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人究竟是生來為惡,還是一點點壞掉的,在付衡的身上可能會體現出軌跡與端倪。


    1995年,楊小鳳生下了付衡,那個時候的付大山並不在身邊,他忙著去灌液化氣,趁著年關多賺一些口糧養活全家老小。


    上有一對八十歲的父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小兒,就算付大山那時年輕力壯,也還是會被生活的重量壓得情緒暴躁。


    尤其是付衡剛出生就喝不進母乳,一喝就會鬧肚子,必須要喝奶粉,一罐好多錢,付大山根本買不起,以至於付衡餓了很多天才吃上一口像樣的奶——實在是隔壁鄰居看不下去,半夜三更要被孩子哭醒,這才送給付大山一罐奶粉讓他別餓著孩子。


    付大山是個疑心很重的人,別人待他好,他並不會記恩,反而是覺得對方在瞧不起他的處境。


    以至於他覺得付衡的出生不是時機,他那會兒本不想要孩子,想給父母養老送終後再考慮生孩子的事情。


    然而付衡的降生令他的日子過得越發捉襟見肘,一連數年的苦日子反要付大山把不滿都遷怒到付衡身上,“狗崽子”成了付衡3歲起就總要聽見的稱唿,以至於成年後的付衡在聽見有人罵一聲“狗崽子”時,都會習慣性地迴過頭去。


    他對自己的成長道路充滿了困惑與自信。


    這兩者看似矛盾,卻完美地體現了付衡原生家庭中的異常。


    楊小鳳是個很精明的女人,她利己,虛偽,隻要不耽誤她打牌和吃喝,其他事情她總是能做到睜隻眼閉隻眼,就連付衡小時候尿褲子她也視而不見,風吹吹就幹了,她總這樣說。


    但如果付衡餓了、哭了會影響到她打牌,她就會把付衡綁到麻將桌的腿兒上,再給他的嘴巴貼膠布,直到她想起來還有這個兒子的時候,付衡的嘴巴才能正常唿吸。


    可即使如此,付衡也寧願和母親在一起,而不是跟在付大山身邊。


    畢竟那時的付大山掙紮在溫飽線上,他從淩晨3點就出家門,一直要忙到半夜12點才迴來。


    建築工地、液化氣、運肉、幫屠宰場殺牛……沒有付大山沒做過的,隻要給錢,多累多苦他都不在意。


    底層出身的人想要往上爬,就必須不把自己當人,當臭蟲、當蛆、當豬,總是不是人,這樣才能盡快出頭。


    所以,5歲的付衡不過是想吃一口付大山帶迴來的豬頭肉,遭到的卻是一記狠辣的耳光。


    原因是付衡竟然把自己當做了人,而在付大山眼中,隻會吃,還不能付出任何勞動的付衡不過是個物件,他不可以有自己的要求,必須要順從,至少在他能為家裏做事時,他才配開口說出自己的想法。


    這樣的日子雖然沒有維持特別久,但真正發生改變,也是在付衡快要上學之前。


    8歲前夕,付大山終於時來運轉,他做上了包工頭,得到了他的第一個項目。


    付家的生活是從那時起開始變好的,有了房子,有了車子,三天可以吃一次肉,身上的毛衣不再紮脖子,付衡甚至擁有了人生中第一輛輔助輪自行車,哪怕他那會兒已經8歲了,可他還是對那輛四輪小車愛不釋手。


    他騎著小車去了很多地方,家門口的小河、石橋、樹林,追逐著擁有泛著藍色光芒的翅膀的蝴蝶,他撿著夕陽在樹葉間篩落下來的斑駁不斷地向前騎行,獨自一人的石路上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滿足與自由。


    而在林中深處,他被樹枝上掉落下來的螳螂砸到了頭,隨手一抹,才發現那是兩隻螳螂,它們的身體交纏在一起,其中一隻的肚子又鼓又大,而另一隻螳螂已經沒有了頭,大肚子的那隻還在不停地咀嚼著另一隻殘破的身軀。


    付衡嚇了一跳,他向後一躲,兩隻螳螂掉在地上,但他沒有離開,靜默地盯著其中一隻把另一隻全部啃食幹淨,然後,他發現剩下的那隻螳螂在開始產卵。


    他仔細地觀察著整個過程,足有20幾個卵排成了2到4列,那些卵泡像是黏液一般的分泌物硬化成的,粘附在地上的石子、葉片和泥土中,每一顆都晶瑩剔透,在夕陽的光照下泛著璀璨金芒。


    付衡忽然就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戳破了其中一顆卵。


    “噗”。


    卵破了。


    再去戳第二顆。


    又破了。


    他輕而易舉就能破壞幼小的生命,隻因為他覺得這樣很有趣。


    2.


    付衡開始迷戀可以發光的東西。


    明亮的,白皙的,美麗的,泛著光澤的物體。


    卵。


    珠子。


    新的衣服。


    中學時期的付衡逐漸意識到自己擁有了別人豔羨的一切。


    付大山賺錢越多,他在同學們眼中的地位也就越高,因為錢會為他買來名牌鞋子、會為他選擇最好的座位、更會為他挑選利於他學習的同桌。


    他不再是那個曾經為了想要吃一口豬頭肉而挨耳光的5歲的付衡,他就快要15歲了,他能支配許多他從前想都不敢想的人與物。


    就像是那些明亮美麗的眼神從他的臉上流淌而過,他意識到那些人對自己充滿了興趣。


    準確說,是那些女性。同齡的學校裏的女性。


    當他發現她們擁有發光的物體時,他便把自己的愛好從卵和珠子上,轉移到了她們那裏。


    可是最初幾次的體驗並不能用喜悅來形容,他似乎沒得到要領,因為她們怕痛,無法給他帶來戳破卵泡時的那種自由與快感,他一度覺得煩躁,總是會怨恨她們明明擁有著漂亮的可以發光的眼睛,卻不能給予他想要的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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