瀏陽侯府立在皇城外的瀏陽街上。京師內的名門幾世幾年地變更,街名也變更得十分之快,而瀏陽街受名於瀏陽侯府,自誕生之日起從未變更。

    瀏陽街不像其他名門官宅坐落之街,布局森嚴,阻止市人行跡,而是一個頗熱鬧的地界。

    因為隻有瀏陽侯一家落在這裏,所以街麵尚有空餘。自西頭起,侯府允人辟室,落戶做買賣。當然這些行當都不普通,畢竟這裏地價不菲。

    更妙的是,把侯府隔開的永日橋對麵,是平行鋪陳的東河三大街,這裏坐落著一些古刹廟宇,平日裏安靜極了,唯有鍾磬之聲稍發,但等年中節日到來時卻總是極熱鬧的,商人士女,貴卿平民,均皆聚集。

    彼時侯府、廟會,齊立於燈光煙影之下,相得益彰,是為京都一大勝地。

    話說迴來,瀏陽侯究竟緣何得世人愛戴,得皇族敬重呢。

    久遠以前,寬宇大陸上有一古老的部族,她們勤於探索,最先發掘了禹國這片土地,並隨著後來的人們一起經營這片土地……多少年過去了,古老的血脈不斷流失,而這一部族卻保持著最為澄澈的一脈。

    這就是瀏陽莫氏人的祖先。

    千百年來,所有皇族都對莫氏加以禮遇,莫氏建侯府募府兵的規矩也一直延續下來。

    憑借古老的血液,莫氏就此成為禹國甚至全天下的特殊氏族。

    當然在現在的年代裏,她們更需要的是智慧和力量維持她們的榮耀,而不是“古老的血液”,如果她們做出違抗皇權的事,那些“禮遇”會在朝夕之間化為烏有。

    這一點莫家一直做得很好。

    先帝治下末期,禹國尚處昌順之時,西南高山伽盧一族愈加強大,伽盧人是古來聞名的戰鬥一族,先帝疲於防備,最終決定與其通婚,借以定下和約。

    伽盧族主成為西南王侯,納溫達瑪以王子之尊,嫁給的正是當時的瀏陽侯府嫡女莫承梧。

    這是莫家替皇家辦事,借以贏得信任的一個例子。

    ……

    仙人廟之變發生後約四個月。

    慶利十九年,仲春,草長鶯飛之時節。

    莫桑景從角門走入府中,沒想到仆人似乎專在等她似的,說:“夫人跟我們幾個門人說,一見到您就叫您迴大廳去。”

    合著這是在等著了。

    莫桑景點了點頭,從捷徑走。

    她多多少少能猜出父親找她說什麽,定了定神,往穎園去。

    等到了穎園,看見母親和父親並排坐在椅子上,平靜地說著話。

    母親也在?莫桑景感到有些吃驚。

    莫桑景搬了把椅子正靠過去,溫加巒抬起手對她說:“先看看桌上的花,這是宮裏栽培的,皇上分給小輩,專門兒給你送了一盆來。”

    花名“流韶梅”,一看便知是宮裏的新種,名字也是貴妃取的,花瓣裏裏外外分作數層,不知多少重,豔紅好看,隻不過這恐怕不是梅。

    還有一隻花箋,大約讚頌了一下花的麗姿,寫得雲裏霧裏,總之大概也是妃子手筆。

    莫桑景正放下,又聽溫加巒道:“昨晚宮中為這新花辦了一個品花會,你看的這箋語可是魁首之作。”

    他說著說著眼睛瞄過來:“也請了你去來著,人卻不知道去哪兒了,不是說和祝家姑娘出去晚間就能迴來的麽?到底去哪了?”

    莫桑景笑:“還能去哪,不就在長都那裏歇下了麽,我啊,自己有分寸,你們可不用擔心我在外麵出什麽事兒。”

    溫加巒討厭女兒夜不歸宿,但並不指責:“你不在家,我們說你身體不適,去不了,鳳君挺擔心的,你改天去一趟,要給宮裏人有個交代。”

    “好好好。”莫桑景一邊應著一邊皺眉,春天就該搞花事沒錯,可這些日子未免也太頻繁了吧,讓人厭惡。

    莫承梧這時也開口:“再過……半年多,你也就滿二十歲了,有想過成年禮的事兒沒?”

    莫桑景道:“希望大姐能迴來一趟,到時從冰雪之地給我帶一身皮衣,穿著它過成年禮,鐵定威風……”

    莫承梧笑,卻說:“這個倒不用忙,你自個兒寫信跟她商量商量好了。”她轉身從木椅後麵撈出一個大布裹來,把它展開來,成一卷大型連頁畫。

    莫桑景一看這個就直搖頭,她就知道叫她來的目的是這個。

    “從昨晚到現在,我和你父親就一直在看這個東西,你也應當看看。”

    莫桑景掀開封麵一角,就看一片飄得太誇張的衣裾,她已知這是什麽,嘴上不由罵道:“上九天朝,放一天假,你就看這個,自個兒不嫌太無聊了麽!”

    “還不都是因為你!”莫承梧仰躺迴去,倒一杯茶水喝,動作慢慢悠悠的。

    莫桑景一頁一頁翻,都是些頗有“仙姿”或“端莊”的

    男子,心知這必是京城各家男兒。

    莫桑景翻完,溫加巒說一句:“太女用的也是這個,多珍貴的東西,你不應當看得再細致一些?”

    “不如給你看得再細致一些。”莫桑景將畫頁扔迴桌上,喃喃道:“你們這麽急著給我找一個‘賢內助’?”

    片刻的沉默,莫承梧道:“倒不知你對娶夫有這麽大的意見,這可是人倫常事,終歸要有的……我們目前也就把你這種狀況看做——沒有經驗,認識不清,一味抵觸?”

    莫桑景打斷她:“你們難道不明我的意思?我不過是討厭她們這樣插手……”

    莫承梧倒沒指出她那個“她們”的用詞有問題,歎一口氣:“你考慮問題時,確實該為整個家好好想想,這是你作為嫡女的責任。”

    莫桑景默不作聲。

    溫加巒說道:“宮裏也隻是給一個風向標,那麽多大好男兒,你又不是沒有選擇的餘地。”

    看莫桑景悶悶不語,溫加巒不再說話了。

    末了莫承梧道:“今天隻是給你起個頭,隨便談談,不要悶悶不樂的,即使要催婚,自然要從你二姐頭上算來,你尚可有幾天好日子……”

    莫桑景聞言鬆了口氣。

    這以後莫承梧招莫桑景下棋,棋下完了莫桑景就離開了穎園。

    ……

    莫桑景快二十歲了,身邊卻連一個小侍也沒有。

    從小起,她感到遺憾的是母親與父親的政治婚姻,當母親愛上父親時她們之間已有太多多餘的東西——別的男子和太多的子嗣。

    溫加巒雖然從來不說,但伽盧人都是“隻娶一人”的,莫桑景覺得父親身上總有無法補償的缺憾。

    為了在自己這一輩彌補這個缺憾,莫桑景想效仿伽盧人的做法,一生隻娶一人。

    但女子二十歲沒有小侍,被世人認為不正常,莫承梧本來不打算容忍她的胡鬧了,但那時剛好聽到女兒匯報“袞變”的事。

    莫承梧不知怎麽想的,因這件事不再逼迫莫桑景,到今日為止雖然找她商談婚事,但從不用強硬的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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