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豪漢子此時已經將碗裏的酒再次喝光,聞言不由愣了下。


    循聲看向了角落,皺眉道:“你聽到的是什麽說法?如果真有不一樣,那肯定是你聽岔了。不是我吹,永平鎮這一畝三分地上發生的事情,就沒有我不知道的!”


    蘇清和也順著聲音看了過去。


    發現坐在角落的那人單人單桌,一身蓑衣、頭戴鬥笠,看不出是什麽長相。


    不過聲音略顯沙啞,絲毫沒有年輕人應該具備的朝氣和跳脫。


    明明隻是一個人坐了一桌,可桌上卻擺了四菜一湯,並且三葷一素,著實奢侈。


    喝的酒也不是用陶罐盛裝的劣酒,卻是用瓷瓶盛裝的佳釀。


    隨著粗豪漢子話音落下,鬥笠男冷笑道:“我聽到的說法和你完全相反,那三名路過的遊俠借住在趙家莊後,當晚確實聽到了別的動靜。可聽到動靜的並不是趙老爺,而是那三位遊俠!


    雖然趙老爺在永平鎮名聲響亮,以樂善好施著稱,是永平鎮知名的大善人。可三位遊俠身在異鄉,該有的警惕之心自不會少,哪怕借住於趙老爺家中,仍然會安排好各自守夜的時辰!


    上半夜無事發生,然而到了下半夜時,負責守夜的那位遊俠卻是聽到了異樣的動靜!三人住在別人家裏,當然會非常警覺,於是負責守夜的遊俠便將另外兩人叫了起來,一起出門查看。


    動靜似乎是從柴房裏傳出來的,三位遊俠循聲摸到了柴房外後,依靠著月光看清楚了柴房裏發生的事情。這一看不要緊,卻是剛好看到了趙老爺和他兒子一起啃食一名家中的仆人!”


    恩?!


    大堂內又一次嘩然出聲。


    這怎麽說的好像趙老爺和他兒子是妖魔了?!


    鬥笠男卻仿佛沒有聽到周圍其他人驟然而起的議論聲。


    自顧自的繼續說道:“三位遊俠對於眼前驟然間所看到的這一幕沒有任何心理準備,心神震動之下,當即露了行藏,被正在進食的趙老爺和他兒子發現。為了不泄露自身是妖魔的秘密,趙老爺和他兒子立刻展現出了自身原本的妖魔形態,強行留下了三位遊俠。


    可三位遊俠也不是易於之輩,本身都是修士,盡管不如趙老爺和他兒子強,卻也堅持了挺久,導致趙家莊的其他下人們也都聽到了動靜,於是趙家莊的其他人同樣遭了趙老爺父子的毒手。然而動靜太大,終究是引起了永平鎮鎮長的注意,趙老爺父子隨之伏誅。”


    “你放屁!”


    粗豪漢子用力的拍了下身前的桌麵,怒聲道:“永平鎮誰不知道趙老爺扶危濟困、行善積德!受過趙老爺恩惠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老子就曾經被趙老爺接濟過!


    如今趙老爺被妖魔所害,舉家被屠,已是慘到了極點!你這廝卻還是不放過趙老爺,連趙老爺的身後名都想汙!到底是何居心!你今兒要是不說清楚,我就跟你沒完!”


    鬥笠男嗤笑道:“扶危濟困?行善積德?趙家莊田皮田骨俱在的地,隻有二百餘畝。可沒有田骨、掌著田皮的地,卻多達三千畝以上。莊外依靠著趙家莊而活的農戶數百家,全都要租種這些地來過日子。


    而這些地,原本都屬於那些農戶。為什麽最後田皮卻落到了趙家莊的手裏?那些農戶本來都是自耕農,卻慢慢的盡數變成了趙家莊的佃戶。趙老爺若真像你說的那樣,趙家莊這三千多畝地是怎麽來的?”


    粗豪漢子被噎了下,旋即梗著脖子瞪眼道:“趙老爺又沒有強取豪奪!那些農戶災年的時候沒有收成,隻能把田皮賣給趙老爺以求活命!這是你情我願的買賣!趙老爺放的貴利也從來都是明定的利息,絕對不會利滾利!


    和其他那些地主老爺比起來,趙老爺已經做得很好了!甚至他都從沒有用過大鬥小鬥去進出糧食!這難道還不算積德行善嗎!自耕農變成佃戶又如何!至少還可以活著!換了其他地主老爺,想活命都是奢望!”


    鬥笠男又是一聲嗤笑。


    整個人直接長身而起,冷聲說道:“人們隻願意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事實,而至於這個事實到底是不是真的,並不重要。反正趙家莊已經沒了,生者如何爭論,又與死者何幹?


    至於你……嘿,你既然如此的尊敬那位趙老爺,又為什麽要拿出那位趙老爺的慘事來賣弄,還借此騙酒喝?無外乎我講的過程和你講的過程不一樣,讓你感覺很沒麵子罷了。


    你在意的不是那位趙老爺的身後名,你在意的是自己所講的事情被反駁。偏偏這話又說不出口,於是隻能假借那位趙老爺的名頭。嘖……小二,結賬,不用找了。”


    說完,鬥笠男隨手將一塊碎銀子扔到了自己吃飯的桌子上,接著完全不再理會大堂裏其他人的反應,轉身徑直離開了客棧。


    那粗豪漢子則是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明顯因為被鬥笠男戳中了心事,所以一時間隻覺得很是下不來台。


    仿佛就連大堂裏其他人看向他的眼神都開始變得鄙夷。


    各種壓低了聲音的討論中,也不知道有多少是在對他進行嘲諷和蔑視。


    當然,這些其實隻是粗豪漢子自己的錯覺而已。


    事實上,大堂內的食客和旅人們,此時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兩個完全相反的故事陳述之中,根本沒人在乎粗豪漢子的那點小心思。


    畢竟大家隻是萍水相逢,誰會真的介意一個陌生人究竟有著怎樣的情緒變化?


    在他們看來,既然關於趙老爺的這件事情出現了兩種截然不同的、甚至彼此互相矛盾的論調,那麽毫無疑問,其中肯定有一個是真、另外一個是假!


    但具體究竟哪一個是真、哪一個是假,便見仁見智了。


    左右閑來無事,一邊喝酒吃菜,一邊針對這件事情發表各自的看法,好好的討論一番,以解談興,豈不快哉?


    蘇清和卻是看著那鬥笠男離開的身影眯了眯眼。


    他決定去趙家莊實地打探一番!


    雖說妖魔已經伏誅,可若是不親自確定的話,終究會有所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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