫桑景大笑,拍她的肩道:“我要你還有大用,可不能耽擱在這裏。”

    薑常不解,莫桑景道:“我們在這兒耽擱得太久了,若邦季軍隊已開往鬆青,那袞路也就淪陷了。”

    “待我與你慢說該做什麽,現在先解城下之圍。”她一揮手:“喚齊澹心。”

    齊澹心拍馬走了上來,莫桑景板著臉道:“齊澹心,給你三千士兵,你能保全臥窟城麽?”

    齊澹心不敢置信地看向她,似乎沒料到一展身手的時機這麽快就到了,而且如果汪仲年在城中,她立的可是大功一件,當下眼睛亮晶晶的:“屬下盡力而為,若辜負了將軍的期待,願領軍罰。”

    莫桑景道:“是的,可不要辜負我對你的期待。”

    齊澹心走了以後莫桑景便把大軍轉向,在躑躅林北,一麵觀看城下戰況,一邊準備沿洋河向下行軍。

    薑常道:“將軍還有什麽高見?”

    莫桑景道:“邦季兵奇,若這裏是設險阻礙我們的目光的話,你猜猜她們現在在幹什麽?”

    “定是和央川合兵向鬆青而去。”

    莫桑景點頭道:“但她們也低估了我們行軍的速度,如今叫我們趕上臥窟攻城戰,隻怕不是她們願意看到的。”

    薑常道:“將軍要屬下做什麽。”

    莫桑景:“開鑿洋河,讓河水向下遊衝去,鬆青立在高山之上,不會殃及,正在行軍的邦季士兵就難說了。”

    她說這話時握緊了拳,這動輒就要失去萬人的性命。

    薑常看了做出決定的大將一眼,雙目不動不搖:“屬下定不辱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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