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美人今日似乎心情不錯。於是繞林再一次僥幸死裏逃生,一路狂奔去了聽水軒。


    卻撲了個空。


    眼看聽水軒鐵大統領把門,繞林又急又怕,當下便差一點要哭出來。


    原地團團轉了半天,她終於又想起了那些不怎麽靠譜的小麻雀們,忙上梁揭瓦鬧騰起來一堆,挨個問了一遍,得到的卻是一個最糟糕的答案:沈禦離沒有迴府!他被下獄了!


    皇帝一般都會為自己的兒子留麵子的,有時寧可殺了他也不會隨便關大獄。這一次到底是怎麽了?竟然鬧得這麽大!


    繞林嚇得直哭,丟下小麻雀們又撲向監獄。


    本以為這次鐵定能找到了,沒想到費盡了心思混進去,卻又聽說沈禦離剛剛已經被內侍帶走,送到朝堂上去受審了。


    原來天都快亮了啊。


    繞林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黃子都要散了才終於勉強算是及時地趕到了上朝的大殿。


    嗬,人真多!除了皇帝和滿朝文武,幾個年長些的皇子也都在,烏泱泱站了一地。


    居然是十天一次的大朝會!這種時候不討論天下大事王朝興衰,居然要審沈禦離?


    繞林在心裏把個糊塗皇帝罵了好幾遍,不自覺地用上了大美人她們的口吻。


    然後她就聽到殿中傳出了皇帝的怒吼。


    看看殿門口這十幾丈難以逾越的距離,繞林想了一想,趁著第一縷霞光還未亮起,忙化作原形潛行到了窗下,然後又搖身一變重新成為小太監,微微躬身貼牆站著了。


    裏麵依舊是皇帝的大嗓門,震得年久失修的大殿嗡嗡作響:“你還有什麽話說,啊?!你還有什麽話說!”


    繞林偷偷把耳朵貼在牆上細聽裏麵的動靜,卻遲遲沒有聽到沈禦離的聲音。


    倒是二皇子沈清月的聲音帶著幾分歎息,隱隱地傳了出來:“四弟,我朝開國未久,理當愛惜百姓、利民生息。你這……唉,欺壓商戶、強搶民女,哪一件不是天大的錯事?何況你還勾結羽林衛、在朝中網羅黨羽……你還是快快認罪,求父皇開恩吧!”


    “哼,求陛下開恩?”這是那個丞相陳文起的聲音,“二殿下,朝中結黨營私曆朝曆代都是重罪,勾結羽林衛更是深有謀逆之嫌,你還想幫他求陛下開恩嗎?”


    沈清月長歎:“陳相,四弟年紀還小,如今初露鋒芒,一時失了分寸卻也情有可原。貴府六小姐之事的確是我四弟有錯在先,但……”


    “二殿下,這件事就不要再加一個‘但是’了吧?因為他,我女兒已經成了全天下的笑話了!”陳文起粗起嗓子一吼,居然也來了個聲震屋瓦。


    殿中很快吵鬧起來,亂成一團。


    繞林一直沒聽見沈禦離開口說話,急得後背發癢腳底發麻,忍不住踮起腳尖蹦了兩下。


    之後又聽到皇帝的聲音,比先前低沉了幾分:“你一直不出聲,是認罪了?”


    “父皇,”殿中沈禦離終於抬起了頭,“子虛烏有的罪名,兒臣不認!”


    跪在地上的一個大臣迴頭問道:“幾項罪名皆是證據確鑿,‘子虛烏有’四字從何說起?莫非四殿下想說證據都是假的?”


    沈禦離道:“不錯。”


    那個大臣莫名覺得自己被噎了一下,隻得勉強發出一聲冷笑,無聲地指了指殿中跪著的一堆人。


    那其中除了垂頭喪氣的朝臣之外,還有慶王府的奴才,有粗布衣衫的百姓,有肥頭大耳的商人,還有一個哭哭啼啼的姑娘。


    這些大約都是人證。


    沈禦離以目光掃過他們。


    那些跪著的朝臣有的慌忙低下頭去,有的卻梗著脖子作寧死不屈狀;那個商人跪在地上瑟瑟發抖;披頭散發的姑娘整個兒俯伏在地上,嗚嗚地哭得更慘了。


    沈禦離收迴目光,冷笑:“一天時間能羅織這麽多罪名已經不容易,你們居然連‘人證’都湊了來,真真令人佩服。”


    先前說話的官員臉色愈黑幾分,冷冷道:“還請四殿下慎言。‘你們’二字意指何人?我等舉告你五項大罪,樁樁件件皆有憑據,您卻空口無憑說出個‘你們’來,莫非是要誣陷微臣受人指使,羅織罪名害你不成?”


    沈禦離看著他道:“正是。”


    那官員嘿地笑了:“四殿下說微臣受人指使,您倒說說微臣是受何人指使?您可有憑據?”


    “我沒有憑據,”沈禦離道,“我也不知道你是受何人指使,但我知道你背後有人。你說的那些事我都沒做過,我是冤枉的!”


    此話一出,不但跪著的幾個官員竊笑,就連後麵觀望的朝臣也跟著嗤嗤地笑出了聲。


    這四皇子還真是個不懂事的頑童。這麽多證據擺在麵前,他一句也不能辯,隻能抵賴;他自己空口無憑說對方有罪,卻連對方是誰都說不出來,憑據更是半點兒也沒有,這不就是小孩子耍賴皮嗎?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滿殿官員同時大搖其頭,看上頗有些像集市上微風吹過了賣玩具風車的小攤,混亂中隱隱似有某種秩序,秩序之外卻是更大的混亂。


    皇帝高坐在上方看得有趣,好一會子才想起了正事,一拍桌子道:“沒有證據就不要說了!小昌子——”


    塌鼻子奴才小昌子應聲而出。


    繞林在窗外打了個寒顫,本能地知道要壞事了。


    這個小昌子不是什麽好東西,反正皇帝每次要殺人打人一律都是吩咐他。


    沈禦離兇多吉少!


    小太監顧不得多想,單手撐住窗台飛起一腳踹壞窗戶,跳了進去。


    殿中太監瞬間大亂。


    “有刺客!”“護駕護駕!”喊聲此起彼伏,皇帝霍地從龍椅上站了起來,殿中群臣互相推搡著後退,亂勢一時止不住。


    繞林顧不得這些。她一個箭步衝到前麵,隨手揪起地上跪著的一個官員擋在身前,站定了。


    這時大皇子沈得嗣已經認出了她,脫口而出:“這不就是那個繞林……”


    “沒錯,我是繞林。”小太監從官員身後探出頭來,露臉:“我就是那個本來應該已經死了的繞林!”


    “喲嗬!”沈得嗣歡唿出聲:“四弟剛剛還說諸位大人是在羅織罪名給他,你這個活證據倒是自己跳出來了!好樣的,來得真及時!”


    話音剛落立刻引起了一大片附和,有幾個官員不約而同地叫了起來:“你也是來指證慶王的?慶王勾結羽林衛的證據,你有沒有?”


    陳文起冷哼一聲,陰陽怪氣地道:“還問什麽證據!這狗奴才自己就是證據!”


    “哎喲老大人喲,話可不能亂說喲!”繞林從官員身後蹦出來,劄手舞腳:“大人,如果你是在慶王府抓到我的,你還可以厚著臉皮說我是慶王窩藏欽犯的證據;但現在我是自己跑出來的呐,這是在宮裏呐!你有什麽證據證明慶王是從羽林衛手裏救了我呀?——請你老人家用你那張被女兒丟盡了的老臉想一想,‘慶王與羽林衛勾結’這條罪名,到底通不通喲!”


    陳文起被她吱吱喳喳一串話堵得滿臉通紅,他身後那一大堆人卻開始交頭接耳嘁嘁喳喳。


    宮門守衛並非虛設,先前慶王手眼通天可以利用羽林衛把欽犯救出宮去也許還說得通,但慶王和羽林衛自從昨日就已經完全陷入被動,實在沒有可能再瞞天過海從宮外把人運迴來了。


    所以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繞林仍舊抓著那個當盾牌的官員,轉身又向皇帝說道:“你的羽林衛抓不到我,就隨便弄死了一個小太監來糊弄你,你被騙啦!”


    皇帝瞪著她,氣得胡子亂抖:“朕的羽林衛會抓不住你?”


    “他們確實沒抓到過啊!”繞林理直氣壯,“您看現在不是也沒有抓到我嗎?您可千萬別問我為什麽這麽厲害,我不知道!我就知道我確實很厲害!”


    這也是孩子的蠢話,殿中又有事不關己的大臣偷笑。


    一個太監試圖趁繞林說話的時機過來拿她,繞林險險躲過,發出一聲尖叫,順勢又提高了聲音嚷道:“我知道我早就該死了,但我今天過來不是要自投羅網的,我是來幫你們破案子的!剛才慶王不是說他不知道這些騙子背後的主人是誰嗎?我知道呀!這段時間我在宮裏打聽了好多好多好多好多事,你們想問什麽我都知道!”


    “沒有人想問你事!”大皇子沈得嗣怒聲道,“我們隻希望你盡快伏法!父皇兩個月前就已判你死罪,你活到今日,便是抗旨!”


    “那也不能比你買通太監為你扣下一個秀女更抗旨吧?”繞林瞪著他,兇巴巴地問。


    沈得嗣嚇得猛一哆嗦,之後扯扯嘴角,很勉強地咧出一個笑:“你在說什麽亂七八糟的?”


    繞林嘿嘿笑著,搖頭晃腦地道:“陛下下個月要選幾位世家小姐入宮,但是其中被選定的曲中郎的女兒是你喜歡的,所以你買通了相看的太監,讓他以‘曲小姐有狐臭’為由給她除名了!你前天派人去給曲小姐送了一隻香囊,承諾娶她,有這事沒有?”


    沈得嗣聽到一半已徹底慌了,等她話音落下便不由自主地跪了下來,向皇帝哭道:“不是這樣的,請父皇明察……”


    皇帝不知道沈得嗣做過什麽,但前幾天太監給他送來入選女子名冊的時候,那個先前看畫像極合他心意的曲小姐確實是因為狐臭而被除名的,這件事他記得很清楚。


    此刻看到沈得嗣的反應,皇帝就全明白了。


    繞林無辜地攤了攤手:“你看,我就說我知道很多事,你還不信!”


    沈清月向前跨出一步,沉聲問:“你說四弟是被人陷害的,而你知道背後主使之人是誰?繞林,你可要想好了,你一個奴才,汙蔑朝臣、汙蔑皇親可都是大罪!四弟即便有罪也不至於死,可是你就說不定了!”


    這時殿中的太監還在鍥而不舍地追過來要抓人,繞林幹脆躲到沈清月身邊去,用十分感激的腔調高聲叫道:“多謝二殿下提醒!我不敢汙蔑別人的,我都是知道得清清楚楚才敢說……”


    “所以你到底打算攀咬誰?”陳文起怒吼。


    繞林貼著沈清月站定,挺了挺胸膛,說道:“在指出壞人是誰之前,我還有幾件事要說。”


    她清咳了一聲,裝作斟酌言辭,其實是側耳聽著簷下麻雀的叫聲,放緩了語速高聲說道:“第一,慶王不曾欺壓百姓!”


    她走到那個商人模樣的胖子麵前,彎下腰來看著他:“你是成記綢緞鋪主人的外甥,是不是?”


    那人連連稱是,抹淚道:“我們鋪子做的是小本生意,隻因前兩天慶王殿下看上了一匹綢緞,小店本小利薄不能奉贈,慶王便連夜叫人來砸了鋪子!皇天啊陛下啊諸位大人啊青天大老爺啊……”


    “放你爹的臭屁哦!”繞林嘭地踹了他一腳,嗤笑:“慶王殿下穿的衣裳、吃的飲食都有宮裏賞,他稀罕那破鋪子裏的東西?再說,那是你舅舅的鋪子,怎麽就成了你家的了?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大前天晚上聽人說你舅舅生病快死了,特地大老遠從城外趕過來問他要鋪子!你舅舅不肯把鋪子送給你,你就雇了幾個閑漢趁夜上門打砸,弄得一團糟!你舅母告到官府,你在衙門裏關了一天,然後有個姓朱的衙役教你說是慶王派人砸的,是不是?”


    “不,當然不……”商人結巴了。


    繞林啐了他一口,直起腰來:“你別不承認!你雇來砸鋪子的是京都有名的潑皮,住的大約都在榆錢巷那一帶,為首的人叫張胡子,是不是?你真打算不見棺材不掉淚嗎?我告訴你哦,你舅舅來了沒你好果子吃的!”


    商人忽然憤怒起來,直著脖子向她吼:“你去叫他來啊!我怕那老東西嗎?我不單砸他鋪子,我還敢砸他呢!那個老不死的又沒有兒子,就一個丫頭片子才九歲,鋪子不傳給我傳給誰?他不傳給我,遲早毀在那小丫頭片子的手裏,還不如我替他砸了來得痛快……”


    繞林攤了攤手,向群臣作個“你們看吧”的手勢。


    然後立刻又轉向了那個看上去老實巴交的平民:“你叫韓諸兒,是個——”


    “小人是個賣魚的!”韓諸兒忙道,“慶王殿下看上了我的魚,說好了讓我每天送五十斤到王府去,按月算錢。小人老老實實送了半個多月,趕上王府辦喜事又多送了兩百斤,原想著可以趁機討個彩頭,就大著膽子去找府上的管家銷賬,沒想到府上非但不給錢,還……”


    他卷起褲管露出半截被打斷的小腿,嗚嗚地哭個不住。


    旁邊一個是慶王府的太監,見縫插針作證道:“韓諸兒確實給王府送了好些天的魚,奴才在府裏見過他!”


    “當然,我也見過他。”繞林嗤笑道,“可是韓諸兒,你這條腿,不是因為賭錢欠了債還不上才被打斷的嗎?前天晚上你才從王府拿到了上個月的魚錢,不出一個時辰就全輸在賭桌上了!你耍賴,被對家的打手揍了,還逼你拿你老婆抵債!”


    韓諸兒瞪大了眼,驚恐地聽著繞林繼續說下去:“你有沒有想過,那個看上去很有錢的公子為什麽偏偏找你賭、又為什麽提出要你拿老婆抵債,最後又為什麽隻需要你誣陷慶王就可以放過你老婆?你真以為他是衝著你那十八兩銀子和你那個麻子臉的老婆來的嗎?傻子!”


    “不然還能是為什麽……”韓諸兒想不明白。


    殿中旁人卻已經明白得差不多了:這分明就是一場局,衝著慶王來的!


    繞林再作個“你們看吧”的手勢,之後又走到那個不知何時已住了哭的姑娘麵前,蹲了下去:“小姑娘,你是自己說實話呢,還是我幫你想一想?”


    “我自己說……自己說!”那姑娘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我是被人逼著來的!那人抓了我娘,還……還欺負了我!他教我誣賴慶王,說事成之後會拿一筆錢給我娘治病,還說我有可能被送進慶王府,如果有了孩子就算是一步登天了……我要是不答應,他們就要把我娘扔到湖裏去!”


    繞林沒意思地撇撇嘴,拍拍手站了起來,向殿中環視一周:“諸位大人,這會兒請你們說說,傷天害理的是誰?該死的是誰呢?”


    陳文起避開她的目光,抬頭看向皇帝麵前的龍案。


    繞林走到他跟前去踮起腳,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陳相爺,別看了!那張按了五百多個手印的白布是某人府裏的私兵和奴才們弄的,這都不明白嗎?非要讓我一一說出你們,”


    她向地上跪著的沈禦離的“黨羽”指了一圈,啐道:“說出你們背地裏那些烏漆嘛黑見不得人的事,你們才肯承認整件事都是假的?”


    此時殿中不管是跪著的還是站著的官員都沒有出聲。眾人各自揣著心事,看看沈禦離,再看看那幾個神色各異的皇子,恨不得找根針來將自己的嘴巴縫上。


    唯一一個不曾失語的是皇帝。他老人家這會兒終於緩過氣來,嘭地在桌上拍了一把:“鬧了這半天,你倒是說說看,設局陷害老四的到底是誰?!”


    隨著他的掌風,那張印了五百多個手印的白布從龍案上飄下來,悠悠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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