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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起來了……”段澤洋聲音的發顫,一行淚滑過了他的臉頰,終於打破了他心中的沉寂,“我想起來了……”


    千元道說撿到他時,他不過三四歲,其實不是,他已經八歲了。自出生以來,他就一直隨著葉蓉住在山洞裏,吃不好住的也不好,所以看起來比平常八歲的孩子瘦小。


    他沒有名字,葉蓉一直喊他“喂”,葉蓉害怕他,也不讓他靠近自己。後來他是如何跟著葉蓉在山洞裏生活的,如何是學著葉蓉出去采果子的,他又是如何冒雨出去尋醫的,這麽些零碎碎的片段波濤洶湧打進他的腦海中。


    直到玉府來了人,他的母親——葉蓉突然推開他開始跑,他也不知道究竟是為什麽。


    再後來來抓他們的那夥人見抓不住葉蓉,便抓了他。又出於泄恨,他們將他扔進了河裏。


    那條河便是段成河,他順河流而下,直到千元道撿到他。大病了一場,死裏逃生,他忘了所有。


    雁飛堂裏無聲。


    段澤洋拖著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慢慢靠近血染紅的葉蓉,黏糊糊的血液沾在他腳下,他皺著眉,緩緩俯身細細的看著躺在地上的女人。


    段澤洋細長的指尖劃過葉蓉的臉,他腦海中母親的容貌漸漸與現在眼前的這個女兒合並在一起。


    他該有恨嗎?


    “那玉氏呢,現在。”半響,段澤洋輕聲問。


    曼葉青撩走遮眼的發絲,道:“落敗了。那日我聽他們兩個互訴衷腸後,便派人去找找是不是真的有什麽富商玉氏。沿著段成河一路向上,果然,玉氏兒子死後,玉府無心打理自家生意,最後人財兩空。


    還有那個差點活埋了我們娘親的那個小兒,已經淪為了乞丐。自那小兒的父親死後,他便接管了自家生意。他成了家裏的主子,又無人管束,揮霍成癮,最後把自己家業也揮霍了進去。”


    眾人都聽著,這應該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但惡報來的晚了些,被折磨的人已經看不見了。


    “至於我們的娘親的家人……”曼葉青繼續說著,“應該也是我們的家人,可我一定也不想承認,現在已經找不到了。當時那小兒家裏家大業大,每年每月買來的仆人眾多,誰又去在乎我們娘親到底是從哪裏買來的。”


    段澤洋深吸了一口氣,輕答了聲,“知道了。”


    然而曼葉青卻笑了笑,“暴露你們行蹤的那個醫師,他早不在人世,但我讓人挖了他的墳,將他的白骨拖出來搗成了粉末,給他女兒一家喝了。”


    眾人驚愕,段澤洋轉過頭愣愣的看著曼葉青,一時間竟不知該怎樣開口。


    “哥哥,隻是些湯水,還死不了人的。你知道我是讓他們怎麽死的嗎?”曼葉青淡淡的說著,好像這些事她是個局外人,“我叫人熔了些金子,給他們灌了下去。畢竟父債子償嘛。”


    曼葉青眉眼彎彎看著段澤洋,“哥哥,你心裏可好受些了?若不是那醫師貪戀錢財招來玉氏的人,你和娘親就不會失散,娘親就不會扔下你,你就不會被扔進段成河裏……”


    “夠了!”段澤洋鮮少的失態,“你為何要去牽連那醫師的女兒,她們有什麽錯?”


    “他們有什麽錯?”曼葉青瞬間換了臉色,臉上的怒氣擋不住,“難道他們沒有錯嗎!難道是我們娘親的錯嗎!難道是我的錯嗎!正是那既肮髒又黑暗的過去拉扯著娘親,我去把那拉扯砍去,讓娘親活的不再擔驚受怕,這樣我有錯嗎?”


    段澤洋泛紅了眼,愣愣的看著與他有血緣關係的妹妹。


    他有想過他見到他家人的場景,是該哭還是該笑,或者還是一個無聲的擁抱,但他從未想過他的家人就一直在他身邊。


    如今他的妹妹道出了原委,他想著,自己原來也是吞噬掉葉蓉的一部分。


    曼葉青見段澤洋怔在那裏不答,自嘲的笑了幾身,又轉身看向了燕飛堂裏的眾人,最終把目光定在了曼琉璃身上,“哦對,哥哥是和曼琉璃一起的。葉青當然有錯,不該有害人的心,不該有去殺那麽多人。可是,我真的恨死曼琉璃了……”


    曼琉璃突然想起她偷溜進靜修室時,正好撞見曼葉青與澗凡臻。曼葉青小聲和澗凡臻道:每每不如意時,曼琉璃便會打她……


    “哥哥……”曼葉青喃喃著,“我真的好恨她……,雪寒夫人還在的時候,府裏的仆人根本不待見我與娘親。他們說我娘親狐媚,不然爹爹怎麽會帶迴她。不僅如此,自曼琉璃出生後,府裏的仆人們更加變本加厲。


    我的吃的穿的,全是曼琉璃剩下的不想要的,我沒有一個是屬於自己的東西。我娘親告訴我,隻要溫飽就可以了,不要有其它非分之想。嗬,非分之想?可我明明也是曼家的孩子啊。


    曼家寵著曼琉璃,澗家也寵著曼琉璃,曼琉璃到底有什麽好?要讓你們這樣對她,而我……而我就像一個多餘的一樣。既然這樣,為什麽又要生下我呢?


    我本以為我會過一輩子這樣的日子,但突然間老天突然像開了眼一樣,我見到了大家口中的澗家公子凡臻。凡臻哥哥待我友好親善,澗家雙份的東西,凡臻哥哥必將他的留給我……”


    澗凡臻細細聽著,聽到這時微微蹙起來了眉頭。


    少時,他隻覺曼葉青可憐,生了些憐心來。明明曼家兩個女兒,但這兩個女兒,府裏對待的態度確實截然不同的。於是澗凡臻便時不時收一些自己的東西偷偷給曼葉親送去。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少時,他常常與曼琉璃吵架鬧別扭。


    如此過往,澗凡臻不知曼葉青竟會喜歡了自己。


    澗凡臻垂下眼,自己……是不是擅自主張做錯了。


    “哥哥,後來我就明白,為什麽會這樣了。”曼葉青抬起頭,看著外麵照進來的光亮,“原來是娘親啊,她太害怕了,這樣的好日子是她做夢也想得到的啊。可是,曼夫人非要查娘親的來曆,非要曼琉璃嫁進澗府。


    我們能怎麽辦,我們寄在曼家,沒有認識的人,隻能讓她們死。今天的一切我不後悔,我盡我的所能,我為我心愛的男子穿過嫁裝。你們這些人,隻覺得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可是我恨的根源就是你們……”


    “她要自殺!”


    “住手!”


    “葉青!”


    瞬間燕飛堂裏的各種聲音摻雜,方才曼葉青從衣袖中迅速抽出短刀猛地刺向自己。


    是木朝陽驚叫著,澗凡臻一個箭步衝過去,奪過她手中的短刀,所幸傷口不深。


    曼葉青躺在澗凡臻懷裏,胸口的血直流,臉色也慘白,她含情望著澗凡臻,“凡臻哥哥,最後了,就讓我死個痛快。”


    “葉青。”曼琉璃急忙跑過來,鎮靈術圍繞她的全身,“事已經成定局,無法改變。你一直一來接觸的那個人是誰?”


    “我又憑什麽告訴你?”曼葉青語氣微弱,但不少冷意。


    曼琉璃又道:“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是在害澗家,害你的凡臻哥哥。”


    曼葉青像想到什麽似的,突然瞪大了雙眼。


    曼琉璃又道:“青龍潭之戰前,我迴來,先傳出消息的是北城,後來青龍潭之戰,北城一開始就未參與的隻有澗曼兩家。你想過百家是怎麽想澗家的嗎,唯一的解釋就是,澗家早就知道他們在青龍潭會遇到什麽。”


    曼葉青直直的看著曼琉璃。


    “我知道你可能想說,他們也會懷疑我也摻雜其中。”曼琉璃又給她解釋,“可你覺的,我今天這樣一鬧,他們會覺的我與澗家有關係嗎?不會,他們隻會覺的,澗家是在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不……”曼葉青內心開始鬆動。


    “不什麽?我說的不對嗎?”曼琉璃急忙補道,“你什麽都不說,你這是在給澗家招禍,澗家有動蕩,你的凡臻哥哥還會平安無事嗎。你好好想想北城門前那日,你也看到了那些百家是怎麽對我的,你是不是也想百家那樣對待澗家!”


    “不!”曼葉青突然喊出聲。


    曼琉璃:“告訴我,那些眼睛標識到底與那些世家有關。”


    曼葉青:“金家,還有……”


    “噌!”一根長箭與雲漓彩扇激烈相撞。


    又突然聽煜鳴珂喊道:“人來了!”


    眾人向外看去,一個黑衣人正在對麵屋頂上直直的站著看向他們。


    煜鳴珂看了段澤洋一眼,這時不知該不該再喊他一起,又急忙道:“朝陽!走!”


    “星宇!”木朝陽應著,“跟上!”


    一直未說過完的杜文昆,看了看大堂中央的那三人,深吸了一口氣也急忙跟了上去。


    眾人離去,燕飛堂裏就隻剩了澗凡臻曼琉璃,還有段澤洋曼葉青。


    長箭與雲漓彩扇磨出的刺耳聲音,還在迴響。


    曼琉璃彎腰撿起那把長箭,末端處果然還有一隻眼睛標識。


    沒人知道曼琉璃在低聲和雲漓彩扇說些什麽,漆紅色的在她周身環繞,雲漓彩扇在她麵前震動的厲害,突然間,紅光消散,雲漓彩扇不見蹤影。


    曼琉璃緩緩轉過身,看著身形顫的厲害的曼葉青,她又去看澗凡臻,一開始,曼琉璃就未想過爭什麽。


    “葉青……”段澤洋伸手擦去她額頭的冷汗,“我這就去找藥,等我迴來。”


    看著火急火燎遠走的段澤洋,曼琉璃坐在不遠處看著那兩個人。


    剛才的衝力太大,曼葉青已經暈死了過去。


    “我本以為你會殺她。”澗凡臻緩緩開口。


    曼琉璃好久才反應過來是和自己說話,“殺她?我為何多此一舉。”


    澗凡臻:“你還要做什麽。”


    曼琉璃勾起嘴角,“不做什麽了。”


    澗凡臻又問:“你最後說的那些話是真心的嗎?”


    曼琉璃想起她剛才說的那些話,著實讓人聽起來她是在擔心澗家,又下意識的去握雲漓彩扇,才發覺她讓雲漓彩扇去追那黑衣人了。


    曼琉璃無聲的笑了笑,道:“真不真心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讓你懷裏的人說實話。”


    澗凡臻:“你查到她是什麽時候的事?”


    曼琉璃:“不是查,是猜測。”


    “猜測?”


    “我剛說的那些事,有些我也是估摸著說的。”曼琉璃隨意道,“不然也詐不出你們澗家也有參與的一些事情來。”


    澗凡臻抬眼看向她,他實在是小看她了。


    曼琉璃又道:“最後我說百家臆測澗家,其實是我的試探。以她的恨意,她大可全部推到曼家身上,顯然她沒有。因為做過,又知道裏麵的要害,所以慌了神。”


    澗凡臻:“為何說澗家有參與。”


    曼琉璃看了他一眼,隨即拖著腦袋看向了院子裏,“每當段兄說你有難言之隱時,我便覺的好笑。在過去的一年裏,我從頭想到尾,不管與我有沒有關係的事,我也都拿出來一起想。”


    “然後呢?”


    曼琉璃:“然後我就想出了幾個疑問,今天說給你聽聽。第一個,在這個大範圍都知道青龍潭是禁忌的世界裏,為何曼葉青會無緣無故向曼琉璃提起青龍潭,不管有意還是無意,曼琉璃最終還是去了。曼琉璃與曼葉青不合,那曼琉璃獨行青龍潭一事為什麽會如此信任她。


    第二個就是我方才提過的狌林。如雲院你們往返數次,曼葉青怎麽可能不知道,我們並沒有走順暢大路而是走了狌林小路。我細細想了那天,我印象裏,她並沒有提出任何疑問。那她是怎麽知道我們要走狌林的。


    第三個,曼葉青手裏的藥從哪裏來的。剛到如雲院時,我以為環境原因,所以早上睡的迷糊還有些全身乏力。剛剛曼葉青說是九皋給的她提示,用藥便可。可是,她若是自己製藥,她去百草堂取草藥,難道就不怕被人盯上嗎?


    還有第四個……”曼琉璃說到這,突然笑了起來。


    澗凡臻尋聲看去,問道:“第四個有何不妥。”


    “第四個是段兄。”曼琉璃目光仍是看向院子裏的光景,“段兄是怎麽知道我們走狌林的。後來我好好迴憶了迴憶我與他的對話,他說‘你們離府後,我便到了曼府’。”


    曼琉璃說完這些,緩緩轉過身來,看向澗凡臻,“這些便是我對澗曼兩家的疑惑。至於那些我們一起經曆過的事,它們太多了,我還在想。”


    澗凡臻心中苦,曼琉璃告訴他這些,真的是他心中所顧慮的。無數個靜夜,他便想:是澗曼兩家合力在布局嗎?曼琉璃可是曼家的骨肉,曼家怎能如此。若是,這其間有誤會……


    毀的不止是曼家內的關係,還有澗家內的關係,還有澗曼百年世交的關係,還有澗曼兩家在北城的站位……


    可是,今日就被他眼前這個人就這麽輕描淡寫的說出來了。


    良久,澗凡臻才問,“你想如何解決?”


    “哈?”曼琉璃捂嘴笑了又笑,“我這不是在解決著嘛。”


    澗凡臻:“你還想去做什麽。”


    曼琉璃:“我不都和你說了嘛,沒有了。”


    澗凡臻:“可不可以和我說實話。”


    “噌!”


    一根晶瑩剔透冰針直直刺向曼琉璃,曼琉璃的雲漓彩扇未在身旁,她反應遲了一兩秒,等愣過神來的時候,澗凡臻已經持劍站在她身邊將冰針斬斷在地。


    冰針一落地,便化成了水,又瞬間蒸發不見。


    “好一個殺人無形的法器!”曼琉璃大聲讚歎道。


    可不等曼琉璃讚歎完成,又一根向她飛來,澗凡臻急忙將曼琉璃護在身後。


    曼琉璃腦中突然閃過在旺財鎮兇手分散注意力殺主要人物的情景來。


    迅速向曼葉青那裏看去,果不其然,她也容不的多想,急忙以身去護曼葉青。


    可是,等澗凡臻反應過來後,他發現他的劍不僅斬斷了的那根刺向曼葉青的冰刺,還正刺中了曼琉璃。


    原是澗凡臻護住了曼琉璃,曼琉璃反應過來去護曼葉青,而澗凡臻的劍未收鞘,一轉身正撞上曼琉璃。


    曼琉璃第一次見澗凡臻手在發抖,但來殺人的那個人不能放走。


    澗凡臻聽見曼琉璃悶哼了一聲,他的劍尖上沾滿了曼琉璃的血,他慌了,他從未想過……


    “別呆了!”曼琉璃強忍著傷痛,“快去追人!我還能布結界,還能頂一會。”


    “嘭!”又一聲響,是段澤洋見此狀摔了手中的藥草,“凡臻……”


    曼琉璃的血止不住,手上的縛心鎖顯現出來,散了又結,結了又散,“快去啊!”


    澗凡臻泛紅了眼,“等我迴來。”


    曼琉璃強撐著自己半坐在地上又緩緩移到椅子腳旁,整個人靠在那裏。抬眼看了眼愣住的段澤洋,道:“我沒事,曼葉青要緊。”


    今日接二連三的事,對段澤洋來說,壓抑到爆了。


    段澤洋迴過神來,趕忙去收拾地上草藥,然後急忙到曼葉青身邊。


    這時,曼葉青猛的睜開眼,用盡全部力氣推開段澤洋,猛地站起來又從衣袖中拿出一個小拇指大小的瓶子,使勁向曼琉璃旁邊砸去。


    曼葉青看著瓶子裂開的裂紋,還未咧嘴笑,一束冰針突然衝進來,直中曼葉青的胸口。


    本就踉蹌的曼葉青,終於嘔一口鮮血出來,她死盯著曼琉璃,道:“我得不到,你也別想……”


    曼葉青從曼琉璃麵前倒下,正好露出不知所措的段澤洋容貌來。


    突然間,曼琉璃的手上覺的癢,低頭一看,原來是從那瓶子裏爬出來了一隻冰清的小蟲子,現在正順著她的胳膊往上爬。


    曼琉璃伸手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那隻冰清蟲子聞見了血味,爬行的極快,最後在曼琉璃的傷口處化成了一灘小水漬,全部滲進了她的傷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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