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問的是“怎麽就捉住了”,而不是“怎麽會有女鬼”。


    錢昭容眉梢一挑,再看繞林的時候,目光就加倍親切了起來。


    沈禦離皺了皺眉,快步走迴來捉住繞林拽到身後,躬身向錢昭容道:“這奴才一向有些顛三倒四,兒臣迴去定然好好教導,請昭容娘娘恕罪。”


    “無妨!”錢昭容笑得很是爽氣,“我挺喜歡他的。如今你們主仆二人住得也不甚偏遠了,得空要常出來走動走動才好。”


    沈禦離躬身道聲是,攥著繞林的手腕用力拽了一把,退出門去。


    “喂,你幹嘛拽我!”繞林滿心不情願,“我還沒打聽到那個衝虛真人在哪兒……”


    “你打聽他做什麽?!”沈禦離反問。


    繞林呆了一呆,竟答不上來。


    她也不知道她打聽那個衝虛真人做什麽,她就是……就是想知道那個大美人到底怎麽樣了嘛!


    道士是捉鬼的,那個衝虛真人又是保護皇帝的。大美人一個女鬼要做刺客,落到衝虛真人手裏肯定沒有好下場!


    不知道衝虛真人會怎麽對待她?會不會把她折磨的很慘?


    繞林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滋味,明明很怕那個大美人,卻似乎又會替她擔心,甚至隱隱盼著她從衝虛真人的手裏逃出來。


    真是見了鬼了!


    繞林越想越覺得自己的確莫名其妙,心裏不免有些發虛,忙拽住沈禦離的衣袖,賠笑道:“我錯了嘛,我以後再也不問了!——所以咱們是不是真的要去看望三皇子?”


    “當然不去,”沈禦離放開了她的手腕,冷笑轉身:“沒那閑工夫。這幾天的功課又耽誤了,我要去見先生。”


    “啊?!”繞林立刻垮了臉:“怎麽還要去見那個老頭子?我不喜歡他!喂喂……你要去書房,讓木頭陪你行不行?”


    沈禦離斜了她一眼,一口迴絕:“當然不行,這是你的差事!”


    繞林氣得肺疼,又不敢跟“主子”爭吵,隻好消極怠工,磨磨蹭蹭不肯快走。


    不料這一招對沈禦離完全無用。小太監的悶氣還沒生完,一抬頭就看見神氣的四皇子殿下已經轉過巷口,馬上要走得不見了。


    “喂,你等等!”繞林慌忙跑著追上去,又生氣:“……你是不是又要丟下我!”


    沈禦離腳下絲毫不停,神情冷冷淡淡:“做我的奴才,就應當隨時跟上我的腳步。你若跟不上,那是你自己的錯,不是我的。”


    繞林聞言又氣得夠嗆,跺著腳忿忿地嘀咕:“又來這一套!你就是吃定了我舍不得離開你……”


    “喲,這不是四弟嘛!”一聲怪腔怪調的招唿打斷了繞林的抱怨,卻是大皇子沈得嗣坐在肩輿上,從另一條巷子拐過來了。


    方向當然也是去書房的。


    這個局麵,雙方勢必要同行一段。但一個乘肩輿一個步行,走在路上有多別扭可想而知。


    沈得嗣對此很是得意,坐在搖搖晃晃的肩輿上用下巴看著人,神態悠閑:“四弟啊,我聽人說,你去妃陵送葬,把三弟給推到寒潭裏去了?出了這樣的事,你該去的不是書房,而是刑房啊。殘害手足可是大罪,就算父皇不追究,朝臣們也不會不管的!”


    沈禦離皺眉往牆邊靠了靠,既不邁步也不開口,麵無表情揣手賣呆。


    沈得嗣那邊的太監們一時不知道還要不要跟他同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頓時進退兩難。


    如此一來,坐在肩輿上的沈得嗣就顯得更加尷尬了。


    旁人不敢表現出來,繞林卻忍不住笑,抱著肚子蹲在了地上:“哎喲這可笑死我了!大皇子殿下,你嗚哩哇啦這半天,你看有人理你嗎?沒臉成這樣還不趕緊捂著腚跑遠點,居然還停下來!喂你知不知道呀,你坐在那個破椅子上一動也不動,瞧上去就像一隻烏鴉張著翅膀停在天上,我看著總覺得你下一刻就要哇哇哇叫著跌下來啃一嘴泥……”


    沒等她叭叭說完,沈得嗣已氣得拍著肩輿嘶聲叫了起來:“反了反了!這是哪裏來的目無尊卑的狗奴才,竟敢當麵辱罵主子!小杜子!給我撕了他的嘴!拖下去亂棍打死!”


    肩輿另一側跟著的小太監應聲出來,衝到繞林麵前就要動手。


    繞林見勢不妙忙往沈禦離身後躲,下一瞬卻見小杜子臉色一變,踉蹌兩步跌在地上,連滾帶爬就要往後逃。


    “鬼!鬼啊——”太監嘶啞的聲音撞破宮牆,響徹了半座宮城。


    沈得嗣那邊抬肩輿的太監們都嚇得夠嗆,互相推搡著亂糟糟地往後退,顛得沈得嗣暈頭轉向,險些倒栽蔥從肩輿上跌下來。


    如此這般忙亂了好一陣子,肩輿被胡亂放在了地上,沈得嗣氣急敗壞地跳起來,望小杜子肩上就是狠狠一腳踹了過去:“混賬東西!青天白日哪裏來的鬼!”


    小杜子整個兒縮成一團,像隻刺蝟似的咕嚕一下滾出老遠,然後迫於主子的威勢抬起頭來向繞林看了一眼,繼續哭嚷:“鬼……鬼!殿下,那個人……那個奴才已經死了,他是鬼!”


    沈得嗣被他的神情語氣嚇得打了個哆嗦,迴頭看向繞林,卻見繞林也蜷縮成一團正在發抖,絮絮叨叨地念著:“天靈靈地靈靈太上老君快顯靈……”


    很明顯也是在怕鬼。


    所以,鬼在哪兒?


    沈得嗣看了一圈也沒發現什麽鬼,隻見沈禦離一個人氣定神閑,自己這邊一大群奴才倒沒有一個頂事的,讓他感覺顏麵全無。


    氣極了的沈得嗣忍無可忍又把小杜子提了迴來,丟到繞林麵前喝問:“哪個是鬼?你若說不明白,本皇子即刻送你去見鬼!”


    小杜子被逼得沒法,隻得哆哆嗦嗦抬起頭來,指著繞林大哭:“他……他是鬼!他分明就是鬼!那天晚上奴才們親眼看著他跳了井,還是頭朝下進去的!奴才們在旁邊守了半夜也沒見別的動靜,他怎麽可能沒死透!他一定是鬼,一定是冤魂不散,變成厲鬼迴來找奴才報仇的……”


    “跳井?”沈禦離臉色驟沉,眯起眼睛看向繞林。


    繞林到這會兒才知道對方口中的“鬼”指的是她,恐懼頓消,怒氣又生,立刻撲過去揪住了小杜子的耳朵:“哦,原來那天晚上逼死我的人裏頭,也有你啊?那好極了,你自己碰死在這兒吧,省得我再費工夫去找你!”


    小杜子被她拎著耳朵丟在地上,又疼又怕,哭成一團:“公公饒命,大人饒命……奴才那天是鬼迷了心竅,被小魏子他們攛掇著去湊了個數,實在並沒有對您怎麽樣……那天的主意是小魏子出的,幾百條蛇都是小鍾子養的,就連追您的時候跑得最快的也不是我,是小林子……”


    他絮絮叨叨說了一大串,繞林聽得不耐煩,向前跨出一步又要拎他起來。


    小杜子看見影子投在他的身上,頓時嚇得猛抽了一口氣,白眼一翻咕咚向後仰倒了下去。


    繞林愣了一下,抬起頭看著沈得嗣,一臉無辜:“我沒把他怎麽樣啊!你的奴才怎麽這麽不頂用?”


    沈得嗣臉色陰沉,大袖一甩重新迴到肩輿上坐下,冷聲道:“再不頂用也是本皇子的奴才。既然你把他嚇死了,那就老老實實替他抵命吧……”


    “且慢!”沈禦離未等他話音落下就站了出來,隨手提起繞林丟到身後,自己冷臉迎上:“大哥,在我的奴才替您的奴才抵命之前,您是不是需要先向我解釋一下,我的奴才被逼跳井是怎麽迴事?”


    “什麽怎麽迴事!”沈得嗣昂著頭,氣勢很足:“奴才們私下裏結了仇,自然少不了要打架解決,這種事也要本皇子管嗎!”


    話一說完他立刻重重地在肩輿扶手上拍了一把。太監們早有默契,一聲不吭抬起他就走。


    沈禦離站在肩輿前麵仰頭看著,氣勢卻也沒弱多少:“既然是奴才們的私仇,礙不著主子,那就該生死各安天命,大哥您就不要插手了吧?”


    才說到此處,那暈過去的太監小杜子卻忽然咳了兩聲,自己醒了過來。


    如此一來,“抵命”一說就更加不通了。


    沈得嗣臉色難看:“就算不抵命,那奴才冒犯本皇子也是重罪!——小杜子你個蠢貨!那隻小畜生根本沒死,哪裏來的鬼!現在本皇子命令你,即刻把他拖去刑房,亂棍打死!”


    小杜子將信將疑,戰戰兢兢看著繞林,再看看她腳下的影子,遲疑著不敢動。


    旁邊另一個太監見他實在不頂事,忙爭著衝上前來打算代勞。


    沈禦離抬手擋住,冷冷道:“大哥,宮人爭鬥險出人命,這也不是小事,還是交給貴妃娘娘處置的好。我一向不懂宮裏的規矩,正要借此機會請教一下:深宮內苑可以養蛇的嗎?”


    “蛇?什麽蛇?”沈得嗣臉色微變,目光立刻就躲開了。


    沈禦離見狀心中已經有數,立刻拂袖轉身,招唿繞林:“隨我迴去見貴妃娘娘!”


    “喂,你等……”沈得嗣急了,手忙腳亂又從肩輿上下來,扯著嗓子喊:“你不要亂咬人!那蛇可跟我沒關係!那是七弟的奴才小鍾子養的,你不要栽到我的頭上!”


    沈禦離頓住腳等了等他,迴過頭來:“大哥,你知不知道,在宮中飼養兇獸蓄意害人,是何罪名?”


    “不是我啊!”沈得嗣急得跳腳。


    沈禦離看著他這樣,倒忍不住笑了一聲:“知道不是你。但是大哥,這次是我的奴才被那些蛇逼得投井,下一次也許就是我本人。我不知道你與七弟是否交好,但帝王之家未必有真正的手足情誼,你敢不敢篤定你自己就一定不會死於蛇毒之下?”


    沈得嗣呆了一呆,臉色微變。


    沈禦離向他走近一步,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如今七弟還小,小鍾子手裏的蛇還隻能用在繞林這樣的奴才身上。等過幾年七弟長大了,事情可就不會這麽簡單了。”


    小孩子養蛇欺負人,可以說隻是不知深淺的惡作劇。可是這小孩子長大以後、有了心機和貪欲以後呢?


    沈得嗣不寒而栗,忙反手抓住沈禦離的手腕,大急:“你同我去見貴妃娘娘!去見父皇!不能再讓七弟這樣胡鬧下去!”


    ……


    繞林站在原地看著兩位皇子攜手而去,一時不禁愣住了。


    事情是不是不太對?


    那兩個人,剛剛還在這兒吵得好像要打起來了呢,怎麽一轉眼就哥倆好了?沈禦離他不是真要跟那個鼻孔朝天的大皇子交朋友吧?


    小杜子被人攙扶著哆哆嗦嗦地站起身,向前踉蹌兩步,撲到繞林麵前又撲通跪了下來:“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


    繞林嚇得騰地跳開,連連擺手:“快起來快起來,你有完沒完了呀?我掉到井裏差點淹死我都沒哭,你倒要在這兒哭出兩缸眼淚來!你再這樣,我是不是真要去死一死才對得起你這一跪呀?”


    小杜子聽見她語氣並不兇惡,終於稍稍放大了膽,抬起了頭:“你、你真的沒死?”


    繞林不愛聽這種問題,立刻板起了麵孔。


    小杜子忙又低頭賠罪,急急地道:“可是怎麽可能?我們親眼看見你跳了井,還守在旁邊看了,井口那裏涼颼颼的,一直刮陰風……”


    提到“陰風”,繞林立刻就想到了那個大美人女鬼,心中頓時又焦躁起來。


    “不許再問!”她唿地轉過身,兇巴巴:“否則我一定殺了你!”


    小杜子又被她嚇到,忙向後踉蹌了兩步,點頭哈腰連連稱是。


    旁邊太監看不過,上前扶住了他的肩膀,打岔道:“別在這兒廢話了,殿下那邊還在等著咱們伺候呢!你倒好,去給別人家的奴才當奴才了!”


    小杜子不敢辯駁隻得稱是,之後卻又招唿繞林:“咱們一起吧?貴妃娘娘多半要問那夜的事,總不能讓殿下和娘娘等著咱們。”


    “我不去!”繞林立刻後退,“我最煩去見那些娘娘們了,規矩那麽多,動不動就要跪著,說話都不敢隨便說!”


    “可以……不去嗎?”小杜子又被她嚇到了。


    繞林自己不怕,氣哼哼道:“我想不去就不去!一會兒她們要問起那晚的事,你就說隔得遠沒看清,也許我其實並沒有跳井!旁的事都要照實說,知不知道?”


    小杜子慌忙搖頭:明明看清了硬逼他說沒看清,那不是說謊嗎?


    繞林看見他的反應,立刻瞪圓了眼,兩手猛然抬起至腮邊作虎爪張開狀,同時齜牙發出“嗬!”地一聲低吼。


    小杜子嚇得咚咚倒退了兩步,重重地撞到牆角上,跌了下去。


    繞林立刻放下手換上笑容,湊到他跟前蹲了下來:“喂,你怕什麽呀,我又不兇你!你再仔細想想,我沒教你說謊呀!那天晚上我的確沒有跳到井裏去,一定是你們看錯了!夜色那麽深,你們又隔得那麽遠,怎麽可能看得真切!”


    小杜子一時受到驚嚇,一時又被她的笑容蠱惑,糊裏糊塗坐在地上想了半天,居然也漸漸地開始疑心自己當時看錯了。


    繞林見他點頭,終於放心,拍拍手站了起來:“既如此你去吧,我就不過去了,免得娘娘們覺得什麽事都有我的份,把我當成個惹事精!”


    小杜子心道即便你不去,你和你主子也已經成了這宮裏最大的惹事精。


    這話沒敢說,他手忙腳亂地爬起來,拍著屁股上的土匆匆向前追了上去。


    巷子裏終於靜了下來,繞林倒有些百無聊賴,在原地悶悶地站了一陣,又信步走進花園,隨便找條石凳躺了上去。


    午後時分睡在花陰下還是很愜意的。繞林不知道自己迷糊了多久,後來就聽見不遠處的小徑上腳步聲匆匆,人來人往。


    “七皇子身邊有個太監會養蛇,並且不是一條兩條,而是幾百條幾百條地養”這個消息在每一個太監宮女口耳之間傳遞著,引起了一陣又一陣驚唿,仿佛整座宮城都為這個消息而騷動起來。


    這還沒完,後來又傳出了更厲害的,說是那個太監帶著幾百條蛇,去圍攻了四皇子居住的荒園,逼得四皇子身邊的奴才跳井逃生。


    真是太可怕了,這分明是要仗著那些毒物殘害手足稱霸宮城啊!


    如此可怕的存在,宮裏是絕對容不下的。尤其是那些膽小柔弱的娘娘和公主們,隻聽得一個“蛇”字就已經驚叫哭喊亂成一片,又如何肯容一個會養蛇的人住在宮中!


    未到天黑,皇帝的旨意已經下來了:養蛇的小鍾子與他的幾百條蛇一起燒死,七皇子與其生母薑婕妤逐出宮城,廢為庶人。


    就這麽解決了。


    繞林有些不敢置信,甚至隱隱覺得抱歉,不知道那對可憐的母子會不會在心裏詛咒她永世不得超生。


    “他們不會詛咒你,隻會怨恨我小題大做、陰險歹毒。”身後傳來一聲冷語,近在咫尺。


    繞林騰地跳了起來,堆起一臉笑:“你怎麽這麽快就出來了?”


    來人當然是沈禦離。他一甩衣袖在對麵的石凳上坐了下來,冷冷道:“吵了整整一下午,哪裏快?”


    繞林仰頭看看天,訕笑著退了兩步:“我都沒看見天快黑了,難怪那些麻雀都在到處飛……這麽晚了,咱們迴去吧?”


    “倒也不忙,”沈禦離向後一仰,靠在了柱子上:“你先給我解釋一下,為什麽那麽多人親眼看見你跳了井,你卻還能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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