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歲緩緩放下長弓,目光從江潯臉上移開,再次落在陸雲錚身上時,冷意湧動。


    但下一刻,她眉眼一彎竟又笑了出來,在滿場驚詫的目光中輕飄飄說道:


    “讓諸位見笑了,我這人睚眥必報,不射這一箭,心裏頭著實不痛快。”


    眾人不知江潯的馬是陸雲錚動的手腳,下意識就以為沈嘉歲說的是陸雲錚退婚一事。


    原本凝重的氣氛因此霎時變得微妙又詭異了起來,所有人臉上都露出了看戲的興致來。


    而沈嘉歲根本不怕陸雲錚計較。


    他本就做賊心虛,此時若敢糾纏,索性鬧大了去。


    無論今日下黑手,還是當初退親一事,他都不占理!


    所以,沈嘉歲微抬下巴,將陸雲錚方才的挑釁又還了迴去。


    陸雲錚眉眼一沉,氣怒與嫉妒在這一刻齊齊湧了上來。


    他瞧得清楚,方才千鈞一發之際,江潯雖逃過一劫,但手臂還是被箭尖劃破了。


    所以,沈嘉歲說的根本不是退親一事,她是在為江潯出頭,以牙還牙。


    兩輩子加起來,沈嘉歲都不曾這樣為他做過什麽!


    “你......”


    陸雲錚才開了口,江潯卻已上前一步,將沈嘉歲的身影結結實實擋住了。


    “副指揮使今日風頭出盡,還是見好就收吧。”


    江潯淡聲開口,將手中的鈴鐺朝陸雲錚甩了過去。


    叮鈴——


    鈴鐺落在了陸雲錚身前不遠處,叫他瞳孔微縮。


    他再度抬頭,對上江潯冷冷的目光,卻將視線投到了身後還在看戲的安寧郡主身上。


    還沒完。


    上一世江潯抗旨不遵,竟隻挨了一頓板子,這一次,他別想這般輕易全身而退!


    下一刻,在所有人的注目中,陸雲錚拂袖而去,倒叫看客們心中一陣遺憾。


    這時候,江潯也轉過身去,衝兩位郡主拱手告辭,目光輕輕瞥過沈嘉歲後,抬步離去。


    沈嘉珩和紀學義立刻快步跟上。


    自始至終,場中還有一人置身事外,便是崔明玨。


    他將所有人的表現都瞧在了眼裏,尤其是......沈嘉歲。


    她從看台上一躍而下,奔向江潯的時候那般急切,卻腳步堅定。


    若他不曾心悅沈嘉歲,不曾那般認真注視著她,隻怕也看不出她隱藏的心緒,還有確認江潯安然無恙時,她那顯而易見的如釋重負。


    自己是不是已經沒有機會了?


    可沈小姐若當真傾慕江潯,當初為何又會拒了榮親王爺的保媒呢?


    崔明玨如是想著,心中漫起一絲希望,不願未出師便言敗。


    今夜臘梅林,自有定論。


    ......


    這邊,沈嘉歲跟著趙懷真她們迴了看台。


    她敏銳地注意到,四處的宮人竟都撤下了,不由眉頭一蹙,加快了腳步。


    掀簾而入後,太子妃孤身一人坐著,身旁竟連一個伺候的都沒有。


    沈嘉歲急忙悄悄打量太子妃的神色,竟見太子妃眼睫濕潤,瞧著似乎......哭過了。


    而她雙手不自然地交疊在身前,左手輕捂著右手腕,寬袖未曾遮住的地方,隱約叫沈嘉歲瞥見了一抹紅痕。


    怎麽迴事?


    “嫂嫂,朱嬤嬤呢?”


    趙懷真顯然也隱約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麵上卻故作天真,大咧咧問道。


    太子妃下意識拉了拉袖口,溫聲道:“本宮本是想叫嬤嬤將燁兒接來瞧瞧熱鬧。”


    “倒沒想到比試這般兇險,燁兒到底年幼,本宮便又喚宮人將嬤嬤叫迴來,此刻想必還在迴來的路上。”


    這廂太子妃話音剛落,後頭的幕幔突然被人匆匆掀開。


    “娘娘,奴婢已將——”


    朱嬤嬤一抬頭,猝然瞧見沈嘉歲她們,當即止了話頭。


    這時太子妃已經站起身來,溫聲道:“既然這邊都結束了,本宮便迴去暫歇歇,左右正宴要到晚上。”


    “懷真,你多陪陪寧兒。”


    趙懷真急忙點頭,眾人行禮恭送。


    看著太子妃的身影消失在幕幔後,沈嘉歲微微蹙眉,還沒想出所以然來,趙懷真已經一左一右攬住了她和拓跋寧。


    “午膳我們一起用,先再去逛逛?”


    拓跋寧顯然也興致頗高,連連點頭。


    沈嘉歲自然無有不從,三人由宮女做伴,從側邊出去了。


    .......


    另一邊,朱嬤嬤攙著太子妃,此刻心頭仍驚跳不止。


    誰也沒想到,二殿下會無聲無息地闖進來,當真嚇得她三魂沒了七魄。


    她更沒想到,時隔這麽多年,二殿下竟還未死心,竟還敢喚.......太子妃的閨名。


    思及此,朱嬤嬤也有些失了神。


    當年確實是二殿下先識得太子妃的,但世間之事,哪能皆以先來後到論之呢?


    太子殿下對太子妃同樣一往情深,隻可惜蒼天無眼啊.......


    “嬤嬤,休要叫燁兒瞧出端倪來,他是個聰明孩子。”


    這時候,太子妃的聲音幽幽響起,喚迴了朱嬤嬤的思緒。


    朱嬤嬤扭頭,瞧見太子妃眉眼間的悲鬱之色,喉頭一苦,輕輕應了聲是。


    .......


    碧華閣。


    屋內暖烘烘的,趙懷襄隻著一件素色長衫,懷中抱著個尚在繈褓的嬰孩。


    襄王爺今年也不過及冠,六月才得了長女。


    “王爺,抱了這許久,歇歇吧。”


    襄王妃裴時茵從內室出來,一身月白長裙,麵上猶帶著笑,一瞧就是個溫軟的性子。


    趙懷襄聞聲抬頭,眉眼間有笑意漾開,衝自家王妃伸出手去。


    襄王妃幾步走過來,坐到了趙懷襄身旁,身子一歪,也被趙懷襄攬入懷中。


    愛妻幼女在懷,已然是人生一大幸事。


    “怎的不多歇歇?離晚宴還有些時辰。”


    趙懷襄溫聲開口,薄唇輕輕蹭了蹭襄王妃的額頭。


    襄王妃搖了搖頭,往趙懷襄的肩窩裏靠了靠,軟聲道:“歇得夠久了,想王爺和綾兒。”


    此言一出,趙懷襄嘴角笑意加深,“綾兒今日很乖,我本還擔心挪了個地方,她會不習慣呢。”


    襄王妃聞言直起身來,打趣道:“有王爺一直抱著,綾兒——”


    話音未落,便聽廳外有人輕喚:“王爺。”


    襄王妃眉頭微微一蹙,趙懷襄已經將愛女放到了王妃懷中。


    “阿茵,我去去就來。”


    趙懷襄才邁步,襄王妃卻抬手扯住了他的衣袖。


    她聽得出來,外頭出聲的是王爺身邊那個隨從,他似乎在替王爺.......做著什麽事。


    她從不管外頭的事,王爺也從不讓她操心,可前些時日母妃忽然大怒,將王爺狠狠訓斥了一番。


    那時她便猜測,王爺許是做了什麽錯事。


    母妃是個極講道理的人,絕不會無緣無故責罵王爺的。


    那些時日,似乎門外那個隨從就尋王爺尋得格外頻繁。


    她......有些害怕,王爺是她的頂梁柱,而且綾兒還這般小。


    許是看到了自家王妃眼裏的驚惶之意,趙懷襄急忙迴身,俯下身子。


    “阿茵,不要瞎想,我馬上迴來。”


    他說著,在襄王妃的頰上落下輕輕一吻,這才笑著轉身出去。


    襄王妃先是羞澀地低下了頭,可屋內靜下來後,心中那絲不安還是無法平息。


    她想了想,抱著孩子起身跟了出去。


    走到廳中,便見趙懷襄和那隨從並未走遠,在門口低低說著什麽。


    她稍稍走近,隱約聽到了......“太子妃”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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