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明玨風風火火迴了府,而後一路直衝自家祖父的書房。


    “祖父,孫兒有要事求見!”


    “進來。”


    屋內傳來崔道元沉沉的聲音。


    崔明玨快步進了書房,還未開口,崔道元已冷聲訓道:


    “明玨,祖父從前是如何教你的?成大事者,臨諸事皆該沉心靜氣,你又是如何做的?”


    崔明玨聞言腳步驀地一頓,卻還是難掩心焦,疾聲求證道:“祖父,您近來與表哥商議之事,可是事關藺老?”


    崔道元眉頭微蹙,卻不曾應答,而是反問道:“出了何事?”


    崔明玨當即將今夜發生之事悉數說了。


    方才疾馳歸家途中,他思來想去,此事許就是祖父與表哥的計劃之一。


    之前祖父他們一直在等待合適的機會,如今沈小姐與江潯已然成婚,想來時機是成熟了。


    且這個計劃最巧妙之處是,此案還是借江潯之手揭開的。


    崔明玨正這般想著,可一抬頭,卻在燭光中瞧見了祖父滿是錯愕的臉。


    他驀地心頭一緊。


    崔道元神色幾變,沉聲問道:“明玨,你確實瞧清楚了?”


    崔明玨趕忙點了頭,又補充道:“江潯也瞧出來了,他匆匆忙忙就出了大理寺,若孫兒沒猜錯的話,他該是尋藺老去了。”


    崔道元緩緩起身,負手在案後來迴踱了幾步,忽而腳步一頓,喃喃道:“難道......吏部有內鬼?”


    他雖為吏部尚書,但官員任免調任不可能悉數過問,那清平城府尹已上任多年,他更是一點兒也記不得了。


    如此多同屆進士在同一城上任,不像是巧合,思來想去,莫非吏部已被滲透,竟為藺晚亭大開方便之門?


    崔明玨聽到這話,不由變了臉色,低聲道:“祖父,您的意思是,此事當真是藺老所為?”


    崔道元聞言幽幽看過來,輕笑出聲:“怎的,連明玨你也認為,那藺晚亭高風亮節,不可能做出如此行徑來?”


    崔明玨聞言微噎,崔道元卻忍不住慨歎道:“連你都這般想,可見藺晚亭這些年偽裝得有多好。”


    “但,若此事當真與藺晚亭無關......”


    崔道遠眸色漸深,引得崔明玨往裏深想了一番,不由渾身寒毛直豎。


    “祖父,您的意思是......”


    崔明玨邊說著,抬手往天上指了指。


    難道,是聖上?


    半年前,祖父曾向聖上提及藺老與容太妃的舊事,暗指藺老與長公主或有勾結。


    那一日,聖上確實急召了藺老,但卻高高拿起,輕輕放下,並未激起什麽水花。


    祖父後來也曾試探過帝心,可聖上卻似乎無意再深究了。


    難道,聖上心中其實還是埋下了一根刺,這是......對藺老出手了?


    恰在此時,書房的門被人叩響,“老爺。”


    “進來。”崔道元冷聲應答。


    來人推開房門,快步跪在崔道元身前,低聲道:


    “老爺,剛傳迴來的消息,今夜藺晚亭被聖上急召入宮,至今未出。隨後江潯在宮外求見聖上,被拒。”


    崔明玨聽到這話心頭劇跳,急忙看向自家祖父。


    崔道元神色冷沉,卻瞧不出心緒,“退下,再探。”


    下屬急忙退了出去。


    房中再無外人,崔道遠這才扭頭看了眼崔明玨,眸底閃過一絲光亮。


    “明玨,這天底下沒有一步棋是白走的。


    清平城的案卷與甲曆才入大理寺,藺晚亭已被急召入宮,這便說明......一切盡在聖上掌握之中!


    藺晚亭於聖上確實有不一般的情分,但與長公主勾結行事,果然還是觸了逆鱗。


    到底是聖上啊,此番行事借的還是江潯的手。


    兩個學生“聯手”,親自將自己的老師推向深淵,聖上這是要誅藺晚亭的心啊......


    崔明玨難掩心頭震驚,忍不住問道:“祖父,若當真是聖上所為,這是否意味著——”


    崔明玨想說,聖上是不是心中已經偏向瑞王了。


    可他話還沒說完,崔道元已經搖了頭,“聖上這不是已經把江潯摘出來了嗎?”


    無論聖上要給藺晚亭定什麽罪,證據可是江潯找出來的,他秉公無私,不僅不會被牽連,怕是還有功。


    但是,消息一旦傳開,江潯做出了這般大義滅親之舉,雖從道理上講,他做得確實沒錯,但旁人見了難免是要寒心的。


    畢竟藺老於江潯,可是恩同再造。


    聖上這是一舉兩得,除掉藺老的同時,逼江潯成為徹徹底底的孤臣啊。


    這些思緒在崔道元心中轉了個圈,他也難免心中冰寒。


    他們的這位聖上啊,實在是心夠狠,手夠黑。


    連他不也被聖上騙得團團轉,以至於如今這般殫精竭慮,隻為給朗兒爭迴那個儲君之位嗎?


    原以為朗兒手中捏著的底牌還可以再等等,至少不必顯得這般心急。


    但此次聖上對藺老動了手,倒給了他們絕佳的時機。


    江潯此刻必定已然焦頭爛額,若乘勝追擊,或許會有奇效。


    這般想著,崔道元眸中閃過精光。


    聖上遲遲下不了決心,也沒關係。


    當隻剩一個選擇的時候,所有猶豫與權衡都是多餘的。


    這般想著,崔道元毫不猶豫朝外走去。


    崔明玨知曉,祖父這是要親自去尋表哥了。


    “祖父,孫兒也想一起去。”


    崔明玨急忙抬步跟上。


    崔道元腳步微頓,迴頭看了崔明玨一眼,似在考量著什麽,最後收迴了腳,沉聲道:


    “明玨,你是個聰慧的,想必也猜到什麽了。你可知祖父與你表哥為何要瞞著你?”


    崔明玨張了張嘴,還未開口,已被崔道元打斷:


    “你心太軟,若將來要撐起崔家,肩負起上上下下上百條人命,你還遠遠不夠格。”


    “你以為祖父不知道嗎?江潯給沈家姑娘下聘那日,你告了假前去觀禮。”


    “祖父與你表哥說過一句話,兒女情長,英雄氣短要不得。”


    “但於你,還要再加一句:成大業、建奇功者,當懷非凡之智,亦須有禦事之腕,應機立斷。”


    “你瞧江潯,他能在諸多勢力間周旋至此,可見其手腕與果決。”


    “明玨,崔家是個重擔,祖父亦對你寄予了厚望。“


    “若你當真下定了決心,再跟上來吧。”


    話至此處,崔道元深深看了崔明玨一眼,而後頭也不迴地朝外走去。


    崔明玨站定在原地,一時之間沒有動靜。


    他知曉祖父的話意味著什麽。


    這些時日,他心中確實糾結迷茫,左右搖擺。


    可此時,已到關鍵時刻。


    他的嘴唇微微顫抖著,似乎想要說些什麽,抬頭間,瞧見了祖父的背影。


    身旁的小廝打著燈籠,昏黃的燭光在夜風中搖曳著,映出了祖父腳下那長長的影子。


    祖父的腳步不緊不慢,每一步落下都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漸漸地,燈籠的光亮在黑夜的吞噬下越來越小,祖父的身影也一點點沒入了黑暗之中。


    然而,即便身影已大半隱沒,仍能瞧見祖父那一往無前的氣勢。


    這就是他們崔家的當家人,以一己之力將崔家從京中的無名之輩,變成了如今枝繁葉茂的權貴。


    一直以來,祖父就這般固執地堅守著自己的立場,仿佛隻要認定了方向,便會毫不猶豫地一路走到底,哪怕盡頭去路不明,生死難料。


    思及此,崔明玨心頭一揪。


    崔家生他養他,予他衣食無憂,助他平步青雲,他所擁有的一切,都是崔家給的。


    從他呱呱墜地起,他的立場與責任就已被注定,他沒有選擇,也不該有選擇。


    祖父到底疼他,竟容他掙紮搖擺了這麽久。


    權勢之爭,非生即死,若連在朝堂站穩腳跟都不能,談何為國為民,一展抱負?


    思及此,崔明玨深吸了一口氣,驀地抬起了腳,而後大踏步朝祖父追去。


    崔道元聽得身後漸近的腳步聲,緩緩止了步,直到崔明玨與他並肩而立,這才偏過頭來。


    明暗光影交界處,崔明玨伸手接過了小廝手中的燈籠。


    他那張俊郎的臉上此刻神色堅定,褪去了少年氣,重重地朝崔道元點了頭。


    崔道元微微揚唇,似是感慨,又似是欣慰:“明玨,死生不論,總要爭一遭的。”


    “崔家的兒郎,就要活得野心勃勃,拚個轟轟烈烈。”


    “走吧,山雨欲來,瞧瞧這風......究竟刮向哪邊。”


    祖孫二人肩並肩,身影漸行漸遠,走進了沉沉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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